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複雜的站在蒿街邊,望着幾位老者緩緩離去的背影,如此不知過了多久,劉盈也依舊沒能從複雜的情緒中緩過神。
代表長安百姓,向受到驚嚇的朝中功侯謝罪過後,幾位老者便面帶羞愧的拒絕了劉盈『入宮一敘』的邀請,由各自的子侄晚輩攙扶着,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片刻之前,還因『未央有難』而前來,為劉氏助陣的長安百姓,此刻也已在知道真相後,從未央宮外各自散去。
方才還擁擠、嘈雜,甚至稍有些混亂的蒿街,也在這不過片刻之間,便只剩下屹立於街邊的劉盈,以及劉盈身後的百官功侯。
明明已經結束,但片刻之前發生的一切,卻仍舊讓劉盈覺得歷歷在目。
如方才,聽到『沒人攻打未央宮』的消息時,紛紛長鬆一口氣,旋即各自離去的長安百姓;
如方才,代長安百姓向功侯百官謝罪,更以『已經添了很多麻煩』為由,拒絕劉盈邀請的幾位老者;
又如方才,在百姓面前驚懼無比,片刻之後又佯裝大度,表示『並不會怪罪百姓』的朝臣功侯······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
」百姓苦。」
「亡?」
「亦百姓苦······」
心情極其複雜的默念出這首《山坡羊·潼關懷古》,劉盈蕭然長嘆一口氣,竟久久難以自拔。
晚秋冷冽的風吹來,自後領處鑽入劉盈的衣襟,惹得劉盈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飛散的心緒,也被這陣令人神智清明的秋風,而從不知名的遠方拉回。
看着自尚冠里倉皇而來,面帶羞愧的鑽進百官人群,做忐忑不安狀的丞相蕭何,劉盈不由在心中稍嘆一口氣。
「唉······」
「罷了罷了~」
「此間事,終歸還是因我而起······」
自顧自搖了搖頭,劉盈便換上一副還算爽朗的笑容,走上前去。
不等劉盈開口,卻見蕭何滿是忐忑的深深一拱手。
「臣······」
沒等『有罪』兩個字從蕭何嘴中吐出,劉盈便不着痕跡的上前,拉住了蕭何的手臂。
待蕭何稍待詫異的抬起頭,就見劉盈略帶深意的深深一注視,旋即洒然一笑。
「蕭相可是來遲了些。」
「方才,長安萬民共至未央宮外,言欲拱衛未央,免未央遭賊子之擊呢!」
聽聞劉盈面色如常的道出此語,蕭何只覺腿脖子一軟,順勢就要跪下去!
只是在那一瞬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蕭何只覺手劉盈那隻才半尺余,正緊攥着自己手臂的的小手,猛地迸發出令人無法抗拒的強大力量!
明明已經屈膝,蕭何卻發現:在這股駭然巨力的阻止下,自己跪下去的趨勢,竟硬生生被滯在了原地。
抬起頭,待見劉盈目光中稍帶安撫的一笑,旋即微不可見的一點頭,蕭何終是暗自搖頭嘆息着放棄了掙扎,任由手臂被劉盈攙着,朝功侯百官所在的方向走去。
聽聞劉盈此番話語,再看看劉盈喜怒難測的神情,功侯百官也稍回過神。
片刻之內,方才還掛在百官功侯面上的那一抹自得,便被一抹肉眼可見的羞愧所取代。
卻見劉盈扶着蕭何的手臂,慢條斯理走到宮牆下,在距離百官功侯不過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
此時的人群當中,也終是鑽出一道身影,面色驚恐的跪倒在劉盈面前。
劉盈卻是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只淡笑着望向面前的功侯、百官。
「辰時之朝議,剛過去不過一個時辰吧?」
「嗯?」
語調淡然的發出一問,劉盈才終於低下頭,將目光撒向那道跪在面前,雙肩不住顫抖的身影。
「朝議之上,蕭相以何言相托於中郎將?」
「約莫兩個時辰前,蕭相似是才吩咐中郎將:父皇離京,長安兩軍余者不足半,當加長樂、未央兩宮之護衛,以防宵小作祟?」
說着,劉盈不忘側過頭去,裝出一副好似真記不太清的神情,眼帶疑惑地望向蕭何。
「可是孤記錯了?」
看着劉盈隱隱皺起的眉頭,聚集在宮牆外的朝臣、功侯眾人,不由紛紛將同情的目光,撒向季布那道驚懼交加的身影。
「可憐季中郎,遭此無妄之災啊······」
按理來說,今兒這檔子事,真要糾結起根源,還得追述到身為監國太子的劉盈頭上。
——要不是今日早朝,劉盈發動朝臣、功侯出家中私奴,大傢伙又怎麼會帶着家中私奴,聚集在這作室門外?
不聚集於作室門外,自然也就不會讓長安百姓誤會,以為未央宮受到了攻擊。
可即便如此,眾人也只敢在心裏嘀咕兩聲,默默對身為中郎將的季布表達出同情。
至於原因······
「父皇此番出征,絲毫不憂長樂、未央兩宮之禁,便任衛尉曲周侯酈公為右相國,以隨軍出征。」
「季中郎以為,父皇因何於長樂、未央之宮禁無憂?」
「嗯?」
就見劉盈語調平穩的發出一問,便鬆開緊攥着蕭何的手,稍擼起袍底,在季布匍匐的身影前蹲坐下來。
「父皇率大軍離京,以討陳豨不臣,至今可才不過三日啊?」
「季中郎莫非便是如此,以報效父皇之信重?」
說到這裏,劉盈語調中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責備,終於是漸漸凝為實質。
待劉盈站起身,重新低頭望向季布時,目光中,更是已帶上了些許惱怒。
「今日,至未央宮外者,乃百官、功侯。」
「且聞知此事,長安民皆自發而至,以拱衛未央。」
「然若今日至此者非功侯、百官,而乃意欲顛覆社稷之亂臣賊子,該當若何?」
「賊子行必當速,若長安民未及至此拱衛,後宮未央,乃至帝宮長樂,豈非賊子家中之後庭?!」
「若果真如此,往後,孤可還能於太子宮安然入眠,而無懼賊子破宮門而入,夜殺孤於臥榻之上?!!」
隨着這一連串令人心悸的質問,劉盈的音調,也逐漸從最開始的淡然,變成了發出最後一問時,堪稱咆哮的怒號。
就在劉盈滿帶着惱怒,瞪大雙眼瞪向季布之時,卻見宮牆外的百官、功侯的人群當中,又走出了一道劉盈這一生,都不願意再見到第二次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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