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八月十五,鄧綏搬回了府中,小院中依舊整潔,就一如父親還在時一樣。母親照樣打理着一切,只是已略見蒼老,眉目間帶着一縷哀愁,神色間露出疲倦。
見到鄧綏後,上下打量着她,見她形容憔悴,面色枯黃,兩頰帶着一些病態的紅潤,隻身量更高,似有七尺,纖細的腰身,似一陣大風就能吹倒似的。只一雙清亮的眸子還是晶瑩閃亮,燦若繁星。
想起女兒之前的傾城之姿,心裏不由一酸,落下淚來,抱住鄧綏大哭,「孩子啊,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娘親都快不認得你了。」
鄧綏卻笑道:「母親別急,沒事的,綏兒只是這三年吃住得不好,養一段日子就好了。不知母親對孩兒的守孝還滿意嗎?快擦乾了淚水,我回來是好事啊。祖母可好,綏兒想死她了。」
陰氏擦了淚,笑道:「這樣怎麼能還不滿意,你祖母好得很,昨天還念着,你該回來了。快去看看吧,她天天想你,眼睛越發的不好了。」
綏兒心裏一緊,對陰氏道:「母親,我們一起去看祖母!」她自小被祖母溺愛長大,與祖母的感情比之對母親還深,雖是微笑着,心裏卻似長了草,恨不得飛到祖母身邊。
陰氏知道她的心思,止了哭,帶着她一起向後院走去。「綏兒啊,娘當時就不同意你去守孝,那個苦不是一個女孩能吃的,你卻不聽,硬是要去,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娘真是心疼啊!」
「母親,當年綏兒立志守孝是因為綏兒與父親之情難捨,如今綏兒已盡了孝,雖吃些苦,綏兒年輕,卻也愉快。趙玉和李夏大哥,一直守護着我,無風無浪,安然度過。這便是福份,如今綏兒都回來了,母親還愁什麼,該開心才是!母親若是心疼綏兒,便天天給綏兒做些好吃的。讓綏兒胖起來哦!」鄧綏安慰着母親。
陰氏又擦了擦淚水,「你一片心,母親知道,我在這府里,就如同呆在一個活棺材裏,活在這裏,也是行屍走肉,但盼着早些與你父親團聚,又想你,唉。這三年來就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
綏兒聽她說得傷感,熱淚也奪眶而出,哽着嗓子道:「母親,父親過世了,活着的還得好好的活着,我這三年的守孝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比死更容易的了,唯其活着,便要活得精彩。綏兒記得再過一個月,便又是選秀了吧。這一個月,綏兒便好好的恢復,到時候還是母親陪着我去。」
陰氏聽她這樣說,才笑了道:「好好。我的小綏兒這次一定是秀女中最美的。」
後庭中桂花依舊,在秋天開得最盛,滿園的香氣,讓人有流連望返之感。綏兒用手采了一朵,那種平淡而難忘的質感,讓她想起小時候的情景。陶醉在這後庭的暗香之中。陰氏道:「這桂花今年開得好,桂主貴,是不是說綏兒今年的好兆頭?」
鄧綏一笑,「但願如此!」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老祖母的正堂,見滿府的侍從,侍女都聚在門口,個個又哭又笑的,鄧綏被他們逗笑了道:「怎麼我回來了,這麼多人這是做什麼啊?」
星兒走過來,哭着道:「小姐,你終於回來了,這三年,太夫人說什麼也不許我們去看你,我偷偷哭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左右數着日子,盼着小姐回來,真真是度日如年呢!」
綏兒拉了她手笑道:「回來了就好,都別傷感了,都笑呵呵,讓老祖母也高興高興!」
聽到聲音,太夫人也從內室走了出來,綏兒一見,忙跪倒在地,聲音哽咽道:「祖母,你的小綏兒回來了,給祖母請安,祖母可安好?」
太夫人將鄧綏扶了起來,哭道:「我的乖孫女,可想死我了,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快進屋,好好的歇歇!」
如此的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綏兒更是動容,扶着老祖母,一同進了室內。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放,「這指尖冰冷,是不是在外面站得久了,祖母為你捂一捂,這些日子,你是怎麼熬過來的,我的心肝寶貝,你可受苦了。」
綏兒回到祖母身邊,恍如隔世之感,也便在祖母懷裏撒嬌,不肯起身。眾人見了都笑着,退了出去。陰氏道:「綏兒,明兒開始,母親便叫廚房日日為你做好吃的,好好的調養,這臉色如此之差,怎麼也得調養月余才行。」
太夫人道:「你這話我愛聽,一定要把我的小綏兒調養回來,一定要美如仙子!」
綏兒聽得她們談話,卻恍惚間覺得回到了童年,老祖母扶摸着她的頭髮,輕輕梳理,母親用小勺餵她吃飯,仿佛又見到在書房中,與父親一起讀書,聽他一句一句講解,依稀間又見兄長們圍繞着自己,嬉笑打鬧,久遠的回憶如潮般湧來,如一幅幅圖畫,在腦中閃過,清晰又溫暖。
綏兒的歸來,讓鄧府一下子如注入了清水的死湖,變得更加多姿多彩起來。首先最忙的便是陰氏,除了給綏兒一日三餐的搭配,又給綏兒添置了不少的衣物,綏兒又長大了,以前的衣服都小了,需要重新做過。還有教習師傅又請了回來,但是不再像以前一樣,日日呵責,只讓綏兒盡力而矣,聰明的綏兒,幾天就又彈瑟鼓琴,舞姿曼妙,甚至更好。
綏兒對府里的長隨,侍女都如親人一般,眾人更是盡心服侍,期待小姐恢復到以前的美麗。日子如水一般的流過,又快到了選秀的日子,綏兒因為有檔在冊,不需初選,由於上次便是第一,這次仍是第一位。
經過了一段的調養,綏兒的臉色又恢復了紅潤,皮膚更是好得可以捏出水來。她也不刻意打扮,只穿着一件月白青蔥的雲天水漾留仙裙,用細碎的米珠織成一朵朵曼妙的水仙,在日光下瑩透的軟羅綃紗一絲一絲折出冰晶般的光色,頭上戴着一枝青玉的蓮花步搖,越發顯得她嬌美的身量,如雲霞般燦然生光。
就連眼神不好。久不出屋的老祖母都看得驚喜莫名,直道:「好好,,真好。真是美麗!」
雖日子快到了,綏兒卻並不着急,依然每天去祖母,母親處請安,燃香讀書。也偶爾彈琴為戲,或採花作香茶,看着窗外的秋高氣爽,也會常常地和玉兒談起守孝的日子,那些日子雖久,卻也並不平靜,劉慶的突然成婚,呂青櫻的絕代之姿,似乎都在心頭涌動。
皇上,她看過了。那天,她在轎車中,掀起了一個小小的縫隙,便看到了他。他身材很高,雖當時布衣打扮,卻仍帶着王子般的矜貴。淡雅的裝扮,背影卻有些單薄和瘦削,微感細密的髮絲迎着微風小小的浮動着,顯出無盡的頑皮。仰視時,便有了一種滲人的感覺。那是自來的帝五的威儀。他的眉宇間的淡淡的哀愁和落寞的感覺,讓她心中隱隱地帶着一絲感動,真想走過去,撫去他的哀傷。撫平他的落莫。那雙不大卻清冷的眼睛,如黑夜中的星辰,那樣的透亮動人,嘴角帶着一抹不太張撥的野性。
他周身都透着一種她所喜愛的氣質,雖與劉慶不同,卻比劉慶多了一些堅強和果敢。還有一些桀驁不馴。他並沒有劉慶的丰神俊朗,卻依然長身玉立,飄逸出塵,更多了一些讓她心動的東西。
特別是他的目光望向自己這方向時,那種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深情,讓她的心竟如墜落了一般,竟好久都難以自持。那樣的一個少年,就是她未來的夫君!
她每當想到他擁自己入懷時,便羞紅了臉,但是想像卻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淹沒了自己,只得拿起書本讀下去,才能讓自己平靜。
陰氏來看她時,見她正看着滿池的白蓮,便道:「每一個女子便是一朵花。從破土而出時便開始了這一生的發芽,長枝,生葉,含苞,怒放,頹彌,敗落,最後也會化成塵埃。這中間會有風吹雨打的挫敗,會有蟲蝕獸咬的痛苦,也有的花才長了葉子就死去,有的卻在怒放時突然凋零,但不管經歷什麼,最後還不都是逃不過化塵這一步。孩子,你要做一朵什麼樣的花?」
鄧綏聽母親說得傷感,心中也隱隱含了哀怨,只是她生性豁達,只一閃而過,便道:「母親,我不願做花,要做也要做一株松,挺立着,堅強着,沐冰浴雪而不倒,風吹雨打而不凋。我要在最美的時候,最燦爛的時候迎接朝霞,我要用我的葉子保護自己。」
陰氏一愣,突然笑道:「好孩子,母親放心了,你雖註定了要進入那個皇宮的大牢籠,卻也不要忘了,皇上也是你的夫君,一個疼愛自己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他是你的一切。」
綏兒嬌美的臉寵顯得異常平靜,她淡淡地道:「君為天,這個理兒我懂,但是他不是我一個人的夫君,所以綏兒也不會只為他一個人而活!」
陰氏愣愣地看着美麗得如同在煙霧中的綏兒,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個女兒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道:「綏兒,老祖母為你請了一位相士,你不是和祖母說起你做的一個夢嗎?」
綏兒確實做過了一個奇異的夢,夢中她穿着一身金光閃閃的衣服,在如霧如夢一般的地方,光着腳走着,面前似黑暗又似光明,只感到似乎已到了天際,腳下是山川大河,頭頂上一望無際的青天。她的面前出現了無數的鐘乳石,形態各異,無顏六色,十分美麗,突然感到十分的饑渴,便吮食鍾乳上的水滴,只覺入口甘甜,也便醒了。覺得十分怪異,便講給祖母聽,沒想到老祖母還當了回事,特意找了相士來問。
「母親,那相士如何說?」綏兒似是不經心的問道。
「他說,這是一個好的征光,以前堯帝時也曾夢見自己攀着柱子登上天,如果你也做這樣的夢,這是說明,你必將成為人中龍鳳。」
陰氏說着這話,語氣中帶着嬌傲,綏兒自然聽得出來,看來家人已把相士的話當了真,可是自己卻不相信。這些話,都不對,她是否是人中龍鳳,那要看她自己,而不是預測。(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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