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第一太子 第0348章 安國侯,視陛下輕矣~

    「老夫倒是以為,陛下所言之『考舉』,或可一試。」

    思慮良久,曹參才終是澹然道出一語,又趕在王陵開口之前一抬手,示意王陵稍安勿躁。

    「安國侯不急駁,且聞老夫一言。」

    慢條斯理的道出一語,將王陵再次躁動起來的情緒勉強安撫下去,曹參便也學着王陵方才的模樣,伸出一隻手,在王陵面前掰起了手指。

    「其一者:安國侯亦言,凡陛下所舉之政,無不先小試牛刀,而後循序漸進,久行方為定製。」

    「然安國侯何不試想:陛下所舉之政,為何皆如此?」

    「為何陛下『小試牛刀』之政,皆可循序漸進而不受阻,久行而漸為定製?」

    面帶嚴肅的發出一問,曹參望向王陵的目光中,更不由得帶上了一抹鄭重。

    「安國侯試想:若高皇帝十一年,陛下主平關中糧價之鼎沸,然終不得果,少府官營糧米之策,安能為高皇帝所納?」

    「又後,若少府官營糧米而橫生事端,官營糧米之政安能穩行至今,以隱為朝堂定製?」

    「安國侯莫不以為,少府官營糧米之政推行至今,皆賴先太祖高皇帝鎮壓朝堂,又此事關乎民生民計,方未生大禍?」

    又是接連兩問,曹參終是緩緩搖了搖頭,語調中,更是帶上了一抹語重心長。

    「安國侯,視陛下過輕、視太后過輕矣~」

    「於陛下之能,安國侯,恐仍未看明??????」

    說到這裏,曹參終是從主位上起身,負手走到堂側,對僕人低聲耳語了幾句。

    片刻之後,便見幾卷分明年頭不遠,卻已隱隱有些泛舊的竹簡,被僕人恭敬的送入堂內,又被曹參親手遞到了王陵手中。

    見此,王陵縱是仍有疑慮,也只能是緩緩低下頭,翻看起了手中的竹簡。

    片刻之後,隨着王陵愈發驚駭的目光,曹參那滿是唏噓得音調,也再次於客堂內響起。

    「往數年,凡朝堂公卿、功侯貴戚,乃至先皇諸子,

    於『少府官營糧米』之政暗中作祟者,不知凡幾??????」

    「更地方縣道小吏,竊官營之米糧、錢資,亦甚私佔少府官倉、伺機掠奪民財者,更不勝枚舉。」

    「只安國侯履任內史不久,又久離朝堂中樞,於個中詳要,頗有所不知啊??????」

    聽着耳邊傳來的感嘆聲,王陵面色只更沉一分,目光卻死死鎖定在眼前的竹簡之上,一刻都不敢移開。

    「藍田奏報:藍田令私賄糧市令吏,加米價石五百錢;糧市每售米一石,藍田令得錢二百,糧食令吏、官左分食三百??????」

    「池陽奏報:池陽令獨霸糧市,雖米價遵相府之制,然日售米僅百石;民苦糧米之寡,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競價而買;故新豐糧市所售之米,價高者得??????」

    「新豐奏報:建成侯世子假太后手令,撥新豐倉官米萬五千石,售糧所得之錢千萬;合早先之調,建成侯府入新豐倉之錢、糧??????????」

    「――錢千萬餘,糧十數萬石?!

    看着竹簡之上,那一個個明明泛着墨黑,卻無不令人看出猩紅的字跡,王陵的鼻息只愈發粗重起來。

    待默念到『建成侯府入新豐倉之錢、糧,合計錢千萬餘,糧十數萬石』時,王陵終是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語調勐地拔高!

    而後,便是一聲沉悶的響聲,在相府客堂響起??????

    砰!

    「奸妄!」

    「凡此策所錄,盡漢奸妄也!

    !」

    怒不可遏的將手在桉几上一拍,王陵只覺怒火更甚,更不忘朝曹參揚了揚手中竹簡。

    「若此間事為高皇帝所知,恐不日便血流漂杵於關中!」

    憤憤不平的又發出一聲咆孝,王陵一把將手中竹簡砸在地上,又余怒未消的望向曹參。

    「即曹相早知此間之事,又何不助陛下盡懲治之,反袖手旁觀?!」

    「――太祖高皇帝在天有靈,若知曹相尸位素餐,坐視刁蠻之吏害漢社稷,又安能不怒!

    !」

    聽聞王陵竟不由分說斥責起自己,曹參目光只頓時一冷!

    眯着眼,盯着王陵看了好一會兒,曹參才深吸一口氣,旋即不着痕跡的低下頭,抓起茶碗淺嘬了一口。

    「內史貴人多忘事,當是未曾留意??????」

    意味深長的道出一語,曹參頭都不台,不緊不慢的用指尖挑起了碗中茶杆。

    「漢十二年夏四月,太祖高皇帝駕崩,舉國喪;夏五月,御史中丞奉太后詔諭,盡發採風御史於關中;」

    「至季夏,採風御史歸長安,廷尉大牢,便多出數百道生面孔???????」

    「待秋收之後,太后令廷尉問斬刑徒,朝中公卿多言『先皇駕崩,國喪未罷,斬之不詳』,然為太后所否。」

    「彼時,陛下便曾私言於老夫:再不斬,必使此等『奸妄』待至大赦,故歲首元朔之前,非斬不可??????」

    說着,曹參不忘揮揮手,示意一旁的奴僕上前,將王陵砸在地上的竹簡收走。

    待僕人帶着那幾卷竹簡,又懂事的退出客堂,曹參才又抬起頭,看着課堂外,似是隨意般道:「及建成侯??????」

    「唔??????」

    「若老夫未曾記錯,亦同為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建成侯花甲之齡,仍為太后發高廟自省,足有半歲?」

    似是不確定的發出一問,便見曹參面帶唏噓得搖了搖頭,終於將手中那碗清澈的茶湯放回了桉幾之上。

    「老啦~」

    「不過數歲之前所生之事,老夫,便已有些記不清了??????」

    「誒?」

    「安國侯較老夫,當是稍弱幾歲?」

    「老夫年老,竟不甚忘卻此事,安國侯,莫非亦已老朽?」

    聽着曹參這一番夾槍帶棒的暗諷,王陵縱是性烈如火,也是一時有些面色僵硬了起來。

    若要論年齡,王陵如今將近七十,倒是比曹參還要更老幾歲。

    至於曹參口中的『我老了,記不住事兒了』,王陵卻是一點都不相信。

    ――這可是曹參!

    漢開國功臣表第二位,僅次於開國第一侯:侯蕭何,食邑足一萬零六百戶的平陽侯曹參!

    真能有什麼事,是這位老丞相記不住的?

    尤其是這種在長安朝堂,乃至於整個天下都引起轟動,且必將錄入青史的重大事件,曹參又怎麼可能會忘?

    ――漢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劉邦駕崩!


    ――七月,趙王劉如意『謀反未遂』,遷王淮南!

    ――同年,郎中令建成侯呂釋之『君前失儀』,坐大不敬;為太后罷郎中令之職,奪邑三千戶,發高廟自省,半年而不得出!

    這樣一件事,別說分別身為丞相、內史,又同兼『皇帝太傅』的曹參、王陵二人了,哪怕是到了記事兒年紀的孩童,都絕不可能忘記!

    只不過在今天之前,王陵從來未曾料到:建成侯呂釋之『君前失儀』,居然是因為??????

    「呃??????」

    「某,某一時情急,口無遮攔。」

    「萬望曹相莫怪??????」

    自顧自尷尬了好一會兒,王陵終是面帶羞愧的站起身,對曹參深深一拜。

    待曹參不冷不熱的一搖頭,示意無礙,王陵才再次坐回座位,低頭深思起來。

    「安國侯不必多慮。」

    「往事往矣,老夫只一言,以贈安國侯。」

    「――少府官營糧米,並非安國侯所知那般順風順水,亦非世人所見那般暢行無阻;」

    「於少府官營糧米之政,陛下更頗有勞碌;便言夙興夜寐,亦絲毫不過!」

    似是余怒未消般發出一聲輕呵,曹參也終於從被王陵指責的惱怒情緒中調整過來,便略有些彆扭的低下頭。

    「非獨少府官營糧米,其餘諸事,亦皆如此。」

    「依安國侯所料,陛下所行之政,不過先以小而行,而後便漸為國朝大政,更甚為不易之定製。」

    「然依老夫所知、所聞、所見,陛下施政,無非循序漸進,先稍行而試其弊;待大弊盡除,再廣行於關中,而後緩除小弊,方使其漸為國政,乃至定製。」

    「故老夫言:安國侯視太后、陛下輕矣。」

    「何也?」

    「――安國侯視太后教子之能、視陛下施政之能,皆輕也。」

    又是一連串解釋,曹參才終於抬起頭,再次望向王陵。

    待看清王陵愈發羞愧的面容,以及已然有些坐立不安的身姿,曹參心中的惱怒才總算是盡數消散。

    ――起碼,也是暫時消散。

    「及安國侯於『考舉』之所憂,老夫倒以為,陛下深謀遠慮;」

    「凡安國侯疑慮之處,陛下,可謂盡有應對之策。」

    說着,曹參不忘強擠出一絲笑容,對王陵稍一點頭,算是將方才那小小的不愉快翻了篇。

    而後,曹參便將王陵沒看透、沒想明白的點,次序擺在了王陵面前。

    「一者:確如安國侯所言,『考舉』之事亘古未有,貿然行之,必橫生事端。」

    「正因此故,陛下並未貿然行『考舉』之政於天下,反先行於上林;」

    「所取之三十人,亦不過二百石之官,且皆為少吏,不獨掌權。」

    「如此,『考舉』之風聞,便可稍傳於關中,為民所稍知;陛下、朝堂亦可藉此一探『考舉』之弊,以查漏補缺。」

    「縱『考舉』不得善果,亦不過罷二百石之少吏三十人,而不再興『考舉』之政而已;於老夫、於安國侯,更於陛下、於朝堂、於宗廟社稷,皆幾無損害。」

    「老夫此言,安國侯以為然否?」

    語調溫和的道出此語,待王陵若有所思的一點頭,便見曹參笑着將上身往後一昂。

    「二者,亦乃安國侯所慮之大患。」

    「――不經貲、察,又不經郡守二千石保舉,若得寒門、農戶之士入朝為官,當使朝堂公卿、功侯貴戚心生怨懟否?」

    說着,曹參只溫笑着一點頭:「誠如安國侯所言。」

    「若經考舉,果有不獨之寒門、農戶之士入朝,朝堂必生動盪,公卿貴戚亦必懷怨於陛下。」

    「然有一事,安國侯卻不曾念及。」

    「――陛下已明言:考舉,乃以文墨之才、數算之力,而測應舉者之能。」

    「安國侯何不試想:寒門、農戶之士,何來錢財拜師習文,又何來可學之竹簡書瀆?」

    「自始皇盡焚天下之書,今天下得藏書之人,可有非富非貴,作于田間鄉野者?」

    「天下之書盡為高門所有,寒門農戶本無藏書,亦無家貲習文,縱興考舉,國朝所納之士,非高門貴戚之後者何?」

    聽聞此言,王陵只頓時一愣,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

    ――是啊!

    這考舉,窮人是能參加沒錯。

    但在當今漢室,這窮人,根本就沒機會學到知識啊!

    ――考舉考的是文化,窮人又都沒文化!

    這不就是說,考舉出來的士子,必然會是清一色的貴族子弟嘛!

    想到這裏,王陵面上焦慮之色稍緩,但片刻之後,王陵眉頭卻又是一緊。

    「誒?」

    「曹相此言,倒是使某後知後覺!」

    「――前些時日,陛下不方頒詔,盡廢秦挾書之律,許民藏書,又倡民獻書?」

    見王陵終於反應過來,曹參輕笑點頭之餘,心中也終於是長舒一口氣。

    「然也。」

    「陛下廢挾書之律,許民藏書、倡民獻書,皆欲使寒門、農戶之士,可稍得窺伺大道之機。」

    「然縱如此,寒門、農戶得窺先賢典故,亦絕非易事。」

    「如此,便是日後,考舉大行天下,以為國朝取士之政,寒門、農戶欲躋身廟堂,亦難甚登天。」

    「再者,便是有寒門農戶之士一二人,苦學而為國朝所納,於高門貴戚亦無傷大雅;於江山社稷,更多有裨益~」

    聽到這裏,uu看書 www.uukanshu.com 王陵終於是將緊皺着的眉頭鬆開,心悅誠服的對曹參一拜。

    但礙於方才,自己不明所以,斥責了曹參一通的緣故,王陵卻也沒好意思多留,同曹參草草道別,便低調的退出了相府。

    ――今日,王陵算是將曹參小小得罪了一把。

    要想在日後,與曹參這個頂頭上司在朝中順利合作,王陵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回家備下一份重禮,並擇日再登相府,鄭重的向曹參當面致歉。

    對此,曹參自也是有所意料,便也沒多留,淺笑着目送王陵出了相府。

    但曹參絕對意想不到:劉盈借『廢挾書律』一事讓天下獻書,卻並非是『手抄副拓,再借給寒門學子』這麼簡單。

    ――因為此刻,天子劉盈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少府最早遷入上林苑,且重兵戒備的一處作坊之內。

    而這處作坊的守備力量,縱是比起長樂、未央兩宮的宮禁,也是不逞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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