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元 第899、900節 善『受』不善攻的男人?

    元軍大敗之後,第一時間加固營寨,防止唐軍乘勝攻打。

    整個大營都是愁雲密佈。傷兵的呻吟此起彼伏。這些來自西域的胡人戰士,第一次品嘗到東方戰士的厲害。

    元軍傷亡過半,暫時已經失去再戰的能力。

    昔里別金集合幾個都元帥,卻見眾人皆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懊惱神色,不禁臉色更難看了。

    眼看勝券在握,卻突如其來的遭此大敗,半天的功夫損兵數萬,誰的臉色也不會好看。

    「今日這一仗,我們吃了大虧。這個責任,就由我昔里別金擔當好了,誰讓我是主帥呢。」昔里別金一上來就安撫眾將,主動將責任攬過來。

    聽到主帥的話,眾將的臉色果然好看很多。

    昔里別金和幾個蒙古將領交換一個眼神,都是心照不宣。

    這次出兵,八成都是西域色目人,死傷的當然主要是色目人。要說昔里別金等蒙古將帥有多心疼,那就是扯淡了。

    說到底,只是利用這些色目兵將罷了。

    說起來,色目人是大元僅次於蒙古國族的人,可實際上,也沒那麼簡單。

    因為,色目人和色目人不同。

    真正作為二等人的色目人,乃是「老色目」,也就是很早前就歸附大蒙古國的色目人。這些老色目如今主要在中原,大元的確很信任他們。

    老色目數量不多了,留在東方的,男女老幼也就一百多萬。

    可是眼前這些新色目就不同了。

    所謂新色目,本是四大汗國的羈縻屬民,數量很多。元廷一統大蒙古國後,大肆招募這些新色目人編為元軍,成為元軍中數量最多的群體。

    他們投靠元廷最晚,數量又最多,高達好幾十萬人,又都是某某教徒,元廷怎麼會放心?

    相對西域的新色目軍,元廷更信任漢軍。利用漢軍協助蒙古鐵騎和探馬赤軍,一起壓制新色目軍,已經是元廷的策略。

    為此,忽必烈不但提升了漢軍的地位,還把漢軍完全編入侍衛親軍。

    這也是為何漢軍死心塌地的願意跟隨元廷西遷的原因。因為去了西方,他們將成為上等人,成為蒙古人最可靠的助手。他們的家人,也將過上好日子。

    所以,昔里別金等蒙古將帥心裏其實並不在乎新色目兵的死活,他們只在意能否完成既定戰略。

    他們已經開始心疼漢軍的傷亡,卻不會心疼新色目人的傷亡。西方的新色目人有的是,死了再招募就是了。

    元軍大帳內燒着往往的牛糞火堆。

    「這幾日,你們的仗打的很好,無論成敗,本帥都會為你們向大汗請功,增加你們的莊園和奴隸。」昔里別金畫着大餅,「本帥還會告訴太子殿下和哈力法(安西王),提升你們的教職。」

    損失慘重的西域將領們,這才一個個露出笑容。

    增加莊園奴隸,提升教職,本就是這些土酋最想要的。

    不然,為何要自備武器戰馬,跟隨大元征戰呢?

    「大帥,我等永遠忠於大元,忠於大汗,忠於太子和哈力法。大帥直說就是,接下來怎麼打。」一個回鶻將領表態說道。

    「今日我軍新敗,再繼續強攻皋蘭山,已經不是上策。」昔里別金摸着小辮子道,「那乾脆捨棄皋蘭山,再入黃河。」

    再入黃河?退兵?

    眾將面面相覷。好不容易打過黃河,就要退兵了?

    漢軍大將張顯帖木兒聞言卻是眼睛一亮,「大帥的意思,是先入黃河,在順着黃河冰面南下,去定西,然後在定西登岸,再入渭水,沿着渭水冰面東入關中?」

    昔里別金點頭,很讚許的看了張顯帖木兒一樣。

    張顯帖木兒是張弘范之侄,也是忽必烈信重的世候將領,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斟酌着說道:

    「大帥,此刻的確能打唐軍一個措手不及。可關中唐軍,多半也會從渭水冰面西進,我軍很可能還沒到關中,就和關中唐軍在路上相遇。」

    「而且,我軍眼下只剩六七萬人能戰,戰馬也損失了五萬匹,新逢大敗,士氣低迷,將士們都心生退意。孤軍深入關中,又如何能打敗文天祥?恐怕要全軍覆沒啊。」

    昔里別金笑道:「你能想到這些,可算是個聰明的獵人。不過,誰說我要去關中?」

    張顯轉而一想,立刻就明白了。

    「大帥好計策啊!」

    張顯一拍大腿,「原來大帥是要從渭水北上,經過清水進入關隴道,佔了關山草原和固關,長寧關。如此一來,我大軍就可封鎖關隴道,蟄伏在隴山,還能奪了關山草原的唐軍戰馬!」

    昔里別金哈哈大笑道:「就是如此!關中唐軍,怎麼也要四五日後才來,我軍完全可以提前從渭水經清水,直入隴山道!到時,唐軍再多,也很難在山中施展。」

    「我軍只要堅守關隴古道一段時日,等渭河的冰一化,就能掐斷隴右和關中聯繫。到時,朝廷的援軍也到了,隴右和關隴道就落入我大元手中!」

    昔里別金一邊說一邊在沙盤上演示,對陝西地形不熟的幾個西域都元帥,也都明白了。

    只要不傻就知道,這的確是一步好棋。要是能實現,完全可以反敗為勝。

    到時,六七萬大軍釘子一般扼守關隴道,易守難攻,堅持幾個月沒問題。

    「不過,我們動作的要快,一天都不能耽誤。今晚就拔營,在唐軍沒想到之前,先走一步!」

    「傷兵,讓他們自己過河,退回蘭州。」

    昔里別金做了決定。

    「告訴將士們,我們不是打仗,是要退入隴山修整,等候朝廷援軍。」昔里別金也沒忘記欺騙元軍士卒。

    不欺騙也不行了。因為元軍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戰心。

    「還有,此事不要告訴其他人,就是萬戶長也不能說。等到明日進入洮河,才能宣佈。大汗早就說了,謹防軍中唐人奸細,不要讓奸細得知消息。」昔里別金不忘最後叮囑一句。

    忽必烈早就再三告誡重臣將帥,讓他們千萬提防唐國奸細。凡是大事,能瞞一時是一時,能不告訴身邊人就不要告訴身邊人。

    如今,很多時候中高級將領也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往哪去,具體怎麼幹。就是大將的幕僚,也很難從將主嘴中聽到什麼消息了。

    就說這次,萬戶長級別的將領都暫時蒙在鼓裏。知道軍略的,只有正副統帥和五個都元帥。

    這使得潛伏在元軍中的特務,很難再及時獲取情報了。往往知道的時候,反應時間已經很少。

    …………

    皋蘭山唐軍大營。

    戰馬的嘶鳴聲此起彼伏,唐軍將士人人笑顏逐開。

    今日一場大勝,趁機搶了五萬匹戰馬啊。

    真是賺大了。

    而今日己軍的傷亡,不過四五千人,當真是一場大勝。

    「節帥妙計,竟然一仗殲敵數萬,還獲取數萬戰馬,痛快啊,痛快!」副帥唐牧很是高興。


    武岩自己也很高興。作為江華元從老人,他屬於「八虎大將」之一。可這些年,軍功戰績上,陸師中不如楊序朱頷虎古,水師中不如劉拓鄭和。就是死去數年的光夏,也比他戰功大。

    可以說,元從「八虎大將」中,他和蕭北戰功墊底。

    他一直沒有太拿的出手的耀眼戰績,以至於被戲謔為是「善受不善攻」的男人。

    這如何能忍?

    可是這次皋蘭山之戰,他以五萬兵馬大戰十幾萬元軍,主動出擊大破之,繳獲甚重,終於摘下了「善受不善攻」的帽子。

    「節帥,我軍能戰之兵,還有三萬,而且士氣高揚,人人悍不畏死。以我看,可趁着元軍士氣蕩然,一鼓作氣,將他們趕回黃河之北,再拿下蘭州!」申花生惡狠狠說道。

    武岩站起來,走到火堆旁,伸手一邊烤火,一邊盯着地圖,陷入了沉思中。

    地圖很簡略,可大致的山川地形和郡縣,還是能分辨的。大唐的地圖,是皇后陛下親手繪製。據皇后說,有不少錯誤之處,可在唐軍將領眼中,仍然是天下最好的圖了。

    遠比宋元的地圖要詳實精準。

    武岩用兵雖然沒有朱頷多謀,可有一個優點又是朱頷所不及的。那就是謹慎。

    倘若自己是元軍統帥,此時該當如何?

    直到火焰燒到他的手,才打斷他的思考。武岩甩甩被灼傷的手,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摩挲,慢慢的,他的眼睛盯到了渭河。

    渭河,雖然在隴西沒有與黃河交匯,卻離黃河不遠。在定西,兩河被洮河連接在一起。

    武岩盯着渭河,越看越覺得不對。漸漸的,他的目光被定西吸引。

    「這裏…」武岩點着定西的位置,「耶律將軍,你覺得是不是有些古怪?」

    耶律忠節是老將,經驗很是豐富。他看着定西的位置說道:「定西,黃河支流洮河與渭河皆打此過…不對!」

    「節帥的意思是,元軍有可能從黃河入洮河,在定西登陸,再入渭河,沿冰面東入關中?」

    申花生搖頭:「元軍東入關中是死路一條。就他們所剩的殘兵,進入關中又如何?被文太尉剿滅是遲早的事。再說,很可能在半路,就遇見文太尉西進的大軍。文太尉,肯定會走結冰的渭河,不會走關隴道。」

    武岩幽幽說道:「可萬一元軍這麼幹,不是為了進入關中呢?」他的手在隴山一點,「難道元軍不能進入渭水,再從清水北上,進入隴山?」

    什麼?

    幾人心中一震,經過武岩一提醒,頓時發現,這個法子完全可以實現。

    只要元軍早行動一天,就能輕而易舉的做到。甚至路上元軍根本不用打仗,只要行軍就成。

    元軍以騎兵為主,機動性比唐軍強。加上提前行動,唐軍不但攔不住,也追不上。

    可元軍進入關隴道的後果,唐軍卻難以承受。

    隴山雖然很大,可是能行軍的路很少,只要佔據固關和長寧關,就能鎖鑰隴山。要想奪回來,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還有隴山中的關山草原,養了幾萬母馬母牛。要是落入元軍手裏…

    起碼元軍絕對不會擔心沒有軍糧,堅守兩三個月完全沒問題。

    幾個月後,冰面早就化了,元廷的援軍也早就到甘涼了。而隴山的元軍作為一顆釘子釘在這裏,隴右很難守得住。

    武岩越想,越覺得元軍有可能孤注一擲的冒這個險。

    「元軍很可能今晚半夜就會動。」武岩皺眉,「估計,情報也不會及時送過來了。」

    「不過,或許有意外驚喜,也說不定。」

    意外驚喜?

    「節帥是說李思晉?」申花生明白了。

    武岩點頭,「大唐已經給過他機會。要是他還不動手,那就是坐失良機。我猜測,他有可能會動手。」

    李思晉雖是西域胡人,卻是沙陀人後裔,據說還是李克用的子孫。從他與其他西域胡人迥然不同的名字就可看出,李思晉沒有那麼簡單。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被唐國特務盯上,作為重點策反目標。只是,李思晉一直在搖擺不定。

    李思晉是個萬戶長,已經屬於高級將領,他會得到元軍統帥的意圖麼?

    武岩不敢肯定。他不敢把希望放在李思晉臨陣倒戈之上。

    至於攻打元軍,此時也不現實。元軍如今閉營不出,兵力仍然佔據絕對優勢,貿然攻打風險太大。那樣會逼得元軍拼命,反而激發他們的士氣。

    「傳劉衛泰!」武楊下令道。

    不一時,已經升為副營帥的劉衛泰進入大帳,捶胸行禮道:「末將見過節帥!」

    「免禮!」武岩道,「劉將軍,你率領中軍五千兵馬,立刻出發,抄近路去清水,在清水堡駐守。」

    「諾!末將一定在清水堡擋住元軍,不教元軍入隴山一步。」劉衛泰根本沒有問為什麼,就乾脆果斷的領命。

    很明顯,他從武岩的命令中,很快猜出元軍的企圖,反應不可謂不快。

    「好。立刻點兵出發!」武岩頒下令箭。

    「末將告退!」劉衛泰擎着令箭出帳。

    武岩看着劉衛泰的背影,「劉衛泰真是個將才。陛下如此知人善用,大唐緣何不興。」

    唐牧道:「節帥,我軍本就兵少。中軍被調走,萬一元軍不去隴山,那我軍就白白分兵了。」

    武岩苦笑,「眼下也只有這麼做最穩妥。放心就是,兩萬多精兵,完全能守得住皋蘭山。」

    申花生道:「幾天前,有幾十萬甘涼百姓逃入了隴右,各地郡守衙門沒有接到朝廷指令,也不知如何安置他們。這些人亂鬨鬨的,難免惹出亂子。」

    因為事發倉促,唐廷安置北方流民的指示還沒傳到隴右,隴右各郡的準備也嚴重不足。

    這幾天,武岩和元軍激戰,無暇他顧,也就沒有管這些流民的死活。只知道流民過了黃河就一夥伙的南下,此時已經在後方了。

    於是,武岩又下了一道重要的命令。

    「來人!傳本帥將令,按照《大唐律典》緊急法案,隴右暫時軍管戒嚴!拿本帥令箭,令各郡暫時聽從軍令!」

    「各郡打開官倉,暫時賑濟流民。調集警士民兵維持治安,登記流民冊簿。流民,暫時安置在各地空房。千萬莫讓流民作亂,要仔細甄別,發現兵器立刻收繳,凡圖謀不軌者,殺!」

    「陛下聖旨和文太尉之命,很快就到了。這段時日,千萬要穩住。各地郡守,縣令,縣尉,鄉正村正,傷殘退役將士,全部要調動起來!」

    武岩下完命令,行軍錄事立刻記錄下來。

    軍管戒嚴令不是隨便下的。一旦下了,就要仔細說明原委,必須要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因為,這是武將接管地方行政之權,是大忌。就算《大唐律典》規定了緊急時刻可以暫時實行軍官戒嚴,可要求的條件也很詳細。

    不然,地方未必會奉命,朝廷也會懲處。搞得不好,就是謀反的罪名。

    好在,如今這種局勢,也不得不暫時實行軍管戒嚴了。

    不然,就是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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