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靳歙以一股莫名怪異的語調,說出這句『英布的軍隊,看着很有項羽大軍的氣勢』,劉盈也是不由搖頭一笑。
——英布,可是第二從項羽帳下走出,投身漢營的楚將!
甚至比起『前輩』韓信,英布在項羽麾下,無論是待的時間,還是獲得的地位,都遠非以『裨將』身份投身漢營的韓信所能比。
論投靠項羽的時間,淮陰侯韓信與英布而人,幾乎是相差無多,都是在始皇駕崩之後,陳勝吳廣起義大澤之時,投靠項羽、項梁陣營。
但不同的是:彼時的韓信,是『身衣甲、腰系劍,獨往而會』。
簡單來說,便是韓信投靠項羽、項梁,基本和青壯鄉勇投身,自請為卒,沒有任何區別。
反觀英布,早在投身項梁、項羽陣營之前,就已是名聲大噪。
——始皇尚在之時,韓信還在泗水郡淮陰縣,經歷着那段包含『胯下之辱』『一飯之恩』的落魄經歷;
反觀彼時的英布,則已經從驪山秦始皇陵建築工地逃走,落草為寇,已然躋身『綠林好漢』的行列。
到後來始皇駕崩,二世繼立,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之時,英布早已跑到了長江以南的番縣,並找到番縣令吳芮,提議起兵響應陳勝、吳廣。
與吳芮達成同盟,又娶了吳芮的女兒,併合力拉出一支數千人的隊伍之後,英布便率軍北上,最終,帶着人馬歸入項梁賬下。
單從這一點就不難判斷出:在投身項梁、項羽麾下最初,英布和韓信二人的地位、待遇,根本就是天差地別——韓信,就是個卒子;而英布,則是帶軍隊加入的合伙人。
後來,韓信也並沒有在項營滯留太久,鴻門宴之後,便獨自跑到了漢中,成為了劉邦的掌中寶。
而英布,則幾乎是從天下群起而反秦時起,就一直作為項羽帳下大將;即便是同劉邦、章邯等人一同被項羽封為諸侯,也並沒有生出過『和項羽平起平坐』的心思。
直到楚漢彭城一戰過後,英布幾乎是被劉邦逼着,從項羽麾下脫離而出,從先前霸王項羽所封的『九江王』,成為了當今劉邦所封的『漢淮南王』。
結合這段往事,就不難理解英布掌軍,為什麼會有濃厚的『霸王』遺風了。
——一起共事那麼多年,就算不主動學,項羽行軍佈陣的習慣,也必然會被英布下意識學去不少。
劉盈至今都還清楚的記得,在前世,老爹劉邦平定英布叛亂的過程中,就曾因為這件事,發了不小的脾氣。
甚至在英布兵敗逃走,被長沙王太子吳回誘騙至南越,最終身死番陽之時,劉邦還曾起過折騰英布屍首的心思!
最終,還是丞相蕭何苦口婆心的勸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讓劉邦接受了『折辱英布屍首,可能使長沙不穩』的事實;英布的屍首,也幸運的躲過了來自劉漢天子的報復。
而前世,曾惹得天子劉邦雷霆震怒,甚至不惜想要報復英布屍首的景象,此刻,也同樣出現在了劉盈的面前。
但與脾氣暴躁的老爹劉邦所不同:對於眼前這一幕,劉盈並沒有那麼強烈的情緒波動。
究其原因······
「嘿!」
「嘿嘿······」
「霸王之姿啊~」
似是嘲諷,又似是感懷的發出一聲短嘆,便見劉盈淡笑着側過頭,將隱隱帶有調侃的目光,望向了靳歙那滿帶着『悔不當言』的面龐。
「見這般場景,靳車騎,可是追憶起陳年往事了?」
淡然一聲發問,頓時惹得城牆之上的眾人齊齊面色一緊,旋即將孤疑的目光,紛紛撒向劉盈那滿帶着笑意的面容。
便是靳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惹得神情一滯,頓時愣在原地,一時間,竟沒明白過來劉盈話中的深意。
見城牆之上的氛圍,因自己一句話就徹底歸於沉寂,劉盈只搖頭一笑,滿是隨意的走上前,對靳歙笑着一點頭。
「漢四年,靳車騎親率吾漢銳士,正面戰魯公之楚軍而勝之!」
「每念此事,孤無不言左右曰:得車騎將軍信武侯靳歙,吾漢家,便絕無敗於兵陣之虞!」
毫不吝嗇的發出一聲稱讚,就見劉盈面上笑意絲毫不斂,望向靳歙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信任。
「往昔,靳車騎正面魯公,亦可大勝,終使魯公窮途末路,而不得不往垓下,同昔之淮陰侯決戰。」
說着,劉盈又是一聲譏笑,神情滿是嘲諷的朝城外的淮南叛軍一努嘴。
「今日,英布一黥賊匪類,率淮南烏合之眾十萬餘,仿效昔魯公佈兵之法,兵臨庸城之下。」
「於此等拾人牙慧、東施效顰之匪類,靳車騎······」
聽聞劉盈這一聲滿含深意的暗示,城牆之上,只悄然響起一陣善意的輕笑聲。
便是靳歙本人,面上嚴峻之色也悄然散去,轉而帶上了一抹若隱若現的倨傲,和鄙夷。
「如此說來,英布此舉,確似殿下所言······」
正當眾人暗自憋笑之際,酈商一句『善意』的補充,終是讓眾人再也忍不住笑意,嘿嘿哈哈的放生大笑起來。
——東施效顰的典故,雖然噹噹下還並沒有出名到『人盡皆知』的程度,但對於這個出自《莊子》的典故,漢初的官員、將領,基本都有着一定的了解。
而在當下的輿論環境中,『東施效顰』所代表的深意,並不像後世那般嚴肅,而是更像一個笑話。
像一個原本渺小的人,試圖通過模仿偉大的人,從而得到他人尊重的笑話。
尤其這樣一個笑話的主人公,還是個女人······
一陣暢笑過後,城牆上的氛圍,也漸漸趨於輕鬆。
而感受到這一切之後,劉盈心中,卻是暗自長鬆了口氣······
——霸王項羽,幾乎算是過往百年以來,華夏大地最具神話色彩的人物了!
即便是如今,在項羽身死後又過了足足六年的今天,為項羽塑像、立傳,甚至不時祭祀的人,都還不知凡幾!
而這樣一個被天下人默認為『生為人傑,死為鬼雄』的俊傑,但凡是能沾上一點邊的事或物,都必然會讓此事尚還愚昧的天下人心中,生出一股不明覺厲的敬畏。
甚至就連軍卒,也不例外!
這,也是劉盈為什麼要通過一個『東施效顰』的笑話,來將城外那酷似項羽風範的叛軍兵陣,貶為『婦人之舉』的原因。
——就劉盈親眼所見:片刻之前,當聽到靳歙說出那句『城外的軍隊,列陣方式很像是項羽在指揮』之後,就連劉盈身側的呂釋之,都流露出了一抹瞠目結舌的神情!
至於位居於劉盈身旁的中級將官,乃至於南軍禁卒,更是無不流露出駭然之色!
最淡定的靳歙、酈商二人,雖然並沒有太過明顯的神情變化,卻也隱隱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
而這樣的微妙變化,自是讓劉盈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夫戰,攻心為上!
尤其是在這樣一場短時間內雙方兵力懸殊,且由兵力弱勢一方固守一地的攻防戰當中,一旦劉盈麾下的中軍出現『心理問題』,那就必然會對戰爭的走向,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
或許主觀上,將士們並不會對『英布盡得項羽真傳』的結論,產生太大的心理反應。
但當戰事進入焦灼階段,尤其是當戰事朝着不利於劉盈、不利於庸城守軍的發展時,將士們的潛意識當中,必然會生出這樣一個念頭。
——我們打不贏,不會就是因為英布的叛軍,都和過去,項羽麾下的楚軍一樣精銳、悍勇吧?
若非如此,我們為什麼打不贏呢?
而一旦這樣的猜測,出現在守軍一半,甚至是三成以上的人心中,那這場戰爭的結果,就很可能會走向劉盈絕對無法接受的方向!
所以,為了振奮軍心,也為了展現出自己『我一點都不擔心』的態度,方才的劉盈,才演了這麼一場戲。
沒辦法:在這個世代,別說戰場了,就連朝堂,都還帶着極為濃厚的迷信色彩······
「呼~」
「總算是沒出岔子······」
劉盈低頭疏氣的功夫,靳歙面上,已是帶上了一抹遮掩不下的高傲。
就好像有了劉盈那一句肯定之後,靳歙已經不認為: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人能打敗自己了。
看到靳歙面上的神情變化,劉盈面上,也是緩緩泛起一抹由衷的笑意。
也正是在這一剎那,劉盈的身側,傳來一聲稍有些不合時宜的低詢。
「殿下。」
一聲輕語,呂釋之便頓時將眾人的目光,匯集在了自己和劉盈二人身上。
就見呂釋之神情尷尬的僵笑一聲,對劉盈稍一拱手。
「前時,殿下言:引賊皆來,而中軍入庸城,以使賊勿亂他地。」
「今,賊已至庸城之下。」
「不知之後之事,臣等,當作何章程?」
聽聞呂釋之此問,劉盈只淡然一笑,旋即將滿是輕鬆寫意的目光,撒向了酈商那勝券在握的面龐之上。
而呂釋之所提出的問題,最終也正是由酈商,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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