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葉孟言第一次踏進那初春的寒冷江水,他曾經眺望遠方感慨萬千:四周的美景用語言難以形容,這片富饒的黑土地此時還未開發,充滿自然的生命力和野性。一名隨軍的宣傳工作者後來在報道里寫道:「要描寫象阿穆爾河兩岸那樣美麗的景色,我是毫無辦法的;我在這樣的景色面前只能表示屈服。請你們想像一下阿穆爾河岸邊的景色吧,看,這就是阿穆爾河。山岩、峭壁、森林,成千上萬的白鷺、野鴨遮天蔽日,直叫人盪氣迴腸。」
面對着一片景色,葉孟言無法移動腳步。但是後面的人將他向前推去,整條隊伍整齊肅靜的向前流動。軍隊要在關岳廟遺址一帶江畔舉行一個古典的紀念儀式,勒石紀念這一光復第一武功。昨夜才伐下的雲杉原木僅僅是砍掉了枝椏,連樹皮都未曾剝去,就搭成了一座祭台。粗獷的台子對着江水,正中擺放着威嚴的安隆皇帝陛下御相。左右分別是日月御旗和海軍五色軍旗。軍旗外又高掛一副對聯,左邊的是「山河奄有中華地」,右邊的是「日月重開大漢天」。筆記鐵畫銀鈎,抒發出作者無盡喜悅。
十幾面旗幟在迎風招展:第八艦隊的艦隊旗、太平的艦旗、章江的艦旗、英德的艦旗……遙遙的與錨地里艦隊桅杆上飛揚的艦旗相輝映。由各艦挑選出的艦艇分隊和一個海軍步兵營排成的矩形方陣在江風裏站得筆直,靜候着那神聖時刻的到來。
時間到了,只聽見錨地里的太平號一聲炮響,最高長官林琴南身穿將軍禮服,在一群校官尉官的簇擁下登上高台,先帶領全軍對陛下御容鞠躬三次,敬頌賀詞。然後他轉過身面,面對全軍和艦隊,也面對江水和遠山,思緒起伏,心潮澎湃。此時此刻,台上台下,寂靜無聲。
他大聲讀了祭文:「維安隆七年四月一日,海軍第八艦隊擊破當面極輕微之抵抗,於廟街上陸,再復舊時衛所,重祭關岳廟宇。當知自建州叛起兩百年來,國朝再無兵卒臨努爾干都司。今我將士海外雄飛,則此恨徹底消除矣。重光兩京,窮虜百年之運,則可期矣。」
全體將兵山呼海嘯,海上戰艦禮炮隆隆。數以十萬計被禮炮驚起的野鴨從江邊的濕地里飛起,遮蔽了江水和茂密的椴樹林。林琴南先向全軍莊嚴地敬了一個禮,又鞠了一個躬。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安靜,就從祭壇走下來,他穿過人群,一邊和大家和藹地交談,一邊向江邊快步走去。待走到江邊,趴在地上先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抓起一把黑土嗅了嗅,用手絹包好裝進口袋。
大家都照做了,沒有慟哭,沒有哽噎,只是三磕頭,捧一捧土,但就自有一種神聖和莊嚴的感覺。那一刻,葉孟言站在後方,他摘了兩片經冬的白樺樹皮包好一捧清香的黑土,揣在懷裏留作紀念。
林琴南走到黑龍江江邊,雙手捧起一捧江水,道:「美不美,家鄉水。」這句話的下一句「親不親,故鄉人」長官並沒有說,葉孟言明白長官的苦心——那句話要等到光復成功,父老熱淚盈眶歡呼雀躍,朵朵鮮花擲於王師馬前時才能說。葉孟言因為激動而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極力的控制住自己的儀態,保持着海軍軍人在這種場合應具有的莊嚴肅穆。但是心裏,已經是波瀾萬丈啦:
當葉孟言看見震天蔽日的野鴨飛起,當他看見威嚴的艦隊長竟然如子孫叩見祖宗一樣跪拜這片天地,捧着蘊含着無限生機的肥沃黑土,仰首飲下黑龍江水時。他突然之間就明白了:這裏太美了,也太富饒了,所以後來人說這裏開發了是漫山遍野大豆高粱,未開發是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
然而光復的目的並不是要奪回這片土地,這不是關鍵,美洲比這裏還要富饒。最根本的目標,是因為這裏是祖宗留下的土地,還有三萬萬受盡苦難的同胞在等待他們的解放。為了祖宗和同胞,即使我們用盡七生,也是心甘情願和值得的。
「我們回來了,就不準備再離開。」
艦隊長將佩劍拔出,切破手指,滴了一點血在江里,又抹紅了自己的嘴唇,大聲道,「從今天開始,我的指揮部搬到岸上!」
大家都學着他,都歃血與天地盟誓。此生不復中土,誓不返轉。
儀式結束,葉孟言返回英德,艦隊長留在關岳廟司令部里,但是艦長卻不能離開自己的崗位。他此時真的後悔他不是海軍步兵,也是這些年來第一次,對大陸產生了無限的嚮往衝動。
他將那包仔細包好揣在懷裏的泥土拿出來聞了又聞,看了又看,再用白樺樹皮包好,余英男這小子甚至到處去查看別人帶了多少泥土回來。他告訴葉孟言說:有的人甚至包了兩包三包甚至更多,因為他們要把故園的泥土帶給自己的親友,甚至作為最珍貴的禮物送給愛人。葉孟言自己離開關岳廟司令部上船前,也遙遙的看見鄭思楚手下的一個人正領着幾個日本來的浮世繪畫師去江邊繪製圖畫。司令部里還有幾個軍官正在商量挑選幼年雪松帶回去的事情,據說是預備連土壤一起挖掘出來,活着裝在木箱裏帶回安康本部,好送回華府獻禮。他們真是有心,這份禮物也可真夠重的啦。
河山猶在夢裏,祖國已多年未見親……葉孟言一邊寫日記,一邊愉快的哼着一首曲子。這是他的艙室,位於艦尾,裝飾有家具、壁畫和日本屏風,寫字枱都鑲嵌着螺鈿,寬大的吊床鋪着羽毛墊子,不論是和丹陽號那間只能掛一張小床的艙室,還是章江那間兩人臥室相比,都是遙遙勝出。一般人有此已經心滿意足,但是葉孟言並不喜歡現在的房間。
這裏的一切還都是前任主人的佈置,帶着濃郁的他人風格。葉孟言暫時還不打算改變,要是現在就開始重新佈置,被那個蘭度,還有老英德們看見就不大好,難免他們有所想法和彆扭自從葉孟言他履新以來,艦隊從各處抽調出一批人員,努力的補齊英德。被抽走人員的艦艇和單位都是怨聲載道,現在處處人員緊缺,鈞座對英德太偏心了!即便是如此,英德目前也只有兩百六十人,相對於後來的新人,以前的水兵自稱為:「老英德」。本來這些人感覺在自己的軍艦上成了少數派就很有壓力,葉孟言蕭規曹循,目的就是給這些人吃一顆定心丸。
而且他還在考慮是不是要申請調一批日本部隊來補完編制內英德搭乘的二百名海軍步兵,他盯上了一直和明國海軍親善的長州藩拔刀隊。這隻拔刀隊的首領,祖上還是東江軍兵哩。由於萬曆援朝之役和永曆嵯峨之役,艦隊裏普遍認為日本人雖然是島嶼居民,但做陸軍尚可,絕對不是好水手。他這樣做,會不會引起非議?
萬曆援朝之役,數千閩地水軍就從十餘萬關白船隻上犁了過去。當時明海軍高大的福船「其底尖,其上闊,其首昂而口張,其尾高聳。設樓三層於上.其傍皆護板,護以茅竹,豎立如垣,其帆桅二道。中為四層,最下一層不可居,惟實土石,以防輕飄之患;第二層乃士兵寢息之所,地櫃隱之,須從上躡梯而下;第三層左右各設水門,中置水櫃,乃揚帆炊事之處也,其前後備設木碇,系以棕纜,下碇起碇皆於此層用力;最上一層為露台,須從第三層穴梯而上,兩旁板翼如欄,人倚之以攻敵,矢石火炮皆俯瞰而發。敵舟小者相遇即犁沉之,而敵又難於仰攻,彼海戰之利器也。」(《武備志》)
永曆嵯峨之役,東江殘軍福船五入瀨戶內海耀武,又炮轟江戶灣外之小田原城,壓迫幕府開長崎一港。此役明軍在島嶼眾多的瀨戶內海吃了點虧,認識到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驅,全仗順風順潮,而迴翔有所不便,又其吃水深,惟利空闊大洋,在裏海則易膠淺,須跟哨船接濟」,便改進艦艇,吸取和蘭造船技術,研製出了第一代洋船,這種洋船原本的設計只是仿效蓋倫型,將福船高聳的頭尾連接起來,得到兩層火炮甲板。但由此導致了重心升高,容易發生傾覆,設計者不得不加大加寬船體,得到了第二代洋船,這種大船完完全全就成了遠海船型。時值海軍初探新大陸,往來萬裏海波,全憑此船之力。
史家贊曰:「宋於崖山,星列千船。舟小不能履遠,而國祚傾覆。國朝洋船,有萬仞之堅,金湯之固,方得以揚波萬里,脫困渡厄。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倘使聖人得洋船,東海外必早有三代聖王之大道存世。」(《續文獻通考》)
在葉孟言追憶歷史之時,西方傳來一陣陣沉悶的爆炸聲,震撼了他的思緒,他推開窗戶向西方眺望,那裏正是前線的方向。胡虜在上游江里打下一排排暗樁,拉起了橫江鐵鏈,又用木排和枝葉壅塞了那一帶長達十幾里的江面,自以為固若金湯。
雖然我軍艦隊不能深入,被迫從陸上進軍。但海軍將士並不是如敵人所願那樣,愚蠢的從正面一尺復一尺,用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慢慢的推進;也沒有去鑽老林子側翼迂迴包抄。戰爭科學的發展已經提供了更簡單更快捷的選擇——只見海軍火箭部隊架設好發射陣地,幾百枚康氏火箭呼嘯着就將胡虜綿延的水寨陸寨化作巨大的火炬。幕府和長崎來的武士沒有得到揮舞太刀的機會,但接受敵人殘兵敗將投降一樣令他們興高采烈。
江邊迅速的清理乾淨,第八艦隊繼續氣勢如虹地深入黑龍江流域。主力部隊完全無視兩岸的冷槍冷箭,把這些蟊賊留給掩護兵力上來後再收拾。他們頂着敵人不斷放下的木排雜物不斷深入的目標只有一個:向胡虜黑龍江將軍的巢穴伯力堅定地攻擊前進,徹底乾淨的拔除並肅清黑龍江的胡虜。
於此同時,在急流湍湍的烏第河岸上,在覆蓋整個烏第河流域的濃密高大的雲杉林中,滑雪板上的菁英海軍步兵,與馱着十二磅磅海軍榴彈炮的阿拉斯加狗拉雪橇隊的印跡通向西北方更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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