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歌 第七章 六月天裡(三)

    測試廣告1    如今的江淮農村,種雙季稻的地方很少了。讀書都 m.dushudu.com

    每年六月的「雙搶」季和兩年三熟的農耕文化,在很多地方已經成為歷史。

    但對於70、60後的農村娃們來說,能熱死老牛的陰曆六月,搶收早稻、搶栽晚稻的「雙搶」,卻是一個讓人後背發涼的詞彙。

    漚水田裏割稻、挑稻把子、打場、曬場、犁田、拔秧、插秧。

    所有這些農活,全在每年六月最熱的那十來天裏一氣完成。

    一擔兩百來斤濕漉漉的稻穗挑子,從一兩里外的水田,赤腳挑到村口的打穀場上。

    汗如雨下氣喘如牛,中間還不能撂挑子歇息片刻。

    一停下來,麻繩捆着的稻穗就如泥鰍一般四散滑開了。

    赤日炎炎下,一切再推倒重來,簡直就不是人幹的活兒。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用來形容沒有機械化作業、一切全靠農民手工的「雙搶」季,是再貼切不過了。

    油坊生產隊離新河近,整個小隊百分之八十的耕地都屬於旱澇保收的水沖田,所以每年也是「雙搶」的大戶。

    在老僱農出生的羅隊長的帶領下,大部分的年景甚至是一年三熟。

    一茬春麥或油菜,一茬早稻,再一茬晚稻。

    地力是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但可就辛苦了五十多個老少社員們,一年到頭從來都半刻空閒的日子。

    夏天有夏天的活,冬天有冬天的活。

    就算是冰天雪地的隆冬時節,社員們每天還得撿上一簸箕的牛糞、狗糞交到隊上去。

    每家每戶每年都有上交糞肥的任務,包括平時在野外撿來的動物糞肥、家中茅房裏的糞便、還包括各家豬圈糞池中常年浸泡的青肥,統統計算在內。

    超過任務的沒有多少獎勵,但完不成任務,是要扣工分和口糧的。

    儘管在那個大集體「大呼隆」的年代裏,干多干少一個樣,有些事情甚至是沒有任何效率的瞎折騰。

    但對於油坊生產隊的社員們來說,這般辛勞多少還是能撈點實惠的。

    比如每年各家可以多分一點燒火的麥秸、油菜秸、晚稻草,還有一些揚場之後剩下的癟稻子。

    這也不算是私分集體財產,因為燒火之後的草灰、癟稻餵雞餵鵝之後產生的糞便,都是上好的農家肥,還是要交隊裏去的。

    勞動人民的智慧無窮無盡,但有可操作的空間,就會有人想出利用的辦法來。

    成子後來聽他爸爸王世川說起過,生產隊的打場和揚場有很大的水分。

    打場脫粒的時候不脫乾淨,揚場時把實成的稻粒摻進癟稻中。

    這樣在分配柴草和雞鵝飼料後,各家都會偷偷的進行二次脫粒和二次揚場。

    據說每次的所獲,差不多夠一個小孩半年的口糧了。

    這種打政策擦邊球的事情,在特殊的年代裏還是很危險的。

    好在那時已是改革開放的前夜,民間早已暗流涌動。

    要是放在人民公社化的早幾年,拿隊上一根稻草都是犯法,社員家裏養一隻下蛋的母雞都會被割資本主義尾巴。

    這樣的擦邊球,是沒有哪個社員敢幹的。

    一頂「破壞分子」的大帽扣到頭上,幾代人都翻不了身。

    成子爸爸去隊裏上工的時候,應該到了20世紀70年代的中後期,農村的自留地和家庭副業都已放開了。

    生產隊長羅老頭,也是從「浮誇風」、「三年困難」時期過來的老隊長,深知糧食對於農民來說意味着什麼。

    作為一隊之長,他的為政之道從來都是,既要完成國家的公糧、生豬等上交任務,又要讓社員們吃飽肚子,

    所以對於這樣沒啥風險、社員全體參與的分配,他每次都會睜隻眼閉隻眼。

    從這個角度上講,老羅隊長也算是有良心的基層父母官了,尤其在那個生產隊長便是土皇帝的年代裏。

    「成子!成子!快起來!給你爸送飯去!」

    天剛透亮,媽媽衛蘭就把大成子從床上提溜了起來。

    昨天隊裏的早稻剛剛割完,連夜打完場,爸爸他們這些年輕力壯的男社員們,就馬不停蹄的犁田平田去了。

    搶收搶種的季節,暴雨又多,一刻也不能耽擱。

    這幾天,大成子多了一項額外的任務,就是給夜裏犁田的爸爸送早飯。

    「中午去你大娘家吃飯知道吧!出去門要鎖好!」

    媽媽風風火火的交代着,就戴上草帽上工去了。

    整個生產隊將近兩百畝的晚稻,要在未來十天裏全部栽完。


    這是在和節氣賽跑,大成子已有好幾個晚上沒見到媽媽了。

    等他醒來時,媽媽早已起床,把所有的家務都做好了。

    搪瓷缸里裝的是送給爸爸的犁田飯,媽媽用毛巾扎着,放在了提籃里。

    聞着味道便知是雞蛋豬油炒飯,大成子肚裏的食蟲一下給勾了起來。

    家裏平時的早飯不是白水稀飯就是南瓜糊糊,只有這幾天大忙的日子才會加餐。

    每次給爸爸做送飯時,媽媽都會給成子留一份。

    而她自己吃的,還是涼茶泡飯,再就着一塊蒸饃半碟泡菜。

    這樣吃可以節省燒飯的時間,隊裏的出工哨子已經響過好幾遍了。

    爸爸犁田的地方離成子家不遠,中間相隔了幾條田埂。

    立秋已過,清晨的草田埂上結滿了冰涼的露水。

    夜間平好的大沖田裏,媽媽她們幾十個社員,已經一字排開彎着身腰,開始插秧了。

    爸爸停下耕牛,把鞭杆插進田泥里,清洗下沾滿泥糊的雙手,笑眯眯的上了田埂。

    「你吃過了吧?」

    爸爸慈愛的摸了下成子的腦袋,接過瓷缸,在田埂上坐了下來。

    「媽媽留給我了!」

    「你媽早上吃的啥?」

    「泡飯饃饃!」

    「這個女人!真會省!」

    爸爸笑眯眯的嘀咕了一句,便狼吞虎咽了起來。

    大成子還記得,那個時候父親至多二十三、四歲的年紀。

    他們那一代農民,能夠娶上老婆的,大多都是早婚。

    年輕的父親勞累了一夜,吃個雞蛋炒飯還會想着自己的娃和女人。

    老一代中國農民的無私和勤勞,世所罕見。

    他們是農耕文明時代,我們這個民族的根和脊樑。

    如今這代人都已老邁了,農村、農業將往何處去,農耕文明的精神該如何傳承?

    對於農村走出來的王家成來說,總會經常不自覺的考慮這個問題。

    「這魚叫你大娘收拾一下,中午煮魚湯喝!」

    爸爸吃完了,從埂邊取來兩條柳枝串着的肥魚對成子說。

    他平日裏就是打魚捕蝦撈黃鱔的好手,犁田的時候也不閒着。

    有這幾條魚去大娘家蹭中飯,就不用看毛丫堂姐的臉色了。

    成子大爺家勞動力多,所以每年「雙搶」這幾天,他大娘就不上工了,專門在家準備兩家人的飯食。

    「好吃孩又來了!好吃孩!好哭孩!」

    頑皮的堂姐毛丫看到大成子,盡然唱歌一般的奚落起他來。

    「毛丫頭!不許這樣對你老兄(江淮土話,弟弟的意思)!大成子,來啦!吆!這魚哪來的?毛丫二爺就是能幹!」

    大娘慈愛的迎上前來,接過成子手上的肥魚,一邊責備自家的丫頭。

    「大娘!我要吃大公雞饃饃!我還要吃小狗饃饃!」

    成子不喜歡吃魚,每次吃魚他都會卡住嗓子。

    正是麥面上市的時節,成子大娘特別會蒸花饃。

    所以每次來堂姐家吃飯,他都會要求大娘給他捏動物形狀的花饃。

    對於小孩來說,這種饃蒸出來後,味道好像都和普通饃不一樣了。

    「好!中午就給我家大成子捏個大公雞饃!毛丫,帶你老兄出去玩吧,你倆不許玩水啊!」

    大娘笑呵呵的去池塘碼頭殺魚去了,大人們忙的天昏地暗,大成子、毛丫這些小娃一天中的自由時光,也到來了。

    「好哭孩來好吃孩!鼻涕蟲來好哭孩!」

    毛丫在前邊一邊跳繩走路,一邊唱着奚落大成子的歌謠,是「二五六來二五七,馬蘭開花二十一」的改編版。

    大成子孬哄哄的跟在堂姐後面,一聲也不敢吭。

    沒有大人們在場,厲害的毛丫頭最喜歡揍她這個堂弟。

    但毛丫堂姐有一個好處,就是只容許她自己欺負大成子。

    如果是剛子、狗蛋、栓子,或者莊上其他的搗蛋鬼,她還是願意為自家的小堂弟出頭護犢子的。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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