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鶯飛草長
綏兒又是一日未食,身體虛弱,瞧出人去,只是模糊的影子,吃力喃喃 低問:「是誰?」那宮女曲膝請了安,輕聲道:「貴人娘娘,奴婢是林美人身邊的侍婢秋芳,原是楊宮人身邊的人。」一面說,一面軟語溫言的問:「這會子都到了晚膳了,我們娘娘聽說鄧貴人一日未食,特意的做了些細粥,讓奴婢送過來。我們娘娘還說,貴人娘娘要是想吃什麼,只管打發人問她的小廚房要去。」
綏兒微微的搖一搖頭,掙扎着想要坐起來,趙玉忙上前來幫忙,綏兒這才看清了那宮女的長相。秋芳是一直在林美人身邊,林雨卿為人不爭什麼,但是平時也沒見對自己怎麼好,不過看來自己與皇上鬧彆扭的事,倒是全宮都知道了。好端端的都來探看虛實了!趙玉取過大迎枕,讓她斜倚在那枕上,又替她蓋了一條薄被,綏兒面色蒼白,只是淡淡地問,「林美人可好?」
秋芳道:「一切都好着呢,昨兒才去皇上那看了看,皇上賜了些東西,高興得很。」
綏兒苦笑,自己與皇上生分了,後面等着的人有的是,於是便道:「謝謝你家娘娘,我這裏什麼都有。心情好些了,自然會吃些東西,不用她惦記着。還有,玉姐姐,把我那件翠玉的耳環送給林美人。我也好久未見林姐姐了,煩她還記掛着我!」
等趙玉出去,秋芳道:「貴人娘娘,你在宮裏是眾位娘娘都喜歡的人,雖說皇上只專寵着你一個人,可是您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就是對我們這些下人,也都沒有裝什麼樣子。奴婢打心眼裏盼着您快些好。皇上對您的心思,全宮裏的人都看着清清楚楚,小兩口拌了兩句嘴,何必拿自個的身子過不去。別讓那些人看了笑話去。奴婢也不識得什麼字,可是誰什麼樣子倒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我家娘娘雖然嘴上不說,也知道該和誰親近些!您是聰明人,這些事該比奴婢看得清楚。有句話說當局者迷。別在言語上鑽了牛角尖,其實什麼事都在明面上擺着呢!」
她的話娓娓而談,雖說都是平白的語言,卻是大實話,聽得綏兒心裏一熱。眼前也模糊了起來。拉了她的手道:「姐姐說的話,是至情之語,是綏兒有些事情想得糊塗了。」
說着眼淚便落到了手背之上。秋芳笑道:「我比娘娘多活了幾年,在這宮裏也呆得久了,什麼事也看得清些。我瞧着皇上是實實在在惦記着娘娘,只是礙着情面,鬧了彆扭,不能肯來瞧娘娘。昨兒聽車青說,皇上哪也沒去,翻來覆去。竟是一夜沒睡安生,今天早上起來,眼睛都摳僂了。娘娘是大福大貴之人,且別為眼下再傷心了!」
正說着,蘇蘭兒進來道,「娘娘,才皇上差車青過來了!」說着雙手將一緘芙蓉箋呈上,綏兒手上無力,秋芳忙替她接了,打開給她看。那箋上乃是劉肇御笑。只寫了廖廖數字,正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墨色凝重,襯着那清逸俊采的字體。她怔怔的瞧着,大大的一顆眼淚便落在那箋上,墨跡頓時洇了開來,緊着那第二顆眼淚雙濺落在那淚痕之上。
秋芳不識字,還道箋上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只得向蘇蘭兒使了一個眼色。蘇蘭兒倒是一笑道:「娘娘。這回放心了,皇上這是和您求饒呢!娘娘這個樣子若是讓皇上知道了,只怕心裏一、愈發難過。就為着皇上,娘娘也要愛惜自己才是。」
綏兒慢慢抬手捋過長發,終究是無力,只得輕輕喘了口氣,方順着那披散的頭髮摸索下來,揉成輕輕小小的一團,夾在那箋中。低聲道:「蘭兒姐姐,讓車青將這箋拿回去。」伏在枕上,身子只是顫抖不止。
車青回稟劉肇,將那芙蓉箋呈給皇帝。劉肇打開來,但見淚痕宛然,中間夾着小小一團秀髮,心中一陣酸痛,想着綏兒竟有結髮之意,心如刀絞,痛楚難當,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深恨自己沒有理解綏兒的意思,良久才問:「她說了什麼?」
車青想了想道:「皇上,貴人娘娘兩日水米未盡,竟有自盡之意,身子極是虛弱,奴才想娘娘定有許多話要說,卻是說不出來。」
「什麼?你說什麼?綏兒兩日未進水米?有自盡之意?」劉肇已然坐不住,跳了起來道:「蠢才,一群蠢才,她不肯吃,你們也不想法子勸兩句。她身子本來才恢復沒多久,正是虛着,怎麼能讓她再不吃東西!」
蔡倫自外面進來,見劉肇在殿中亂轉,說道:「稟皇上,花采女的燕子居已收拾停當,臣來請旨是不是讓采女娘娘今兒個就搬去住?」
「什麼花采女?」劉肇一時愣住,竟忘了還有花采女搬出來的事,半晌才道:「哦,讓小皇子先搬過去,她也隨着去吧,讓她好好的伺候着小皇子,出一點差錯,當心她的腦袋!」那口氣,全然沒有一點對待自己妃子的樣子,就如同對待一個婢女一樣。
蔡倫搖頭道:「皇上,皇后那邊,是皇上去說,還是臣去宣旨?」
劉肇被綏兒的事弄得全亂的方寸,愣愣地看着窗外升起來的明月,竟沒有聽到蔡倫的話。車青向着蔡倫搖了搖頭,小聲說道:「皇上現在為了鄧貴人兩天沒吃飯的事,亂了方寸,哪還有心思管什麼花采女和皇后娘娘。」
蔡倫笑了笑道:「皇上,臣才過來時聽說鄧貴人已進了一些米粥,此刻已睡下了。」
「什麼?她喝粥了?」劉肇轉過頭看着蔡倫,眼中現出了一絲喜色。
蔡倫點頭道:「皇上,這事假不了,才碰到了孫璫,他正送了林美人宮裏的秋芳出來,聽說是那婢女勸的,喝了一小碗粥,才睡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劉肇搓着手,眼睛望着凌煙閣的方向,手裏握着那一團黑髮。輕輕的浮在掌心裏,仿佛一點黑色的光,投到心裏去,泛着無聲無息的影。他又將手攥得緊些。只是髮絲輕軟,依舊恍若無物,竟又痴了。
花玉蘭靜靜地坐在榻上,手裏撫着一枝銀質的步搖,那是凌天送給她的東西。她一直如珍寶一樣放在身邊。從來不肯戴在頭上,只是放在掌心輕輕撫摸着。
婢女麗心走了進來,見她枯坐着,笑道:「當了采女了就是不一樣了,這要搬走了,還和沒事人一樣,東西都讓我來收拾,當了主子,就擺架子!」
玉蘭面紅耳赤,只得低下頭。更低下頭,不讓溫柔如手兒的風拂上面頰,仿佛挨了一掌,又一掌。
麗心見她不說話,畢竟是自己的主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道:「你的地位低,只是一個采女罷了,說穿了也不比我這宮女高多少,別的不說便是鄧貴人身邊的尚宮娘娘都比你高着一等呢。更何況皇上根本就沒沾你的身子。還以為自己有多高貴!咱們這宮裏都得聽皇后娘娘的,除了把我分了來,誰還能管你?你要是不幫着我,我看我一個人累死也收拾不完。還愣着做什麼?」
「哦!」玉蘭聽了忙走上去幫忙,正在這時聽得外面一聲咳嗽,兩人抬頭一看,見是蔡倫站在門口,忙屈膝福了一福道:「蔡常侍萬福!」
蔡倫走過去扶了玉蘭起來道:「娘娘不必客氣,畢竟你是主。我們是臣,君臣有別,可不能讓一些人亂欺負了去。」
麗心聽了,已知他將剛才的話聽了去,只嚇得低頭站在一旁,不膽起來。
蔡倫道:「你叫麗心吧,以前是皇后身邊的人?」
麗心忙道:「常侍說的對,奴婢是皇后身邊的婢女,這不人手還缺。就分了我來伺候采女娘娘!」
「采女娘娘才是你該稱呼的,好歹她也是皇上親封的娘娘,你是個什麼東西,對着采女娘娘大呼小叫,誰教你這麼沒大沒小,沒了規矩!」
麗心嚇得忙跪倒在地道:「常侍大人,小的吃了豬油蒙了心,亂了分寸,沒了大小,是奴婢的錯!」說着一巴掌一巴掌向臉上打去。
蔡倫冷哼了一聲道:「宮裏的規矩擺着,再發現你這麼沒有尊卑,當心皇上扒了你的皮!」
他也不再理麗心,對花玉蘭道:「采女娘娘,皇上口諭,讓娘娘今夜便搬了去,東西都是新的,重新準備好的,這裏的東西就不要帶了。娘娘只帶一些自己平時稱心的東西便罷了。小皇子那邊隨後便去,老臣這就去皇后娘娘那裏宣旨。」
「小皇子?」花玉蘭愣了一下,不知道蔡倫是什麼意思。
蔡倫笑道:「皇上說孩子隨着人的性子,皇后娘娘性子太過剛強,孩子便弱些。但是采女娘娘性子溫柔,又與去逝的宋美人長的相似的。當年宋美人的小皇子就一直很好,所以皇上的意思是以後讓小皇子跟着娘娘,讓娘娘照顧着。只是一點,小皇子是皇上的心肝寶貝,可不能出了差錯,否則,這話老臣就不說了,娘娘自己品着吧!行了,老臣還要去傳旨,娘娘收拾好了,門口的護衛和宮人會帶娘娘去的。」
蔡倫前腳剛走,麗心便站了起來,喜道:「還以為跟着你以後只會受氣,沒想到,竟是大福氣的!皇上把小皇子交給你撫養,那麼無論是宮人,侍衛,婢女都得分配了一些來。那樣,我就不用一個人受罪了。你說是不是,玉蘭?」
玉蘭茫然的點點頭,她還沒有理清楚這裏面的利害關係,只覺得一個巨大的罩子緊緊地把她罩在其中。她嘆了口氣,道:「你說是福氣,就是吧。我也沒什麼可帶的,就一個小箱子,都是我平日所用之物,你幫我拿着就好。」
她將那銀的步搖放入了懷中,向內殿走去。
陰璃聽了蔡倫的宣旨,臉色蒼白得可怕。「為什麼?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蔡倫。
「娘娘,這是皇上的旨意,臣也不知道為什麼,既然皇上吩咐小皇子交由花采女撫養,娘娘就照辦吧。皇上的聖旨,臣可不敢違抗。」
「別拿這一套來和本宮說事。你當本宮不知道,一定是有人在皇上面前亂嚼舌根子,是誰?」陰璃的語氣顯得極為可怕。
「娘娘,這臣可不知道。臣只是來宣旨的,如果娘娘不想遵旨,大可以去問皇上,至於為什麼,娘娘也能猜到幾分吧!」
「本宮猜不到,我就是想問問你!」她直直的盯着蔡倫的眼睛問道。
蔡倫微微一笑,「娘娘要是沒什麼事,就給小皇子準備一下吧,臣也好回去復旨!」
陰璃見他根本就不想回答,氣得站起身來,向外走去。蔡倫也不理她,直接吩咐人為劉正收拾東西。月光照在殿角,將殿角的銅鈴映得十分光亮,在微風中輕輕搖動着。陰璃走到了花玉蘭的殿門口,見麗心正搬着一個小小的藤箱跟在後面,花玉蘭滿腹心事,正走到門口。便攔了門道:「本宮正想找你,你倒是出來了!」說着不由分說,上去就又是一個耳光。
玉蘭不知道她突然出現,也沒來得及躲閃,硬生生的受了一掌,臉上火辣辣的疼。她忙跪倒在地,根本不記得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婢女,而是皇上已冊封的采女。
陰璃打了她一耳光,覺得剛才在蔡倫那裏惹來的一肚子火消了些,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小皇子生生從本宮身邊搶去,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說,是不是你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你個小賤人,膽子這麼大,剛當上了采女就敢欺負到本宮頭上。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替本提鞋都不配!」
蓮兒說道:「娘娘,你的新鞋還真的髒了,瞧,有一塊新泥呢!」說着一指陰璃的鞋。陰璃一看,果見玉湖色繡纏枝紅蘿的鞋尖上落了一點燕子泥,不覺叫了出來,「呀,哪來的呢,髒了本宮的新鞋,這也好,你既然不配提鞋,就將本宮的這塊泥擦乾淨!」
麗心嚇得忙將手中的藤箱放到地上,跪倒在地,只磕着頭,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花玉蘭望着她繡工精緻的鞋面上一點烏灰的燕子泥,心下便忍不住作嘔。但是此刻在陰璃面前,她什麼都不是,與幾天前那個一無是處的婢女有什麼分別。剛要伸手去擦,陰璃忽的收回了腳,陰毒無比的笑道:「擦?你那手也乾淨不到哪去,本宮看不如用嘴舔好了,要舔得乾乾淨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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