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認為他們會在暗中破壞?」
陳燁不解地問道。
按照他的理解,越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才越會珍惜眼前踏實安穩的日子,怎麼會突發奇想要來跟絕聖門作對呢?
雖說有可能是因為信息的偏差導致他們認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害,但反抗絕對不會是他們的第一選擇才對。
陳河沉默了片刻,開口回答道:
「這算是一種......怎麼說呢,直覺吧。以我對畢方族人的了解,他們在這件事情里所受到的利益損害應該遠遠不止我們想到的那麼簡單。陳先生,你可以試試,今天晚上把我們之前的策略散播開去,我敢肯定,明天我們還是會受到一樣的反對。」
陳燁點了點頭,在他心裏對這一點也不怎麼自信。
且不說普通百姓能不能理解絕聖門策略中的複雜邏輯,就算能夠理解,他們又真的會相信自己這一撥人嗎?
畢竟是陌生人,畢竟還是攜帶着武器而來的啊。
他轉頭對馮唐說道:
「馮堂主,無論如何,今天你先把消息散播出去,一定要儘量讓每一個山下的畢方族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我們的打算,哪怕他們不懂,也要至少讓他們聽到!」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放榜也好,講演也好,哪怕你挨家挨戶地上門去說,也要把事情說清楚。否則,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會很困難。墜日山,畢竟還是畢方族的墜日山啊。」
「明白!」
馮唐拱了拱手,告辭離開,不久之後,陳燁便見到七報堂的眾人把一些手頭沒有活計的工匠也組織了起來,一部分人在村中的大樹下敲鑼打鼓地宣傳,一部分則挨家挨戶上門拜訪。
剩餘的人則負責安營紮寨,在村邊的小河旁邊建起了營地。
對一晚上不能進村居住,有不少工匠還是顯得有些失落的,連日趕路的勞累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消磨了他們的精神,但總體來說,這隻隊伍的鬥志還算昂揚,沒有人在抱怨或者怨天尤人。
陳燁幫忙搭起了幾個帳篷以後,便來到村中大樹下聽七報堂的講演宣傳,此時大樹下已經聚集了男女老少不少人,七報堂用此地罕見的食鹽和糖果做誘餌,只要願意聽完的便可以領一份帶回家。
這個方法的吸引力很足,口耳相傳之後,大樹下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諸位父老鄉親,咱們人基本上已經到齊了,那我也不再囉嗦,直接說我們此次的主題。」
「我們來自暮仙州新蔡城絕聖門。絕聖門大家也許有所耳聞吧?沒錯,就是那個最近剿滅了鬼魈門的絕聖門。」
「我門的宗旨便是為天下百姓謀福,尤其是機造房,眾工匠們所造出來的各類奇物無一不是站在咱們平民百姓的角度去考慮的。」
「比如我們馬千囑馬部長,他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改進了打鐵的工具,用水力取代人力,打鐵不再需要兩人配合,甚至不需要一爐一人,機器一開動,一個人便可以同時打十把刀劍!」
「我們老百姓,終於可以不用受勞作之苦了!」
「不僅如此,我們還發明了火炮、步槍、核彈......讓毫無修為的普通人也可以有屠神之力!遠的不說,就說最近的鬼魈門之事,其中擔任主攻的便是我們機造房的導彈方陣。」
「說了這麼多,大家對我們絕聖門想必也有了了解了,那麼我們這次來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答案很簡單,還是,要為大家做事!」
「我們深知從炎池中採集陽火真燧的不易,動輒甚至有丟命的危險!但是為了這一份生計,大家又不得不去做。」
「為此,我們同樣改進了設備!以機械之力取代人力,讓大家此後進入炎池時有更多的保障!」
「甚至有一天,採集陽火真燧再也不需要人力,只要讓機器死物在人的遠程操控之下,便可以做到了!」
「這樣一來,大家便再也不用冒生命危險下炎池了!大家說好不好?」
演講的是一名七報堂的弟子,若是論口才他確實是不錯的。
一番話下來起承轉合,語氣激越而富有感染力,甚至陳燁都聽得有些心折。
但問題是,下面聽着的畢方族人卻是完全無動於衷。
在七報堂弟子問出「好不好」這一句話的時候,陳燁甚至明顯地能夠聽到人群中發出了不屑的嗤笑聲。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不應該啊。
絕聖門此前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墜日山一帶雖然偏遠,但與外界的交集甚多,也是重要的藥材產地,消息一向很靈通。
他之前甚至還在孩童手中看到了天樞城那邊才剛出現的新奇玩具,這明顯地表示着這個地方並不閉塞。
可是為什麼呢?
他們不知道絕聖門剛剛滅了鬼魈門嗎?亦或者他們不信?
如果知道,就不應該不信才對。
畢竟一路走來,陳燁也沒有忘記打聽和收集普通百姓對鬼魈門滅亡之事的態度,收到的反饋總是以正向為主,大部分人獲取到的信息雖然有偏差,但普遍都很認可絕聖門的行動,也承認絕聖門的實力。
但為什麼到了畢方族這裏,反倒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信服的情緒呢?
陳燁悄悄後退兩步,目光一個一個地掃過人群中神情各異的男女老少,仔細地觀察着他們的表情。
有無所謂的,有不屑的,有驚訝的,但是更多的還是......擔憂。
確實是擔憂,哪怕是最誇張的一個已經開始在下面大呼小叫辱罵絕聖門的觀眾,他的臉上也有掩飾不住的憂色。
陳燁連忙讓七報堂弟子繼續演講,希望他不要再賣關子,直接把己方跟畢方族的合作方式說出來。
沒想到,一番話說完,下面人群的情緒非但沒有平復,反而是更加激憤。
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向眾人了。
「滾出墜日山!」
「你們絕聖門家大業大,為何非要從我們嘴裏奪食?」
「這世道真不讓我們老百姓活下去了嗎?」
「快滾!快滾!」
馮唐遠遠看到這一幕,幾個縱躍落到陳燁身邊,掩護着他撤回到營地里,畢方族的眾人一直追出村外才停下了腳步。
本來準備好的鹽和糖也被哄搶一空。
陳燁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個演講的七報堂弟子身上的污泥,開口說道:
「趕緊去洗洗吧,你這修行的也不怕水冷----不過,我倒是有些猜到這些人為什麼那麼排斥我們了,事情恐怕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還得明天上了山門之後才能有所結論。」
「哦?大概是什麼情況?」
馮唐好奇地問道。
他目前對畢方族一事還沒有任何頭緒,此時聽陳燁說他猜到了一些,便急切地想要了解情況,以便進行後續的安排。
「壟斷。」
陳燁簡短的回答道。
「壟斷?我們也不是壟斷啊!要說壟斷,那也是畢方族自己吧!」
陳燁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馮堂主,你想錯了,壟斷的不是畢方族,是畢方族的修士。我感覺,現在普通的畢方族人和畢方族的修士已經不是一個陣營了----甚至都可能不是一族。」
「現在暫時還不清楚他們二者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共存的,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普通的畢方族人一定是依附於畢方族修士,而這個依附的紐帶,就是陽火真燧。」
「真是不出江先生所料啊......連這一點他都已經算到了。具體的先不說了,明天再看吧。馮堂主,我想請你陪我再到村里轉一轉,你看如何?」
在剛才的演講中陳燁一直躲在人群後方,幾乎沒有露過臉,按道理來說畢方族人認出他來的可能性不大。
馮唐略微思索後,點了點頭。
「進去再摸摸情況也好,不過咱們可不能再承認我們是絕聖門人了,就說是來買藥的。讓陳河帶我們一起去吧。」
陳燁點點頭,轉身叫過來陳河,三人簡單收拾裝扮了一番,便向畢方族村中走去。
之前聚集在大樹下的村民已經各自散去,村裏的小路上稀稀疏疏地還有往家裏走的畢方族人,陳燁不敢直接上前搭話,便由陳河帶領着在村中閒逛,偶爾有人上前詢問,便告知他們是來收購藥材的,現在天色已晚看不出藥物成色,所以隨便在村中轉轉。
轉了小一刻鐘的功夫,陳燁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讓陳河領路,隨意找一家農戶去詢問,陳河點點頭,正打算領路,一旁一直跟着他們的一個小孩突然走上來問道:
「客人,你們是要收藥材嗎?」
陳燁看了一眼陳河,後者走上前回答道:
「是啊,我們這次主要收烈陽根,如果有菱薇草、小鹿尾,我們也要,不過要的不多。」
聽到這話,那小孩有些失望地說道:
「烈陽根我們家沒有了,菱薇草小鹿尾也沒有,不過我家還有一些火鼠脂,你們要嗎?」
火鼠脂不算是什麼珍貴藥材,是用於治療燙傷的,根據陳河的經驗,畢方族人因為世代居住在墜日山附近,而墜日山的火鼠族群甚多,所以每家都多多少少會背着火鼠脂,似乎是用於在取陽火真燧的過程中的不慎燙傷。
他歷來收藥都很少收火鼠脂,不過這次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收藥,而是打探情況,所以假裝為難地沉吟片刻後,便開口回答道:
「火鼠脂也要吧,不過價格不高,我只能出一錢銀子一斤了。」
一斤火鼠脂足夠藥房裏製成數十瓶燙傷藥物,賣出去也有半兩銀子,這其中的利潤也不可說不大了。
那小孩聽到陳河的回答,神色立刻雀躍起來。
「好啊好啊!一錢銀子也不少了,人家上次來文才出八十文。走吧,我給你們帶路!」
陳燁暗暗覺得好笑,哪有還沒有做買賣就把自己的底價暴露出來的,不過看陳河的神色,似乎是對此習以為常。
陳河看到陳燁臉上有探尋的意思,便笑着開口介紹到:
「這畢方族人生性是很淳樸的,尤其是小孩子,其實沒有什麼心機。這樣的性子要是放到天璇城不知道要被坑害成啥樣,不過好在近年來到墜日山收藥的販子出價都還算公道,所以漸漸便成了這樣了......」
談話間,幾人便跟着小孩來到了他的家中,進門一看,一個少女正在院中打水。
「姐姐!」
小孩興奮的跑上前去,嘰嘰喳喳地跟他的姐姐說着收藥的事情,那少女微笑着聽完,走上前來向陳燁一行人施了一禮,才開口說道:
「各位客人,可確實是要收那火鼠脂?」
陳河點點頭,回答道:
「收是要收的,不過近來行情不好,怕是給不出高價了。」
少女似乎對此毫不意外,只是恬淡地微笑着回答:
「進來村里火鼠脂用量極少,這東西賣出去多了,價格自然低,這點我們是知道的。客人,要不然我先拿出來給你們看看成色?」
陳河示意陳燁和馮唐跟上,一邊走到屋門口,一邊問道:
「為何說近日火鼠脂用量極少?」
「客人不知道嗎?」
少女的神色有些訝然。
「我前陣子出了些事情,已經一年多沒來收藥了,所以這邊的情況不是太了解。」
「原來如此。」
少女從角落裏取出一個瓦罐,掀開蓋子後,一股類似薄荷的清涼香味撲鼻而來,裏面裝的正是品質極高的火鼠脂。
「客人有所不知,近幾個月一來墜日山門中採集陽火真燧的頻率越來越少,僱傭的工人也少的可憐,大家不去做這活計,燙傷也少了,火鼠脂自然是不怎麼用了。」
聽到這話,陳燁皺起了眉頭。
真的應了江先生的猜測了。
要搞壟斷,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限制產量。
哪怕現在陽火真燧存世的產量已經極低了,但看來這些山門中的修行者還覺得不夠。
可是這樣一來,他們的收益也會減少啊。
想到這裏,他開口問道:
「我聽說畢方族本來就是採集陽火真燧為生的,為何突然間要減量呢?是炎池中的存量不夠了?」
少女搖了搖頭,猶豫了片刻,才說道:
「怎麼會不夠呢,聽說最近山門裏的仙人還要跟絕聖門合作,用那什麼機器來大肆開採呢。不是存量不夠,是他們不想用人了,采一次陽火真燧,少說便要僱傭上百個勞力,從最險的下池,到最簡單的造器,以前都是我們山下這些平民百姓做的。」
「現在聽說絕聖門要來了,山上的神仙見有機器可用,便不願意用我們了。」
「哎,要說這也是好事,修為都沒有的人下到炎池了,撿回一條命都不容易。可是不去的話,又拿什麼來吃飯呢......」
「修為都沒有??」
陳燁和馮唐一齊瞪大了眼睛。
在他們之前的認知里,要下到炎池裏必然是修為頂尖的修士才會做的事情。
可是聽這少女的意思,下去的都是普通人?
看到兩人的神情,少女似乎才反應過來,她歉意地笑了笑,開口說道:
「客人莫怪,我說得有點多了......還是先看這火鼠脂吧。」
陳燁勉強點了點頭,不過他此時對這火鼠脂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墜日山的情況、畢方族的情況,比他預料中的還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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