同相府官佐稍寒暄兩句,劉盈也被蕭何恭請入了相府側院,專用於蕭何會客的側堂。
端坐於上首,看着蕭何略帶喜悅的面容,劉盈不由有些不自在的掐了掐脖頸,又轉了轉頭。
「合着不是感冒,是變聲期了啊······」
回想起方才,自己在相府正堂外發出的那聲震天『鴨鳴』,劉盈腹誹之語,面色也有些尷尬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劉盈的尷尬,蕭何也是一反常態的率先開口,對劉盈拱手一笑。
「方才,北平侯召相府官佐,乃欲測今歲之渭北糧產。」
「聞北平侯言明歲,渭北畝產當可過四石,臣一時欣喜,稍抒私見,不曾想,竟為家上所聽聞······」
嘴上說着,蕭何不忘做出一個略有些羞澀的表情,輕笑着低下了頭。
見此,劉盈自也是樂得岔開話題,順着恭維了兩句『蕭相老成謀國』『方才之言,實令人振聾發聵』之類。
待堂內氛圍稍歸於正常,蕭何也是稍一沉吟,便將話題拉回正軌。
「今日,家上竟得閒親登相府,可是於朝堂之事有何差遣?」
說着,蕭何又稍有些疑惑的補充道:「臣聽聞,家上自蓮勺折返長安,乃昨日方至?」
見蕭何主動問起,劉盈也是不由搖頭一笑,旋即佯做苦悶的稍嘆一口氣。
「蕭相此不明知故問?」
「孤年幼未冠,又不諱朝堂大事,今雖得以監國,亦從未有插手朝政,指使蕭相之念。」
「若非事急,孤又怎會親登相府,徒使蕭相於國事之上分神?」
卻見蕭何聞言,面上困惑之色更甚,望向劉盈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一絲茫然。
「究竟何事,竟為家上謂之曰:急迫?」
見蕭何做出一副真的很好奇的神情,劉盈暗地裏不由稍有些氣結。
「老狐狸!」
在心中啐罵一聲,劉盈面上卻是極盡淡然,只那抹溫和的笑意中,稍帶上了些許自嘲。
「自秋九月始至今,鄭國渠整修一事,已然近畢。」
「待二月開春,再全上游固土之事,便當可萬全。」
「只孤迴轉之時,少府曾哭訴於孤當面,乃言蕭相屢拒撥國庫之糧,以為少府官奴所食?」
說着,劉盈又是自嘲一笑,旋即微搖了搖頭。
「歲手十月,孤手握酈侯租稅十數萬石,尚有餘力撥糧,以解少府燃眉之急。」
「今修渠事近畢,酈侯之租稅亦已用盡,孤實無力出糧以助少府,更無出母族外戚之私糧,以與少府之理。」
說到這裏,劉盈面帶微笑的抬起頭,對蕭何稍一拱手。
「故此前來,乃欲代少府相問於蕭相:國庫,果真如此拮据?」
「竟連區區官奴三萬所需,月糧不過三、四萬石,亦無力調撥?」
言罷,劉盈不忘也做出一個迷茫無比的表情,權當是回敬方才,蕭何那副裝傻充愣的模樣。
而蕭何接下來的反應,也並沒有出乎劉盈的預料。
「家上。」
就見蕭何聞言,幾乎是不帶片刻思考,便對劉盈稍一拱手。
「國庫拮据之事,家上當是有所知曉。」
「陛下臨出征之時,臣為籌措大軍所需之糧草,更不惜截留朝臣百官俸祿之半,以為權宜之計。」
「後關中秋收,雖國庫得入去歲之農稅,然今,陛下親率二十萬餘大軍在外。」
「此二十萬餘,合燕、齊、荊、楚、梁各地兵馬,及陛下自關中所召之民夫數十萬,臣需月輸關東之軍糧,月不止百萬石吶······」
滿是苦澀的道出這一番話語,蕭何又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家上可知去歲,國庫入稅糧幾何?」
「不足一千八百萬石!」
「然自秋九月,陛下出征至今,臣已輸軍糧近三百萬石之巨!」
說到這裏,蕭何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帶上了些許沉凝之色。
「代、趙之地自古苦寒,一俟冰封,戰事必當暫休;復興,至早亦當於春二月、春三月。」
「然今,冬十一月方過半,距代、趙復起戰事,仍有三月余。」
「若加之陛下平陳豨亂,又全復代、趙,大軍仍當征戰於外至歲中季夏。」
「如此,便又是近半歲;臣仍需輸軍糧數以百萬石,以供陛下所用······」
言罷,蕭何終是悠然長嘆一口氣,面帶苦澀的望向劉盈。
「家上不知,臣已行令朝堂有司,及關中各地方郡縣:凡官吏今歲之俸祿,皆暫減其半!」
「然縱是如此,臣肩陛下大軍糧草、輜重之擔,仍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聽着蕭何這一番不是訴苦,又甚似訴苦的描述,劉盈的面容,也不由帶上了些許沉凝之色。
正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放在如今,劉盈所身處的冷兵器時代,戰爭最大的消耗,其實還是糧食。
便拿現如今,劉邦率軍出征,平定代相陳豨之亂來說,各路兵馬、軍隊加在一起,光是戰鬥人員,就起碼有四十萬以上!
至於運糧的民夫,以及炊事、遂營等非戰鬥編制,說劉邦大軍『擁兵百萬』,也絲毫不為過。
就算那些運糧的民夫人均自帶糧草,炊事、遂營等非戰鬥編制也不需要吃飯,光是那四十多萬戰鬥人員,每個月的軍糧消耗,便是近一百萬石!
——月食糧米二石,那是尋常百姓家的標準,要是讓士卒也吃這麼點,根本就沒力氣打仗!
而現如今,只能從關中,以及巴蜀收取農稅的長安朝堂,農稅收入平均到每個月,也就是不到一百五十萬石。
這樣算下來,毫不誇張的說:無論是如今正在叛亂的陳豨,亦或是明年,即將反叛的淮南王英布,只需要保證一到二年之內,逼得劉邦始終將幾十萬大軍留在關東,並不被徹底打敗,那漢室社稷,便必然會被動搖根基!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丞相蕭何肩負着『供應數十萬大軍所需軍糧』的前提下,作為太子的劉盈去糾結『為什麼不給少府播糧食養官奴』,確實有些輕重不分之嫌。
此事若是傳出去,劉盈也免不得要被有心人苛責一句:身社稷之後,而不知為君分憂。
但很可惜,蕭何這點偷換概念的伎倆,卻並沒有逃過劉盈敏銳的雙眼。
就見劉盈沉着臉微一點頭,附和道:「蕭相所言,孤自知。」
「今父皇大軍在外,糧草所耗確甚巨;蕭相擔輸糧出關之責,亦多有辛勞。」
說着,劉盈不由稍嘆一口氣,旋即將話頭悄然一轉。
「然縱如此,國庫亦不至連少府之官奴,都無以供養之地吧?」
「嗯?」
頗有些突兀的發出一問,劉盈不由搖了搖頭,稍帶深意的望向蕭何那略顯錯愕的面容。
「若孤未曾記錯的話,少府官奴所需之糧,乃前歲之農稅入國庫之時,便當預留而出,以待少府隨時取用。」
「怎今,蕭相竟言此『預留』之糧,亦已無存於國庫?」
「莫非蕭相果真已至如此絕地,不得已將少府官奴預留之口糧,輸之以為父皇大軍之軍糧?」
滿是困惑的擺出這個疑惑,劉盈望向蕭何的目光中,便悄然帶上了一抹洞悉之色。
這,就是劉盈之所以信誓旦旦,答應陽城延『我去幫你跟蕭何說』的原因。
——作為少府的私有財產,凡是少府名下的官奴,其口糧消耗,都是由國庫負責的!
而且是和官吏的俸祿一樣,前一年的農稅剛送入國庫,下一年的消耗就會被分出來,作為預留!
現如今,劉邦大軍在外,軍糧消耗量極大,若說蕭何無力『調撥』糧食,那劉盈倒覺得情有可原。
可問題就在於:少府官奴所需要的口糧,根本不需要蕭何『調撥』,只需要蕭何披個條子,把先前已經預留而出,用於少府官奴的那部分糧食拿出來即可!
想到這裏,劉盈不由又是困惑的發出一問。
「蕭相方才言,今歲凡關中之官吏,其俸祿皆暫發其半。」
「然蕭相當知,官吏多家貲頗豐,縱俸祿減半,亦可勉強足用。」
「可少府之官奴,皆身無長物之人,若蕭相盡絕其口糧,此官奴數萬以何為食?」
說着,劉盈也有些為陽城延不忿起來。
「須知今朝堂,身九卿之高位,而無徹侯之爵者,獨少府一人矣!」
「孤此修鄭國渠,少府亦傾其所能,方出私奴不過十七人。」
「今蕭相一言,便拒撥此官奴數萬所用之口糧,少府又當如何?」
「待父皇班師,聞少府官奴盡皆飢亡,少府當何言以對?」
「孤身以為監國太子,用此官奴數萬以修渠,反使其飢亡,又當如何往於父皇當面?」
說到這裏,見蕭何打算開口,劉盈趕忙一抬手,面容之上,也終是帶上了些許若有似無的責備。
「蕭相莫不以為,孤用此官奴三萬,便當負起口糧之用?」
「若如此,孤何不以糧為酬,雇民之壯為力役?」
「再者:若孤此番,未驅此官奴數萬,以為修渠之力役,莫非蕭相亦不顧此官奴數萬之存亡?」
「若孤不用之為力役,莫非蕭相果欲負此『拒撥糧米,以致官奴數萬飢亡』之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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