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時,唐三首先感覺到的是一股涼意。
不是那種陰氣,而視純粹的冷。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的衣服已經不翼而飛。
這是,已經進入到鬼魈門內部,進入了飛星城內城了吧?
他環顧四周,發現同樣有着一道道漠然的目光正在看向他。
同樣的衣不蔽體,大多數人連一條遮羞的褻褲都沒有,就那麼空蕩蕩的耷拉着。
「我這是在哪?」
明知故問,這當然是在鬼魈門中,當然是在他們豢養血包的囚籠里。
但他必須要表現出恐懼、疑惑的神情來,以免在這些血包中隱藏着來自鬼魈門的探子。
這一點他其實並沒有想到,而是在那本操作手冊中提到的。他仔細思考之後,發現這確實是極有可能的情況。
豢養了數以千計的血包,那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如果沒有可靠的監視手段,很可能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暴動、疾病、叛亂,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而這些情況一旦發生,對鬼魈門血源的穩定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絕對不是鬼魈門的上層所想要看到的情況。
他等待了片刻,並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聚集在這一片空曠場地中寥寥的幾堆篝火前,想要儘可能地用火焰的溫度來驅趕這朔風未歇的寒冷。
現在還是二月,正是冬春之交最冷的時候,冰雪開始融化,而草木尚未發芽。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不出所料的,他同樣也不着寸縷。
「我的衣服呢?」
、他又問道,然而仍然沒有人回答。
體溫已經開始迅速下降了,再這麼下去,他可能抗不過第一個晚上。
唐三趕緊站起身,現在也顧不上什麼羞恥心了,他快步走到篝火前,正想要擠開人群去到最靠近篝火的地方取暖,冷不丁地一道眼神射向了他,這一刻,他的寒意不僅僅是從外面,更是從骨子裏滲透了出來。
那是一雙血紅的眼睛,裏面充滿着殺意。
「新來的?去最外面呆着。不想死的話,不要惹事。進了這裏,不管你是富家公子,還是官府衙內,都只有縮着的待遇。如果有背景的,明天上面的老爺們來了,你可以去提條件讓家裏來贖人,沒有的話,就老老實實當老爺們的貢品吧。」
唐三順着話音看向同樣坐在外圍的那個說話的人,發現他是場中為數不多的幾個衣衫較為整齊的人之一。
憑他的經驗,這樣的人往往掌握着這種地下世界的權柄。
他趕緊走上前去,開口問道:
「大哥,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山裏採藥,我想給我老母親找一株草藥,沒想到暈過去之後就來到這裏了。聽你說的,這是山匪的老營?大哥,我沒有錢,但是我有一把子力氣,一看您就是說話管用的,能不能請你幫忙跟上面說說,讓我先找到草藥送給我老母,等老母身體好了之後,任打任罵,任殺任剮都由你們......」
「你這種理由,我沒有聽過一千,也聽過八百了。沒有用的,既然沒有錢,就老老實實呆着吧。」
那個男人眼睛也沒有抬起來,只是神情木然地盯着自己攤在腿上的雙手,也不知道他是在看什麼。
「大哥,我真的不是編故事,我進山是為了找噬心草,噬心草你知道吧?能治中風之症,我要是不趕緊找到送回去,我老母行動不便,恐怕過不了幾天就要餓死。大哥,你行行好,我老母七十多歲了,餓死在自己家裏,這事任誰都看不下去啊!」
唐三按照編好的故事真情實意地訴說着,但其實他根本沒有打算用這樣的經歷來說動眼前的男人。
且不說鬼魈門中是什麼樣的情況他早就有所耳聞,萬一真的說動了的話,自己在森林中的那一棒槌豈不是白挨了?
正如他所料的那樣,男人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開口說道:
「看不下去?有什麼事情看不下去?你老母餓死了,你以為就算慘事了嗎?看到那邊那個瘋女人沒有?進來的第一天,兒子死了;第二天,女兒被侮辱之後想要自殺,現在吊在另一頭,每天由專人餵水餵飯,誰想要睡她的,隨時可以去睡----只要你不嫌髒。」
「這是進來之後的,進來之前,慘事更多!看到那男人了沒有,你別看他瘦骨嶙峋的,他來之前可不是這樣。去年永寧大旱,赤地千里,他的村子裏人幾乎都死光了,只有他活着,知道為什麼嗎?吃人吃的!進來的第一天,他胖得眼睛都睜不開。這不比你更慘?」
唐三心底里泛起一陣噁心。
第一個故事在他看來已經是人倫所不恥,但第二個故事,已經是超過他的認知底線了。
人相食,這種事情在歷史上並不少見,他甚至也經常聽到此類傳聞。
可是,吃人吃到肥頭大耳?
這是什麼樣的心理,才促使他能下得去這個手。
他斟酌了片刻,擺出一副大受驚嚇的表情,開口問道:
「大,大哥,你說的我都知道了,我不敢亂說話了。不過,大哥,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難道沒有......難道不是我大夏國領土?」
他身為一個諜子,雖然在方案佈局上趕不上江越所寫的那本操作手冊,但是在偽裝和細節上簡直是天賦異稟,甚至連他剛才那一個短短的停頓,都是為了表現出自己惶恐而畏懼的心理。
這樣的表演,渾然天成,如果拿到江越的前世去,包攬各大獎項、吊打流量小生綽綽有餘。
「你既然敢來這邊採藥,怎麼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不敢相信?」
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不問的話,豈不是顯得很假。
唐三暗暗腹誹,但仍然裝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這難道是鬼魈門中,是他們關押肉票的營地?」
男人掃了他一樣,仍舊是用毫無起伏的聲音說道:
「什麼肉票,你也配做肉票?有錢有權,被誤抓來的才叫肉票,你頂多算是個人牲罷了。這裏也不叫營地,這叫牲欄!」
唐三跌坐在地上,雙目無神,但其實他腦中心思電轉。
人牲,牲欄。
看來這鬼魈門確實沒有把人當人看,這次自己來,還真是替天行道來了。
現在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人絕對不是跟他一樣的人牲,他只不過是鬼魈門安插在獸欄中的看管,專門負責向新來者解釋他們的身份,說明此處的規矩。
如果不這樣做的話,新被抓來的人牲情緒一旦失控,不僅存活率會降低,還有可能引來各種麻煩,鬼魈門辛辛苦苦抓來這些所謂人牲,可不是讓他們來惹麻煩的。
既然這樣,自己的臥底工作就要簡單很多了,起碼在剛剛來到的第一個晚上,就可以通過這個人摸清楚鬼魈門的基本情況,之後只要不斷地跟周圍的人接觸,獲取到更多細節就好。
至於飛星城內的整體佈局、牲欄的位置,這些對與一次攻伐行動本來極為重要的信息,他所獲取的手冊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些根本不重要。
雖然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不重要,但是他的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絕聖門壓根沒打算給鬼魈門留活口。
等他傳遞出靈力波動信息,打開傳送門救出這些人牲之後,等待鬼魈門的很可能就是一發核彈。
核彈。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其威力,但從各種各樣的傳聞中還是勉強能一窺究竟的。
方圓數十里之內寸草不生,爆炸的中心甚至炸出一片小型湖泊。
這種威力,鬼魈門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真正的、字面意義上的灰飛煙滅。
沉默了片刻,估計自己的表演火候差不多了,唐三顫抖着聲音問道:
「大哥,還未請教你姓名?咱們萍水相逢,總得留個名號。哦哦,我叫唐三,因為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爹爹取了這個名字,但我大哥早年死了,二姐也遠嫁,了無蹤影,家裏面只剩下我和老母二人......」
「不用說那麼多!」
那男人不耐煩地說道。
「這裏沒有人關心你的來歷,也沒有人關心你家裏有幾口人。我叫曹猛,你叫我猛哥就行。」
唐三連忙拱手行禮,繼續問道:
「猛哥,咱們在這裏是做什麼,我大概也心裏有數了,只不過......這大冷天的,連件衣服都不給嗎?我看着牲欄中還有不少女子,她們也不穿衣服,豈不是有點太,太不和人倫了吧?」
「人倫?」
曹猛輕蔑一笑。
「都到了這了,還講什麼人倫?你見過牲口穿衣服的嗎?要是還把自己當人,趁早找個涼快點地方了斷了得了,現在天氣冷,屍體凍硬了還能多存幾天。」
「猛哥你說笑了,死都死了,還留着屍體做什麼......」
這倒也是唐三的真實想法,人死如燈滅,除非有大能收攏他的魂魄,用高深神通強行為他還魂,否則死了就是死了,不出一天的時間就要墜入輪迴,留着屍體有什麼用,難道還指望有人安葬?
看着牲欄中的情況,屍體不被吃光就已經算是好的了。
沒想到曹猛說出來的話,正跟他預想中的一樣。
「留着屍體做什麼?對你當然沒有用了,但這牲欄中吃不飽飯的人可太多了,屍體凍硬了,他們啃起來費力,你還能多留幾天全屍,好歹下了陰曹地府不至於缺胳膊少腿。」
唐三心中一陣惡寒,他強行鎮定下來,繼續問道:
「猛哥,我在外面聽說,這鬼魈門豢養人牲,不是為了供血嗎?不是都說吃喝都有,甚至能給一些走投無路的災民一條活路嗎?」
實際上,鬼魈門在最初開始豢養人牲時,的確還存在着某些爭議,他們下手的大多數食不果腹的災民,先是好吃好喝地給他們養好身體,然後才讓人取血修煉。
在很多災民看來,這雖然算不上是善舉,但確實一種公平的交換。
鬼魈門得到了血,他們得到了食物,雙方都可以活下去了。
只不過,時間日復一日的流逝,這鬼魈門中的許多規矩也不復存在了。
男人看了一眼唐三,說道:
「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你聽說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現在還指望着鬼魈門的老爺們拿你當人養呢?我就這麼跟你說吧,飯,管夠,所有人吃都綽綽有餘,但是你能不能搶得到,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看我的本事?需要什麼本事?我讀書寫字都會的!」
唐三故意裝出一副未經世事的呆蠢模樣,實際上這種情況在他熟記的操作手冊里都寫得清清楚楚。
「......鬼魈門中大量豢養血包,饑民們聚在一起,缺乏有效管理的情況下,必然會形成新的秩序,武力強者會獲取到最多的資源,從而繼續壯大實力,久而久之,強者會形成一個小團體,成為營地中真正的掌權者。他們的身份仍然是血包,但是事實上卻在幫助鬼魈門管理其他下層的血包,是一種變相的依附行為。如果想要獲取到鬼魈門的詳細情報,可以從這些人下手......」
小冊子上的血包,現在應該改一改稱呼,改成人牲,但其他的內容,跟着牲欄中的情況幾乎完全一致。
他越發佩服那本操作指導的編撰者,也不知道他是經歷了多少事情,才會在從未見過的情況下把此間的狀況推測得清清楚楚。
理所應當的,曹猛再次露出不屑的表情,然後亮出拳頭,說道:
「讀書寫字?你覺得在這種地方,讀書寫字有用嗎?要靠拳頭!」
唐三連忙點頭哈腰地恭維了幾句,很顯然,這個曹猛就是上位者的其中一人,也是自己目前最好的突破口。
「猛哥,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但是我絕對沒有別的心思,我就想活下去。猛哥,你看我身體還算健壯,你那還收人嗎?我做什麼都可以的!」
「用不着!身體健壯有什麼用,要比狠!敢殺人嗎?」
唐三一下愣住了。
該說敢還是不敢?
他此前供職於軍備院,這是朝廷專為軍備研發所設立的機構,雖然說不直接參與戰鬥,但是為了讓軍備院內的匠人理解戰爭、理解武器的作用,其實每年都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殺囚活動,由匠人們來操刀。
他確實是殺過人的,也不怕殺人,可是他只能接受殺有罪之人。
那現在,如果他說自己敢殺人,萬一對方要他隨便殺一個怎麼辦?真的要動手嗎?
猶豫了良久,他還是回答道:
「猛哥,殺人我是真不敢的,我只想活下去......」
現在,他的人設是他最好的掩飾,作為一個貧家書生,他不敢立刻做決定是正常的,曹猛也不至於因為來的第一天不敢殺人,就直接把他打入放棄的名單中。
自己還有機會利用其他的事情來取得曹猛的信任。
果然,曹猛聽完他的回答之後,只是冷哼了一聲,然後說道:
「不敢殺人,在這裏是活不久的。什麼時候想通了,敢殺人了,再來找我!現在,你就老老實實呆着吧,活過了三天沒死,你就算在這裏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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