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果然······」
「重來一世,楚王叔,還是選擇了最不是辦法的辦法······」
蘄縣以西,平叛大軍中軍大帳之內。
得知劉交對楚軍的防守佈置,劉盈不由悠然長嘆一口氣,旋即滿是感嘆的搖了搖頭。
雖然在前世的這個時間點,劉盈才剛從長達一年的『閉門思過』中解禁,但對於淮南王英布的此次叛亂,劉盈也還是有些知解。
——幾乎和這一世如出一轍,於漢十一年七月起兵後,英布迅速拿下了荊地,並轉頭北上,向荊地以北的楚國發起攻擊。
彼時,朝堂才剛受到英布起兵的消息,平叛大軍才剛在長安完成集結,甚至於朝堂,都還在就『劉邦那副身子骨,到底能不能出征』的問題推諉扯皮。
而在這段朝堂收到消息-阻止軍隊-確定劉邦出征-大軍抵達楚地的時間裏,阻擋英布叛軍腳步的任務,便全然壓在了楚王劉交的肩上。
大敵當前,短時間內又沒有資源,偏偏英布掌控下的淮南國、荊國,恰恰就是楚國整個八九百里長的南邊境線。
為了阻止英布的腳步,也為了保衛自己的封土、保衛自己的國民,楚王劉交最終,便只能將本就不過數萬人的楚國軍隊分成了三部分,以東西二百里的距離,均勻佈置在了淮水以西。
在前世,劉盈登基為傀儡,在宮中閒來無事之時,也曾召見過幾位將領,討論劉交此舉究竟恰當與否。
但無論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是元勛功侯,還是朝臣、外戚,但凡是具備軍方背景,對軍陣之事有所知解的人,所給出的答案都如出一轍。
——兵分三路,理論上可行,但結合楚人過於重視個人、家庭,過於輕視集體的實際情況,本就處於兵力劣勢的楚軍兵分三路,基本不亞於自尋死路。
道理很簡單:和此刻的狀況一樣,彼時的楚國軍隊,同樣是不過三、四萬人馬!
就算劉交拼了老命,強制徵發民壯充軍,頂天了去,也就是在此基礎上,再多上幾萬烏合之眾。
但彼時的英布,卻是手握淮南叛軍足足十萬人,又裹挾了荊王劉賈的軍隊以及荊國百姓,實際戰鬥編制達到了十五萬人,對外號稱三十萬人!
如此懸殊的人數差距,就算是正面對抗,楚國軍隊,都必然會處於極大的劣勢,就更枉論兵分三路,將本就不多的力量,佈置的更加分散了。
只不過,劉盈也還記得:雖然對劉交『兵分三路』的決策表示遺憾,但每一個被問到這個問題的人,都曾補上這麼一句話。
——楚王兵分三路是否合理,確實有待商榷;但除此之外,基本沒有別的選擇,擺在彼時的劉交面前······
原因也很簡單:劉交肩上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些······
一者,叛軍人多勢眾,而楚軍兵少將寡,雙方兵力嚴重不對等;
二者,叛軍剛獲得一場滅國大勝,士氣正盛,而此消彼長之下,楚國軍隊人心惶惶,軍心不穩;
三者,則是劉交除了要在南方邊境線佈防,在楚國內陸的一些戰略重地,也同樣需要布下重兵。
——要知道劉漢社稷的龍興之地,可就在楚國境內!
就算不為了皇帝哥哥的面子、劉漢社稷的顏面,光是看在自己頭上頂着『劉』姓的份兒上,劉交也絕對不能讓豐沛龍興之所,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危險。
除了豐沛,劉交所在的楚都彭城,自然也要留下部分力量,以防萬一。
留下這麼一支人馬,萬一南方防線失守,劉交仗着彭城的高牆堅城,也有機會能等到劉邦大軍的到來。
至不濟,也總不至於淪落到荊王劉賈那般悲慘的下場。
再有,便是劉交除了要儘量保證『楚地不被英布掌控』之外,還有一個看上去十分不合理,實際上卻極為關鍵的戰略任務。
——作為短期內唯一一支有能力阻擋叛軍腳步的力量,劉交非但不能讓楚國被英布掌控,與此同時,劉交還不能讓英布放棄攻打楚國,轉頭西進,直接對淮陽、梁國,乃至於梁國以西的滎陽、洛陽造成威脅!
蓋因為英布北上,還只是『齊楚告警』;但若是西進,那片刻就是函谷告警,關中大震!
所以,劉交萬般無奈之下,只能分兵。
兵分三路,戒備英布攻楚之餘,還要保證這三支兵馬中位置最靠西的那一支,時刻提防英布率領大軍繞過楚國,直接西進!
而在如此繁重的戰略壓力之下,最終的結果,自也是不言而喻。
最終,英布佯裝繞道西進,將劉交派去虹縣駐防的那支兵馬騙出了城,旋即包圍全殲!
得知三路楚軍中的一軍,在戰爭才剛打響的同時被全殲,其餘兩路兵馬立時做鳥獸散,楚國門戶大開,危在旦夕。
好在最終,劉邦大軍及時趕到,將打算轉頭西進的英布叛軍,堵在了楚國境內。
而前世,劉邦主力與英布叛軍遭遇的地點,正是劉盈此刻所在的蘄縣西郊······
「呼~」
「前世,老爹躺在馬車上,才帶着不過十萬關中兵馬,就把英布擊潰。」
「這一世,同樣的地點,孤手握近二十萬大軍,總沒有輸的道理······」
「吧?」
面色淡然的心語着,劉盈終是緩緩直起身,將深邃的目光,移向了身旁的舅父呂釋之身上。
「各路兵馬、將帥,今各於何處?」
見劉盈神情滿是淡然,就好似什麼都未曾發生過般發出一問,呂釋之只面色一僵。
低頭稍彆扭了片刻,最終,呂釋之還是絕對就坡下驢,權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不管怎麼樣,劉盈的中軍大帳,都已經被移到了蘄縣!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呂釋之一個負責糧草輜重的『中軍監軍』,還能怎麼辦?
就算為了以後,能和這個固執的外甥維持較好的關係,好讓這位在登基之後多照顧着點自己,呂釋之也只能裝傻。
頂天了去,也就是在身邊盯緊些,別讓這位再出去瞎走動,一俟戰事有變,就趕緊帶上劉盈溜了就是······
「稟家上。」
「楚國兵奉楚王之令,兵分二路,各二萬卒,今已分抵凌縣、徐縣。」
「凌縣之兵,由楚中尉張故所掌;徐縣,則由楚宿將李意駐守。」
「另上將軍棘蒲侯,亦已至凌縣,以為楚軍之帥。」
「及平陽侯所率之齊卒,則皆已至虹縣,距蘄縣不過百里。」
「若賊攻虹縣,家上所率之軍,亦可晝夜而往援······」
意味深長的道出一語,呂釋之便稍一止話頭,不忘打量一番劉盈的面容。
——呂釋之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如果殿下有什麼差錯,平陽侯所部馳援殿下,也需要至少一天一夜』······
見劉盈面上神情毫無變化,仍是那副淡然中隱隱帶有些許嚴肅的模樣,呂釋之只能無奈的發出一聲輕嘆,繼續道:「奉右相國軍令,淮陽之關中主力,亦分做三部。」
「其中一部,由右將軍博陽侯陳濞親統,卒五萬,駐守淮陽;」
「又一部,則為潁陰侯灌嬰所節制,駐於淮水以西,淮陽-淮南之交,佯欲攻奪壽春,亦五萬。」
「餘五萬,則為安國侯所掌,奉家上軍令,於四日前自淮陽啟程,最遲明日午時,當可抵蘄縣,以護家上左右······」
將當下,齊、楚兵馬,以及自邯鄲南下的關中兵馬之動向盡數道出,呂釋之不忘最後補充一句:「另宣平侯所率之關中青壯近十萬,亦當已近函谷,再二旬,當可抵至······」
隨着呂釋之低沉平緩的音調,一支支少則一兩萬,多則五萬乃至十萬的兵馬,在劉盈的腦海中變成了一個個小人,而後在一副巨大的堪輿中移動着。
而最終,除去那些已經抵達防守位置的兵馬,劉盈的腦海中,還剩下三個仍在緩慢移動,且終點均指向此刻劉盈所在——蘄縣的小人。
這三個小人,一個是王陵麾下的五萬淮陽兵馬,於明日午時抵達;
一個是劉盈的姐夫,曾經的二世趙王,當朝駙馬都尉,如今的宣平侯張敖所率領的關中補充力量,近十萬人,二十天內可以抵達。
而與前面兩個小人,乃至於其餘那些已經落位的小人不同——這第三個小人,並不是象徵着漢軍的紅色······
「英布所部,可有動向?」
將注意力從腦海中,那個飛速北上的黑人小人身上收回,劉盈突然又發出一問。
卻見呂釋之神情嚴峻的搖了搖頭。
「未曾。」
「自荊王死富陵,楚王所布之眼線、耳目,便皆已盡出荊地。」
「今叛軍是何動向、何時渡淮水,又自何處渡水、自何處發難,皆無從得知。」
聽聞呂釋之的答覆,劉盈依舊是一副不喜不悲的神情,漠然點了點頭。
但在心中,對於英布大軍的動向,劉盈卻是一清二楚······
「平陽侯,今於何處?」
「虹縣。」
得到肯定的答覆,劉盈只悄然從座位上起身,略帶嚴肅的望向身旁的呂釋之。
「還勞舅父動身,親往虹縣一遭,以孤之令,轉呈於平陽侯當面。」
聞劉盈此言,呂釋之縱是心有疑慮,也只得躬身一拜。
待直起身,呂釋之才略帶試探的望向劉盈,目光中,也隱隱帶上了些許請示之意。
「家上,可要修書一封?」
「亦或言與臣,待臣轉述平陽侯當面?」
就見劉盈略帶隨性的稍一擺手:「不必修書。」
「虹縣距此地百里,舅父快馬加鞭,當可半日而至。」
「明日辰時,舅父便當動身,於午時前後抵至,往告平陽侯:孤所佈於英布身側之耳目,日前已傳回暗報。」
「——淮南賊,必自虹縣而攻楚!然賊來之時,尚無定論。」
「望平陽侯自明日起,堅壁清野,日夜嚴戒,萬不可使虹縣有失!」
說到這裏,劉盈面頰只稍一緊,不由自主的上前兩部,望向呂釋之的目光中,也隱隱帶上了些許強勢。
「另:若賊來而不攻虹縣,轉而繞道,虹縣之城門,亦絕不可開;虹縣之齊卒,萬不可有一人出城應戰!」
看着劉盈望向自己的深邃目光,呂釋之只下意識一點頭。
但片刻之後,就見呂釋之又是一副驚慌失措的神情,作勢就要跪倒在地。
「殿下不可!」
「殿下,萬萬不可啊!!!」
滿是悽厲的一聲哀嚎,呂釋之便順着自己被劉盈強扶起的胳膊,反把劉盈的手臂緊緊攥住,面上神情,只頃刻間便寫滿了苦澀。
「殿下!」
「蘄縣此地,距虹縣不過百里啊!!!」
「若賊來而不攻虹縣,轉而繞道,至多兩日,便可抵家上中軍之所在!!!」
「彼時,得家上『不可出城』之令,平陽侯縱有心馳援,亦當不敢於家上之軍令有違啊~~~~~~」
極盡驚慌的道出此語,呂釋之不忘擠出兩滴眼淚,便又要跪下身去。
「臣!」
「萬請家上,收回成命!!!!!!」
見呂釋之又要跪下身,劉盈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算是讓呂釋之的膝蓋,堪堪停留在了距離地板近一尺的位置。
又僵持了好一會兒,終於打消了呂釋之下跪的念頭,待呂釋之直起身,劉盈才似是投降般,面帶苦笑的嘆出口氣。
「舅父拳拳相護之心,甥縱聖命在身,亦不敢漠視······」
苦笑着道出一語,就見劉盈緩緩坐回座位,抬起頭,似是退讓般補充道:「既如此,舅父便再言平陽侯:賊若來而不攻,暫不可出城;待賊繞走後三日,即發斥候探之。」
「若蘄縣有虞,務當即發虹縣軍而星夜馳援!」
神情滿帶着無奈,將這個早就決定下來的命令道出,劉盈不忘對呂釋之又是一笑。
「如此,可否?」
見劉盈這次沒有再堅持,呂釋之終是鬆了一口氣。
待聽到這句『三日後可以出城,蘄縣有問題要全力馳援』,呂釋之才稍安下心來,對劉盈拱手一拜。
但呂釋之不知道的是:幾乎是在自己踏出軍帳的同一剎那,一道身着絳色常服的身影,悄然出現在了劉盈身側。
若是呂釋之聽到劉盈接下來的話語,那無論如何,呂釋之都不可能將劉盈的意思,告知駐紮於虹縣的平陽侯曹參······
「放出風去。」
「務當使黥賊速知:孤之大纛,正立於蘄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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