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蔓延。
整座城都在燃燒。
那是虛無的火,亦如它虛空中的魚。
這是趙襄兒的世界。
她瀕死的狀態在此處頃刻復原。
白貓立在火焰中,它長長的毛髮無風自舞。
「神國?」魚王抬起頭,望着神殿門口的少女。
趙襄兒立在殿前,飄揚的嫁衣與火焰融為一體,放肆地在風中燃燒。
她冷漠道:「你只有一個時辰時間了。」
一個時辰過後,趙襄兒完璧歸趙,除非白藏國的神使親至,否則無人能擋。
說完這句,趙襄兒轉身回過殿中。
恢弘的神殿也隨之消失在了天際。
魚王踏上了街道。
虛空無聲裂開,一柄刀探出,刺向了它。
魚王看也沒看這些鬼魅般到來的刀,因為每有一柄刀出現,它的對應位置便會出現一條魚。魚唇張開,將那些刀活吞入體內。
魚王貓下了身子,矯健地走過了街道。
金色的戰車向它馳騁而來。
它伸出手,直接按住了那六蹄的駿馬,金色戰馬前蹄奮起,卻不能撼動白貓絲毫。魚王的利爪刺破它頑石般的肌肉,將心臟捏得血肉爆裂。
在金色戰馬死的瞬間,街道兩邊,蹄聲劇烈響起。
那些奔馳而來的戰馬,都是神國之中神使所駕的古獸。
魚王如同撕紙般隨意殺死了幾頭神獸,接着,它貓瞳眯起,顯然察覺到了一絲端倪。
魚王看着周圍高高的院牆,靈巧地上了牆壁。
那些戰馬和古獸不會破壞這裏的牆。
它望向了深深的院子,沒有貿然進入,而是沿着圍牆無聲地走了一圈,一幕幕人間人間慘禍在院牆內發生着,他平靜地看着,神色冷漠。
這是所有的院子共同的悲劇。
老人,女子,小孩,他們披頭散髮地從古井中爬出,腐爛的血肉摩擦着粗糙的井壁,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只是這些慘劇再慘,又豈能比它千年之前經歷的更加殘酷?
魚王不為所動。
它知道這是趙襄兒的世界。
這個世界或許可以給所有紫庭境的修道者碾壓式的恐怖,但趙襄兒的權柄並不完整,它以五道境界行走此間,甚至可以無視這些虛無的火焰。
但他必須將趙襄兒從這個世界裏揪出來。
魚王這個境界的,多多少少都能夠了解那些神國。
趙襄兒的權柄創造的不是神國,但這個嶄新的世界在規格上也與神國有着千里萬縷的聯繫。
創造一個世界需要哪些條件?
魚王一邊行走着,一邊想着。
世界從不是憑空創造的,它需要找到這個世界的「神柱」,也就是它的神話邏輯。
而這些神柱毀去,世界也會隨之消亡。
那麼,這個世界的神柱又在哪裏呢?
白貓躍上天空。
無窮無盡的火雀從焰火中飛騰而來,遮住了它的視線。
白貓熟視無睹,反而以那些火雀背脊為台階,靈巧躍動,幾個竄身之後,便來到了天空的極高處。
自皇城的上空俯瞰,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燃燒的煉獄。
它望向更高處。
天空像是顏料塗抹的一樣,白蒙蒙一片,泛着不均勻但大體蒼白的色調。
它的貓眼泛起了明亮的白光,就像是點燃的劍氣。
它隨手撕去那些火焰中撲來的鳳凰與鳥雀,目光掃視過皇城。
「原來如此。」
魚王說了一句,身子一躍而下。
轉眼之間,它來到了不死林中。
穿越不死林,便可看到一口古井和與之相鄰的巫主殿。
古井仿佛連通的也是地獄,井下沒有水,唯有噴涌而出的紅蓮獄火。
它來到了不死林外。
不死林外,侍衛般立着一個老者虛幻的身影。
那是早該死去的巫主。
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巫主的境界也極高,堪稱頂天立地。
但魚王是外來的生物,是入侵這個世界的異種,這裏除了世界加持之下的趙襄兒,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它的對手。
巫主生前死在了老狐的手上。
他死後再次死於妖首之手。
魚王殺死巫主只花費了三爪,但這依舊超出了它對於這個世界強度的預估。
巫主死去,它踏入殿中,取走了那本與巫主殿頂端光束相連的古書。
接着,它感應着這個世界的氣息,瞬息數里,又來到了國師殿中。
老國師正在書房中讀書,他似乎看不見燃火的屋子,他手中捧着的書本也是紅色的,那些書頁的邊緣舔上了火焰,每一個字都在燒着。
老國師讀得津津有味。
然後他趴在書桌上進入了夢鄉。
他在夢鄉中消散。
魚王看了他一會兒,直到他身影徹底散去,它才奪走了國璽。
接着,他通過國師府的井來到了地宮深處。
地宮深處,它看到了那個數個金屬圓環構建出來的囚籠。
囚籠巨大,撐滿了整個地宮,裏面已空無一物。
魚王凝視了一會兒,對着這個囚籠點了下頭,然後轉身,自另一個出口離去。
那是皇宮的後門處。
這座城再如何遼闊,森嚴,恢弘,它構築的本質也只有那些,只需要拆解掉最關鍵的部位,它也只有轟然坍塌的命運。
它能感應到這裏的氣息。
那頭趙襄兒口中的老狐狸,曾在這裏與她發生過一次驚天動地的戰鬥。
魚王嘆了口氣。
如今的天下,最強的老妖們都在各個皇城之下關押着,妖道不知已經式微到了何種地步。
「聖人啊……」
聖人曾許諾了五百年。
如今五百年已至,你還會再次出世麼?
魚王看着火焰灼燒的天空。
那頭老妖狐在這裏敗了一次,那就由它幫着贏回來吧。
白貓抬起了手掌。
它的毛髮很長,幾乎遮住了整個肉墊。
它的爪子落下之時,身形已然暴漲了上萬倍,那個大殿都只有它身子一半高。
它對着大殿踩了下去。
朱雀神陣再破。
殘碎的大殿裏,魚王抬起了爪子,掌心捏着焚火杵。
這一刻,整個王城都開始震動。
白貓抬起頭,望向了天空的某處,淡漠道:「找到你了。」
它的身邊,虛空般擴散出的洞窟里,成千上萬的魚遊了出去。
它們穿越過廢墟般的宮殿,搖動着魚尾,緩緩駛向了天空。
那是它的千軍萬馬。
白貓跳了起來,它將雙手放在身側,拉長了身體,搖動着向天空中游去。
這些魚每一條它都能叫出來名字。
它們早已死去,如今成為精神構築的虛幻,在它的虛空中不朽。
事實上,這些魚排場雖大,卻沒有什麼殺傷力,它將它們始終帶在身邊,也只是緬懷。
天空中,隨着三根柱子倒塌,整個世界都已搖搖欲墜。
上空的神殿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
它像是一個輝煌的空殼。
神殿的大門打開。
幽暗的殿門中,少女徐徐走出。
趙襄兒穿着那身紅色的男裝嫁衣,束緊了腰,身段顯得更加纖細高挑。烏雲般的秀髮綁成了高高的馬尾,乾淨利落地垂下。而她的腰間繫着兩把刀。
雙手的左右手交錯搭在腰間的刀柄上。
那是神荼與蒼鸞。
這兩柄絕世的名刀從鞘中抽出,她的握刀的雙手在胸前畫了一個流暢的圓弧,如水的刀面劃出了纖細的線,將滿城的火光映出了鋒利的色澤。
「你是神的女兒,但身體裏的心卻還像人一樣懦弱。」白貓看着絕美的少女,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殺死巫主的時候,你就該出現的,那時,我或許還有所忌憚。」
趙襄兒道:「我不在乎。」
她馬上就要離去,這個世界的存與毀她並不在乎。
她只需要拖延足夠的時間,拖到子時之後神雀降臨,到時這頭白貓必死無疑,而她雖要走了,但至少可以保住寧長久和陸嫁嫁的性命,臨走之前說不定還有機會說上聲百年好合之類的祝福語。
她緩慢地走下神國的台階。
少女似是想試一試這刀趁不趁手,手腕靈動地斬切了一番,留下了數百道繚繞的影。
「這是我的世界,我是主,你是客,哪怕是畜生,喧賓奪主也是無禮的。」趙襄兒淡淡說着,她自火海中走來,衣裳蝴蝶般舞着。
魚王沒有說話。
它的眼睛一點點眯起。
「可別像師雨那樣,一下子就死了。」
破開虛空的魚群千軍萬馬般壓了上去。
神荼泛起了血紅的光,蒼鸞則化作雪白的顏色。
她於空中躍起,身影划過鍾靈的弧線,雙刀的刀刃拖出細長的線,當空斬落。
刀身振鳴。
魚王的利爪撞上了她的刀刃。
它陡然一驚。
撞擊的那刻,趙襄兒收斂了所有悠然的神情,刀鋒大放光明。
這股刀意在她的世界裏,瞬間來到了紫庭巔峰。
然後……越了過去。
鮮血在火光中盛開。
千軍萬馬般的虛空之魚紛紛破碎,好似一場純黑的煙花。
……
……
外面的世界裏,火同樣在燒着。
那裏燃燒的,是雪。
整條冰河都燒了起來。
……
陸嫁嫁白暫的劍體上留下了許多細密的傷口,那些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着,她與寧長久握着手並肩立着,相互治療着對方的傷。
整個趙國的靈氣便都朝着這裏涌了過來。
五道境界的一擊在他們的身體裏造成了短時間無法癒合的傷。
但雪鳶同樣沒有發動進攻。
她似是打定主意要嚴防死守。環繞在她身邊的冰河好似一座固若金湯的城,那個城是由一個接着一個的領域圍成的,哪怕他們聯手,在短時間內也無法摧破任何一個。
「襄兒妹妹還是完璧之身麼?」陸嫁嫁忽然問道。
原本殺氣凌人的寧長久聽到這個問題,氣息一下子低了半截,他問道:「這種時候,你問這個做什麼?」
陸嫁嫁道:「只是想知道……萬一我們輸了就沒有機會知道了。」
寧長久牽着她沁涼的手,輕輕搖頭:「沒有。」
陸嫁嫁嗯了一聲,談不上高興還是失落。
她目視前方,所有的情緒皆在臉頰上淡去,她的身體愈發寒涼,仿佛即將化作一柄真正的劍。
「殺了她。」陸嫁嫁低語了一句。
寧長久點頭之間,陸嫁嫁已鬆開了手,她以身為劍,沖入了那冰雪皚皚的城牆裏。
雪白的劍裳之外,赤色的劍火燃燒着,她鑿向了雪鳶創造的冰河,像是撞向茫茫冰山的大船。
劍刃的尖端刺入其中。
數十座雪山同時震動。
其餘的、所有雪白的劍芒都似化作了劍氣的焰浪,隨着陸嫁嫁的身影向前推入。
嚴寒的場域裏,雪鳶將手按在了刀柄上,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選擇貿然出手。
因為她知道,以陸嫁嫁的碎冰速度,想要穿越十餘個領域近身,至少得花費兩個多時辰。
而她真正忌憚的,是那個懸立在遠處的少年。
她幾乎感受不到他身上散發的殺意,但越是如此,才越令人畏懼。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
寧長久的瞳孔中燃起了金焰。
雪鳶看着他的瞳孔,心神微動。
恍然間,她明白了過來,在趙襄兒與魚王一同進入城中的時候,她便已經敗給了趙襄兒。
此刻她的道心是不穩的。
這與當初在北國寒歲國征戰殺伐的自己根本不同。
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已經變了,變得怯懦了,她甚至明白這種怯懦的來源——因為她的身後多了一隻五道境界的白貓。它在身邊時,自己可以無所畏忌,而當它消失時,底氣便也沒了,畏懼便自然而然地於心底滋生。
雪鳶的心中下了一場雪。
寒冷雪暫時壓下了埋藏於深處的怯弱。
寒冰之雀飛出衣衫,沖天而起。
神雀羽緣如劍,歷歷分明地展開,它頭頂短匕般的關羽變長了數倍,尾羽綢緞般柔軟,它垂落下來,像是條蜿蜒的瀑布,也好似嶄新的銀河。
這是是她自幼的信仰。
神雀展翅,高懸頭頂。
雪鳶終於重新找回了那種一往無前的無畏信念。
寧長久看着那隻雪鳥,他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你這樣的人,怎配是襄兒的姐姐?」寧長久淡淡開口。
雪鳶毫不忍讓,她的聲音也穿風透雪而來:「你這樣的人倒確實配娶趙襄兒,一對姦夫淫婦……」
寧長久看着那隻飛來的,帶着雄碩之美的雪鳶鳥,高高舉起了一隻手。
接着,神雀飛行的身影慢了下來。
雪鳶心弦緊繃。
她仰起頭,看向了寧長久手臂指向的上空。
他的掌心上,托着一輪太陽。
那是一輪赤紅色的太陽。
太陽的正中心,好像還盤踞着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是……
不待雪鳶猜測,一聲令她心驚肉跳的唳鳴聲猝然響起,刀一般割開夜色。
就是這種聲音!
這該死的鳥叫聲……
雪鳶也感受到了畏懼。
冰河之中,陸嫁嫁穿行的身影卻覆上了一層金光。
她的劍體與那輪紅日相映着,散發出了璀璨奪人的光芒,她手臂輕揮,層出不窮的數百根冰牙被她瞬間斬斷。
雪山斷裂聲雷鳴般響起着。
雪鳶無暇去看那邊了。
「金烏……金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失控般忽地嘶喊了起來。
她終於明白了這種恐懼的來源。
那個金影竟然是傳說中的金烏。
難怪它可以壓制雪鳶的血脈。
可是……最後一頭金烏不也在千年之前滅亡了嗎?
這又是什麼?
為什麼這種上古的太陽國的神鳥,還殘存於世間?
史書中,當年太陽神國的國主「相」可是能與朱雀神捉對廝殺的恐怖存在啊!
雪鳶感覺自己的信念被顛覆了。
但此刻哪怕是朱雀親至她也要硬着頭皮作戰……
她強忍着克服了心中的恐懼,操控着雪鳶,將風雪催發到極致,試圖遮蔽那輪紅日的光芒。
寧長久頭懸紅日,筆直地沖入了風雪之中。
熾烈的火光炸了開來。
雪……燒了起來。
紅日與雪砸在了一起,翻滾着碎金般的光。
寧長久拔下了一根金烏的羽,羽毛在手中變長,化作了令箭般的模樣。
那是他的劍。
金烏現世,照徹了黑暗,卻未能立刻穿透飛雪。
先前金烏在趙襄兒世界中的一戰造成了難以修復的創傷。
他們互相消磨着,廝殺着,雪與雪相撞,光與光相融。
半個時辰的時間在對峙中過去了。
陸嫁嫁衝擊着她的領域。
寧長久則耗在上空的風雪裏,試圖以這柄金烏羽劍刺破厚重的雪幕。
「呵呵呵……」雪鳶看着金烏,瞳孔中重新煥發了神采,她笑道:「原來是幼雀,原來只是幼雀啊……一隻不滿二十歲的金烏,逞什麼威風?」
「明明是雪鳶,卻聒噪得像烏鴉似的……」寧長久冷冷道。
他的劍一寸寸推過厚重的風雪。
「呵,烏鴉聒噪,你是在罵自己?火鳳和金烏相配?你們可真是天作之合啊……」雪鳶冷笑道。
「火鳳?你果然眼瞎。」寧長久說道。
「嗯?什麼意思?」雪鳶不以為意,只當他是想激怒自己。
「你以為,火鳳凰能擁有世界的權柄,能創造出這樣的國?」寧長久道。
雪鳶眯起了眼:「她若不是火鳳凰,那她還能是什麼?」
寧長久道:「襄兒早就與我說過,我們眼中的火鳳,在她的眼裏卻是朱雀,你與她……根本不在一個世界裏。」
「朱雀?怎麼可能?!」雪鳶知道自己需要冷靜,可她還是忍不住嘶喊出聲:「你休要唬我!」
寧長久道:「在最初的年代裏,第一隻浴火涅槃的鳳凰化作了朱雀……那是三千神國唯一的神,而襄兒是神唯一的、真正的傳承,你自始至終蒙在鼓裏,你是白藏神國的棋子,也是岳母娘娘的棄子!」
「仔細想想吧,想想趙襄兒展現的元素和力量,那些力量,真的是一隻年幼的火鳳可以擁有的麼?」
「這個時候了,別騙自己了……」
寧長久的話語雷聲般在她耳邊炸開。
「胡說八道!」雪鳶怒道:「你休想詐我……白藏,你怎麼知道是……」
她話到了一半,恍然明白對方就是在詐自己。
她的精神崩到了極點。
月滿則虧。
也是此刻,風雪中露出了一絲裂縫。
寧長久等這一刻等了許久。
劍尖扎入了破綻之中。
雪幕終於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灼灼光芒照徹了風雪。
他的劍刺了出去。
這一劍沒有一丁點殺意,就像是無意掠過湖面的,白雲的倒影。
這是天諭劍經下卷的劍。
自劍靈離開身體後,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使用此劍。
劍向着雪鳶的咽喉刺去。
與此同時,那一道道環形的領域中,陸嫁嫁碎冰踏雪而來。
她身影所掠過之處,冰塌雪陷,發出了節節雷鳴般的驚響。
……
……
(兄弟萌晚安)
(感謝書友秦糯米打賞的一個舵主呀!謝謝書友深夜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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