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二更)
「踢噠~踢噠…」
王后勒馬進入大殿,她手執馬鞭,目光在滿殿朱紫的大臣身上掃過,然後端坐馬上看向王座上髡頭辨發,一副蒙古打扮的高麗王。
沒錯,高麗王為了討蒙元主子歡心,兩年前就下了「剃髮易服,遵循蒙古」的旨意,自己帶頭剃髮易服。不過,卻沒有幾個大臣願意遵命,大多還是遵循唐宋衣冠。
「王上,本後聽說,去年殺害我大元欽差的海逆,已經被砍下了野狗一樣的腦袋?」王后忽都迷失說話了。
她的音聲比較低沉,帶點渾厚,加上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冷硬的笑容,有種隨時會脾氣發作的感覺。
大臣們都是聽的一頭霧水,都把目光看向王上,他們大多不懂「胡語」,但王上懂啊!誰不知道,王上天天學蒙語?
高麗王趕緊從王座上站起來,王后看她的丈夫站起來笑着迎接自己,也「噌」的一聲跳下馬背,鞭子往後一扔的走過去。
她走路的姿勢,完全不像是在莊嚴的大殿上,倒像走在草原上。周圍大臣,就是牛羊。而她忽都迷失的丈夫~高麗王,就像一個牧羊的奴隸。
「我像翠雀花一樣美麗、白雲一樣高貴的公主,你的預感如同神明!不錯,那個殺害欽差的海逆,已經被你忠誠而勇敢的高麗武士,砍下了卑賤的腦袋!」
高麗王用熟練的蒙古語說道,就連他說話的腔調,也與蒙古人毫無二致。
「請看啦我的公主,那就是海逆的腦袋!」
王后順着丈夫的手指,看向一個木盒子,裏面果然有一顆腦袋。
「王上,這不是虱子大的事,這是帳篷大的事!我,忽都迷失,以薛禪大汗的女兒的名義問你,這是確定的事嗎?」
王后隨便看了下盒子裏的腦袋,就毫不客氣的說道。
去年,大元朝官居二品的察罕穆哥,奉旨代天巡視天下,走到登州時,恰遇上岸打劫的韓恭。當時察罕穆哥身邊只有幾個隨從,結果被韓恭誤殺。
欽差大臣被海盜殺死,這簡直就是大元的恥辱。所以韓恭才被定為欽犯。
但是,沒人知道他的巢穴。韓恭一出海逃逸,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現在,聽說這個曾讓她父汗龍顏大怒,被父汗親自下令通緝的欽犯,已經被砍下腦袋,她當然要搞清楚真假。
「這個…這個…」高麗王頓時躊躇起來,他又不認識韓恭,哪裏知道這個腦袋就是韓恭的?
王后見丈夫不敢肯定,失望之下頓時怒了。
「王上!難道你的智慧像是剛出生的敖犬,你的判斷像是被鷹啄瞎眼睛的麋鹿嗎?」忽都迷失毫不客氣的說道。
「竟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讓本宮後白跑一趟!哼,給你半天的功夫,我希望知道那個父汗的欽犯,是不是在這個盒子裏!」
王后說完,跺跺腳,就重新翻身上馬,揚鞭一抽,旁若無人的縱馬而去。
那瀟灑勁兒,就像在草原一樣。
高麗王臉色如常,完全沒有多少羞恥之色。因為他早就習慣了。
對於王后的跋扈,不但高麗王難受,就是高麗大臣都難受。對於受到儒家禮儀薰陶的高麗朝臣來說,王后此舉不僅僅是牝雞司晨那麼簡單,更是……蔑視高麗!
沒錯,高麗王后蔑視高麗。
只因為,她是蒙元天子的公主。她嫁給高麗王,乃是下嫁。
背靠着強大的元廷,和稱為眾汗之汗、大元天子的父親,王后就像站在松岳山頂,高高再上的俯瞰他們,俯瞰高麗。
有哪個丈夫會被妻子欺負的哭泣?別說這丈夫還是高麗的王。
這是奇恥大辱!是檀君的恥辱!是男人的恥辱!是王的恥辱!所謂主辱臣死……
可是,那又有如何呢?
通過對忽必烈搖尾乞憐、千依百順,才求取社稷不滅的高麗君臣。就算王后再蠻橫,他們也只要順服到底。
除了在內心暗自鄙視胡人野蠻無禮,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很多忠心耿耿的臣子,都在私下覲見高麗王時「諫言大王,為了高麗,且寬讓王后。」
高麗王這時往往就哭着說「愛卿啊,寡人太難了……」
於是「諫言」的大臣也流淚陪哭,君臣同悲。
對於老婆欺凌、勒索自己的臣子和嬪妃,高麗王也吶吶不敢言,唯有裝聾作啞。可謂雌威之下,莫不雄伏。
高麗王看向前列一位紫袍玉笏、氣質清儼的大臣,問道「慶源郡公,莫怪寡人再問一次,皆因此事關聯不小,這真是那戕害察罕的海逆首級麼?」
這位「慶源郡公」,當然就是官居僉議參理的李簽。
五天前,李簽接到李洛的信和韓恭的人頭後,很是震驚。他想不到,這個侄子竟然能擒殺欽犯韓恭。
雖然李洛說在海上偶見韓恭,這才將對方剿滅,但李簽並不相信這麼巧。
可是,一旦屬實,這功勞並不小,連帶李氏都有光彩,大王也有了討好大都的機會。
於是,李簽就派人去了登州,察看韓恭的畫像。竟然又無意中知道,韓恭也是登州人,當年還是將門子弟,認識他的人不少。
李簽派去的人,就乾脆找了幾個認識韓恭的登州人,給了賞錢帶回高麗,辨認韓恭的首級。
誰知那幾人一致認定,確是韓恭無疑。說韓恭之父,乃是世侯部將。因為殺了同僚一家,在登州遊街示眾後斬首。
所以韓恭逃出登州,後來又幾次回登州作案報復。
李簽得到幾人確定,心中有了計較。他不但將首級帶入宮中,人證也帶到了宮外。
只要韓恭首級被確定,然後送到大都,忽必烈必定認為高麗懂事,因欽差被殺而丟的臉面,也就找回來了。
所以,高麗君臣都迫切希望首級是真的。但如果不是真的,一旦送到大都可能就麻煩了。
李簽自然還是「相信」李洛的,或者說,他願意相信是真的。
「王上放心,這首級絕對是真。王上倘若不信,可叫宮外幾個登州人進來,當面詢問就是。」李簽說道。
高麗王擺擺手,「無需如此。寡人自然相信你的話,那幾個西國人,不見也罷。不過……」
「不過,還是讓王后見見他們,有他們幾人的證詞,王后也該相信了吧?」
高麗王打算乾脆讓王后親自驗證。
李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對高麗王說道「王上,這首級一定是真。」
其他幾個大臣也都頷首。
李簽這句話的意思,可不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而是另有深意,語含機鋒。
只是因為大殿內外有王后的耳目,他才不能直說。
李簽的意思是,元廷需要找回臉面,儘快平息欽差被殺的風波。也就是,他們需要韓恭的人頭。
哪怕這人頭未必是真的,元廷也不會計較。大元天子,希望韓恭死了。
哪怕韓恭沒死,那也需要他「死了」。
別說極有可能是真了。
首位上一個鬚髮皆白、年約七旬的老者出班說道「王上,這首級是真。」
此人正是首相(僉議中贊)、大將軍金方慶。
其他幾位大臣一起笑道「自然是真。」
如來一來,不是真也是真了。
有時候,真假就那麼重要麼?
王后,畢竟還是一個婦人啊!
高麗王心情好了很多,他摸着頭上的小辮子,「慶源郡公,卿侄這次立功不小,你認為,該如何封賞啊?」
李簽早有成算,而且王上也不會駁回他的意見。
「王上,為國立功,乃分內之事,要何封賞?」
和父親同朝為臣的李若愚,聽了這話,心裏微微發酸。他知道,李洛這次絕對要升幾級。
果然,高麗王正色道「不可。所謂舉賢不避親,卿侄既然有功,安能不賞?如若不賞,有賞寡人之明。」
這時,兵曹一個參議突然出班奏道「王上,此等軍功,可判為中等,按例該升兩級!」
李若愚看了這同僚一眼,他當然知道此人是父親的班底,他出來,就是替父親說不方便說的話。
對於宰相來說,替子侄謀官,當然不會親自下場,這是吃相。
高麗王笑道「按功該升兩級麼?那好,看在慶源郡公份上,就升三級吧!慶源郡公,卿侄何名?」
李簽道「不足掛齒,賤名李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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