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楚飛快地走進洋房二層的寬大走廊,外面是一派典型的加勒比午後明媚陽光,自法國高窗蔓淹進來的燦爛陽光在地板上一寸寸地挪動,照亮了整座屋子。在有庭院裏亭亭華蓋的大榕樹遮擋烈日的二樓露台上一個小型的下午茶正在有聲有色的進行着,一兩杯加方糖和橘皮果醬卻不加牛奶的紅茶,三四塊少女們最喜愛的甜甜圈、薑汁餅和松子糖,五六首低聲誦讀的古典詩歌,七八個洋溢着青春氣息的女孩子正笑作一團,她們其中有明國裝束的金髮少女,也有歐洲打扮的黑髮女孩,東方的刺繡和西方的蕾絲交相輝映,越發張顯出主人們的美麗。
集會的幾個閨中死黨見到林夢楚站在一邊,就哈哈大笑着把她們中間一個西洋裙的女孩子推了過去:
「楉楉,夢楚在那一邊。」
被推出來的女孩子還有些不好意思臉有羞色,但說起話卻是冷淡的:「怎麼在這個時候來。」
那面的閨中死黨們已經不再嘰嘰喳喳,都豎起耳朵在聽她倆的說話呢,林夢楚朝那邊笑了笑,在她們的起鬨中把小楉拉到露台的另一側,遞給她一個小盒子。
「小楉,你嘗嘗,這是我特意請人從大奧帶來的小點心,正宗的蘇樣茶食,你嘗嘗。」
名叫大奧的城市,是位於老人河(明國又名帝江,意譯自殷遺民語眾水之主)入海口的一座明國大港口,最早時候是法國人建立的的紐奧爾良,經過一百多年的經營已經成為明美國家內河航運和海運的交匯點。大奧是北美最大的航運樞紐港口,人稱「無論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都要在大奧轉船」,在經濟和商業上享有極崇高的地位,城市繁華超過首都華府和北方工業區,一時稱北美之冠。當地的明人多是江南子弟,其飲食完整地保留了蘇州口味,和閩人粵人居多的儋州大相徑庭。
果然黃楉楉厭惡的道:「夏南千種蛋糕萬般茶食,什麼點心你不好買,偏要從大奧帶這些油膩膩的東西過來。小時候不知道就算了,長大了知道我不喜歡吃還是買。」
「以後一定注意。」林夢楚呵呵一笑,「其實,我是為了那個人的事情才來的。」
「哦?哪一個人?」雖然聲音平穩,但林夢楚卻看見女孩子長長的睫毛在顫抖。
「還能有誰呢,你拜託我為他找個職事的那一位唄。」
「怎樣?你們談的怎樣了?」
林夢楚苦笑道:「談的一點都不好,你是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到那種蝸居裏面去,但是為了你,十幾家人擠在一起的廉租屋我也咬牙進去了,在亭子間裏看見了你的大文人。」
黃楉楉對他露出難得的笑意:「辛苦你啦。」
「為了你沒有什麼辛苦的。」林夢楚對她說:「小楉啊,我沒有想到葉孟言會是這麼個態度!」
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委屈:「我誠心誠意去請他,商會檔案館本來不缺人,我卻說服了我大哥,開出了很高的薪水。但是他待我如何?連家都沒有讓我進,就在公寓一樓的廚房裏打發了我……」
「最後他還說,要我們少管他的閒事,連我的名片都沒有拿……」
聽完林夢楚委屈的敘說,女孩子也難過起來:那傢伙粗暴的拒絕了我,他難道沒收到我得信?
自己很委屈,自己沒有想到他會這麼拒絕!那個和藹可親的對待扭傷了腳的女工,學識淵博能侃侃而談《石頭記》的葉孟言去了哪裏?
也許自己真的看錯了人呢,還是爺爺說得對,這世上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知不覺女孩子的眸子就濕潤了。
林夢楚試圖趁機擁美入懷:「小楉,你不應該對他這麼好,我們青梅竹馬,本就是相通的,你這次很相信我,真好。」
「也許吧……總之,這次辛苦你啦。」女孩子細聲細氣且用力掐着他的胳膊,試圖從林夢楚的懷抱里掙扎出來,溫香在懷林夢楚心中得意非常,想不到某隻蟲子倒成全了本公子啊。
「放開我啦。」黃楉楉終於掙扎出未婚夫的懷抱。或許自己傷害了葉孟言的驕傲和自尊?
女孩子抄起一把給陽台上大葉綠色植物澆水用的花灑,淋的林夢楚抱頭鼠竄,閨中死黨們樂不可支,直到黃楉楉攆跑了林夢楚,把花灑對着她們澆起來後才一個個花容失色。見到死黨們混身濕透女孩子才破涕為笑,晶瑩的淚珠混合着花灑的清水,嘴裏有種鹹鹹的味道。心酸,委屈,還有沮喪摻雜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
「唉呀,小楉你不但掐人好痛,謀殺親夫,又謀殺我們啦。」
「葉孟言,我一定要再見你一面,當面問個明白!」
葉孟言重重的打了個噴嚏,把周圍人都嚇了一跳,此刻的他正在一條雙桅船的艏部做日光浴呢,和未來世界同樣蔚藍的加勒比海水,同樣和煦的加勒比日光,戴着巴拿馬草帽,穿着襯衣短褲的他一時間似乎找回了未來時代的感覺。而周瑤瞳卻還是那套曼妙的紅色衣衫,美麗的紅髮垂到腰際,細長的西洋劍掛在纖細的腰間,有一種說不出的英姿颯爽。自從不久前他糟蹋了周瑤瞳的一整盒玫瑰花,葉孟言面對這位年齡比他大的紅髮女郎他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到現在也還是;然而周瑤瞳卻能放得開,每每故意嘲笑葉孟言是老學究衛道士。
「你有藏寶圖,在羊皮紙上?從哪裏得來的?」周瑤瞳當初的問題又急又快。
「沒有,但都在我腦子裏。這是我在獅子山,從一個瀕死的西班牙水手那裏得到的,他的祖上曾經跟隨有名的德盧上尉去佛羅里達尋找青春泉,回國的時候恰好在那個船隊裏面,親眼目睹了聖瑪格麗特號和諾斯特拉聖諾拉阿托夏號的沉沒。據他說,當時艦隊把大部分美洲財寶都放在了諾斯特拉聖諾拉阿托夏號上,當艦隊前進到西礁近海,因為載重過多而航速減慢的諾斯特拉聖諾拉阿托夏號成為颶風首當其衝的襲擊目標,這兩條船沉沒在十七公尺深的海底。這個老西班牙人的祖先在颶風過去後又回到了出事地點,作了詳細的水文和地要調查。」
葉孟言的回答無懈可擊,連很少有人知道的西班牙人在佛羅里達尋找青春泉的故事也提了出來。周瑤瞳還在計算着真實性:「那麼告訴你消息的老西班牙人呢,他自己為什麼不去尋找?或者說,他為什麼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可能是因為我和他比較投緣吧。」葉孟言講述了一個明國青年和一個西班牙老水手因為賭博和文學惺惺相惜的故事,無聊的遠洋船上,葉孟言因為幫助這個老賭鬼還賬而相識,從老賭鬼那裏學習西班牙語原版的《堂吉訶德》和葡萄牙文的《盧夏歌》,雖然只學會了一點點。在這段情份的末尾,老賭鬼終於告訴了葉孟言這個他本想帶到天堂裏面去的秘密,僅僅一條諾斯特拉聖諾拉阿托夏號可是裝載有四十噸黃金和重達三十二公斤的哥倫比亞綠翡翠,號稱世界上價值最高的沉船!梅爾費歇爾為了打撈她花費了十多年時間,但是葉孟言來做卻很簡單,這就是早知三年事,富貴一千年!
周瑤瞳聽他說完並沒有質疑什麼,她問道:「這個老賭鬼叫做什麼?」
葉孟言不知道他的用意,卻也不敢亂編一個,急中生智道:「那老賭鬼是加泰盧尼亞人,名字叫做勞爾岡薩雷斯布蘭科。」
「勞爾岡薩雷斯布蘭科、勞爾岡薩雷斯布蘭科、勞爾岡薩雷斯布蘭科。」周瑤瞳念了這個名字三遍。
「我還是不相信,所以在潛水鐘到來前,我要親眼看到那兩艘沉船,立即出發。」
她從木桶里跳起來時如是說,周瑤瞳穿上衣服出了就找到了這麼艘小船,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着葉孟言就出了海,要他指出具體的地點來。這可苦了葉孟言,極目海天一色,不細心觀察連海平線都找不到,更別說而船上又只有六分儀和羅盤等定位儀器,要想準確找到沉船地點很難,葉孟言的資料可以把沉船位置精確定位到西經北緯某個點,相差不過十公尺,但是他們的船卻只能精確定位到百米級別。
從船上往下去加勒比海水清澈透明,水中游魚清晰可見,視力好的能一直望到海底的白色沙石,還有色彩斑斕的珊瑚礁和遨遊其間的熱帶魚群,就是這片大海最美麗的一面。
從夏南出海五小時後,這條雙桅的小克拉克帆船在葉孟言所說的那片大致海域穿梭尋覓了好久,潛水員也好幾次在可疑地段下水,但最終連一個沉船的輪廓也未曾發現。眼看時間不早,水手們也都累了,包括葉孟言在內都是筋疲力盡,但是卻沒有人抱怨,船長也沒有返航的意思,直到周瑤瞳命令道:「去西礁,明天繼續。」
船長這才轟然應諾,這令葉孟言疑惑不解:周瑤瞳不過是一個酒店老闆,為什麼在這條船上這麼有威信?
而且,他越想越不對,從他說出那個驚天大秘密到尋船出海,周瑤瞳的效率未免太高了,她在這件事情上也未免太熱心過度。她似乎有什麼隱瞞着自己呢,葉孟言心有疑問,細細的觀察,在這艘船上發現了更多令人迷惑不解的疑團。
根據周瑤瞳的說法,這船是她朋友的一條打漁船,可這條船太過乾乾淨淨,沒有魚腥味,沒有海蠣子,也沒有漁船上那些凌亂的裝備,葉孟言找遍全船也找不到漁網和魚叉。這條名叫海黛的小型克拉克跑的很快,順風可以跑出十一節的高速,一出港就把那些真正的漁船拉的老遠。
「克里命令:航向西礁,去邋遢喬,老喬那裏據說有好幾種新酒。」
水手們快活的拉着纜繩,唱着西班牙語的歌謠,葉孟言心裏更加一緊,這些人也不像是漁民,雖然都是海上健兒,可他們卻沒有漁民臉上手上常見的水鏽和繭子,衣服上沒有補丁,肌肉也更加的健壯。
望着周瑤瞳在指揮台上發號施令,葉孟言感覺她的面孔陌生起來,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這究竟是怎麼一條船?
很快海黛號就到達了西礁,葉孟言故地重遊唏噓不已,船一靠上石灰岩砌成的漁人小碼頭,周瑤瞳就第一個跳了上岸,她大喊道:
「小葉子,姐姐帶你去喝點好東西。」
一夥船員也都在嘮叨邋遢喬酒館的新美酒,據他們說那是加勒比從來沒有過的好東西,葉孟言心裏好笑,問他們道:「是什麼好喝的?」
「雞尾酒。」一個水手無限暢想道:「從歐洲傳來的最新品種,加勒比海只此一家。」
葉孟言心裏大樂,水手道:「可惜這酒要現做,不然我買它一桶放在船上喝。」
另一個水手道:「你喝的還少麼?上次隨克里斯蒂娜小姐來西礁,你在邋遢喬喝了兩元錢的酒吶。」
葉孟言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什麼叫做上次隨克里斯蒂娜小姐來西礁?這麼說他們和周瑤瞳是老熟人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到:「嗨,上次你來,最喜歡喝什麼酒?」
那人隨口道:「藍色的瑪格麗塔。」
葉孟言點了點頭:「我想克里斯蒂娜小姐也很喜歡瑪格麗塔吧?」
水手搖了搖頭更正道:「錯了,小姐喜歡血腥瑪麗。」
葉孟言還沒套出兩句話,他們就已經來到邋遢喬酒館的大門,葉孟言進去的時候,就聽見久違的邋遢喬的聲音:「克里斯蒂娜小姐,這一次帶了什麼貨過來?」
周瑤瞳加勒比口音的西班牙語說得又急又快,邋遢喬望門口看了一眼:「耶穌在上!是葉!」
「你們認識?」見邋遢喬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周瑤瞳等人都問道。
「當然,我這裏的雞尾酒配方,就是從小葉那買來的。小葉是在這裏出售了酒方才有錢去的夏南,我還寫了克莉的地址給他呢,小葉有沒有對你說起過?」
眾人驚訝不已,「他沒有說過,我對此一無所知。」周瑤瞳把葉孟言拉過來:「小葉坐下,告訴姐姐,你還有什麼是姐姐我所不知道的?」
葉孟言卻說:「雞尾酒也是老賭鬼勞爾在獅子山傳給我的。」
周瑤瞳嗯了一聲,吩咐邋遢喬趕緊調一批酒出來,因為前來的船員們都等待很久了。葉孟言主動請纓道:「我來調吧。」
邋遢喬已經吹塑了幾個玻璃調酒杯,此時只見葉孟言運手如飛,各色酒液在他手下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瑪格麗塔、椰林飄香、新加坡司令、藍色夏威夷、生鏽釘、血腥瑪麗一杯一杯制至出來,但他自己卻大汗淋漓,到最後他索性解開襯衣紐扣。
所有人都唱起歌跳起舞,弗拉明戈的響板響徹雲端,就連外面路過的當地人也忍不住進酒吧來加入這歡娛的場合,真是好一個熱鬧的酒會。
葉孟言忙得頭昏眼花,但是他在調好一杯酒後發覺周瑤瞳和邋遢喬都不見,於是就立刻來了精神。他把調酒杯塞到在一邊觀摩他很久,已經有些躍躍欲試的一個水手手中,自己藉口尿遁出去。又給了路邊小孩一枚一毫的銅角子,就得到了他想要的訊息。
薄暮時分的漁人碼頭已經是空無一人,漁船都綁縛在碼頭上,那條小型克拉克在棧橋的盡頭處,已經在大海的懷抱里酣然入夢。葉孟言躡手躡腳地靠近這船,還沒有跳上甲板去,就聽見頭頂上有什麼東西正好砸在自己的頭髮上,抬頭望去原來是周瑤瞳坐在桅杆的橫衍上吃橘子,兩條腿晃來晃去,還調皮的把橘皮扔到他頭上。
邋遢喬則拿着一塊三明治在船頭上啃:「我們早就看見小葉你往這邊來了,上來吧。」
葉孟言問:「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都不是酒店主。」
「聰明的葉子,歡迎登上加勒比速度最快的海盜船,克里斯蒂娜小姐的海黛號。」邋遢喬介紹說,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船雖然沒有這一條快,可比海黛跑的穩當。」
「這麼一條小船也能算是海盜船,充其量是海盜艇吧……」葉孟言腹誹不已,這條船連一門鷹炮都沒有,唯一的武備就是船舯部那門信號炮。
邋遢喬連忙解釋說:「我們可不是那種搶劫船隻的兇殘海盜,我們是在各個群島間進行走私的海盜,同時也兼營郵政快遞和客運業務。」
「哦,是兼營快遞的走私犯子?」葉孟言哈哈笑道。
周瑤瞳再次糾正他說:「不,我們不是走私犯,我們是海盜。小葉子,你要是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就讓你走跳板去餵鯊魚。」
邋遢喬搖着頭,把一個裝着淡啤酒和三明治的籃子遞給葉孟言:「坐下慢慢吃,邊吃邊說,我們要制定一個尋寶的方案。你那位獅子山的賭鬼朋友留下的訊息,我們可要好好利用啊。」
「小葉子啊,你放心好了,姐姐我會幫你找到沉船的,邋遢喬已經寫信去請一位海軍工程師,他將帶領全套的壓力泵和潛水鐘過來。」
「海軍工程師!」葉孟言不知道怎麼說好了,先是堅持自己是海盜的私人快遞,然後又是海軍工程師的加入:「他會不會把你們的行蹤透露給海軍,或者報告給海警廳?」
「不要以為海軍那些人就是我們海盜的天敵,海警廳更不在我的話下。」紅髮女郎依然堅持自己是偉大的海盜,「其實海軍的傢伙們也很有樂子,他們也要靠我們的快遞業務,還要靠我們來監視英國私掠船呢。所以一般來說,海軍工程師們也和我們有業務往來,況且,工程師們在下班時間也要找份兼職來掙錢,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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