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國之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夢裡春風,峰中雷雨

    道觀下的台階上,霧氣已散,十六歲的少年少女站在山道上,他們的身後,天地開闊,麥浪起伏。

    寧長久穿着青色道袍,更顯秀氣,趙襄兒的道袍則是雪白色的,更添稚美。

    幸會之後,兩人對視着。

    微風清和,柔軟地托着他們的衣裳和發,寧長久看着趙襄兒,某一刻,他忽然覺得,這會不會就是襄兒,他們是在同時做夢!但很快,寧長久又否決了這個想法——襄兒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一世,也絕不可能來過不可觀,此刻她不該這般平靜。

    這應是意識構建的幻覺。

    當年趙國皇城的雨與夕陽早已遠去,歷經百難之後回首,夢境中的少女依然如若初見。真是令人不願醒來的夢啊……

    趙襄兒也靜靜地看着他,雪蓮般的道袍覆着身軀,柔軟地像是雲。夢中沒有多餘的感覺,陽光與春風間道盡了和煦。

    這裏……就是寧長久師門的道觀嗎?

    當然,趙襄兒自知這道觀不是真實的。當初小的時候,她接到了婚書,娘親告訴她,她未來的夫君是位小道士,她當時便想像過,那座道觀會是什麼樣子的,想像過每一扇門,每一座殿,每一塊磚,後來這封婚書雖塵封於箱底,當初的念想卻有可能從未淡去。

    這就是自己小時候想像中的道觀嗎?

    至於寧長久為何不在道觀,而是出現在皇城,她想不明白,只當是一場超脫了娘親算計的無常命緣。

    趙襄兒看着他,眨了眨眼,心想三年前看到他這副皮囊的時候,還險些被騙了,以為他真是個眉清目秀的正人君子……嗯,會不會他是後來才學壞的呀?

    趙襄兒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微微眯起,長而曲翹的睫毛在陽光下扇動着,精緻得宛若瓷娃娃。

    她似乎在做什麼打算。

    寧長久心頭一怔,他畢竟做了虧心事,所以哪怕是夢裏,趙襄兒這樣小貓一樣的眼神依舊弄得自己有些慌張。

    不過夢裏的襄兒還這么小,自己應該把她當妹妹照顧,好好打磨她的品性,免得自己將來受苦……不對,夢境哪來的將來?

    兩人各懷心思,靜靜地對視着,卻聽道觀中有仙音傳來。

    「來內殿見我。」

    這是葉嬋宮的聲音。

    趙襄兒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只覺得身處海岸,純淨的風迎面而來。

    寧長久亦微微失神。

    夢中總不是絕對清醒的,兩人順其自然地轉身,並肩向着台階上走去。

    道觀深處,諸天神佛之間,他們一起立在了帷幔前。

    簾幕微微漾開,觀主的話語從中飄出:

    「從今日起,你們兩人既是道侶,也是我膝下唯二的弟子,今日之後我將要閉關,你們在觀中好好相處,莫來擾我。」

    觀主的聲音很是柔美,不由讓人聯想說話的女子是何等的絕世佳人。

    唯二的弟子……師兄和師姐都不見了麼?難道自己潛意識裏一直渴望着和襄兒有個二人世界嗎?一向自信的寧長久對自己的品德忽然產生了懷疑。

    唯二的弟子……難道之前這女師尊和寧長久是一對一教導的嗎?趙襄兒心中一凜,想要揭開帷幕看看她的樣子,但轉念一想,自己根本沒有見過寧長久所謂的師尊,夢應該無法將之具現,所以才隔了一層紗。

    想着這個,趙襄兒悄悄地瞥了寧長久一眼,她發現對方的神色似乎並無波動……嗯,應是我想多了。

    兩人思考間,帷幕掀開,兩卷經書落到了他們的身前。

    他們伸手握住。

    雖未打開,他們便已隔着書頁感受到了其中無窮的奧妙。

    「弟子謝過師尊。」寧長久自然地說道。

    趙襄兒初來乍到,有些不適應,她翻開書卷,驗了驗貨,才並不恭敬地輕聲道:「弟子謝過師尊。」

    奇怪……這經書,明明自己沒讀過啊,可上面的玄妙怎麼這麼真實。

    觀主仙音再起:「事既已定,你們退下,好生修行,莫要懈怠,三年之後,觀門將開,我來驗你們的絕學。」

    ……

    寧長久與趙襄兒懷中抱着書,一齊走出了大殿。

    「寧長久。」觀主的話語再起。

    寧長久微驚,問:「師父何事?」

    「把門關上。」觀主說道。

    「……」寧長久心想,這果然就是自己在觀中雷打不動的地位嘛。

    「是,師尊。」

    他合上了殿門。

    兩人對視了一眼。

    「那個……寧長久!」趙襄兒檀口微張,認真道:「聽好了,以後,你就是我師弟了。」

    「啊?」寧長久一驚,哪裏肯答應,他說道:「我是師尊弟子,你後來的,怎麼能是我師姐?」

    夢裏都這麼犟?趙襄兒眉頭一蹙,道:「你沒聽過一句俗話麼?」

    「什麼?」寧長久問。

    「後來者居上!」趙襄兒理直氣壯道。

    寧長久一驚,沒想到夢裏的襄兒還這麼伶牙俐齒,他一時竟不知怎麼反駁。

    趙襄兒乘勝追擊道:「從此以後,我便是你師姐了,我會代師父好好授你道法的。」

    寧長久心想道觀這裏,自己可是地頭蛇,哪裏能輸?

    「師妹開什麼玩笑話?」寧長久道:「你雖是我未婚妻子,我可不會由着你刁蠻任性!」

    趙襄兒細眉輕蹙,瓷白的臉上頓顯怒容:「你說誰刁蠻任性!」

    寧長久看着她兇巴巴的、小老虎般的樣子,退讓了些,冷笑道:「好,你溫柔善良,品貌俱美。」

    趙襄兒覺得他在罵自己,便回罵了過去:「那你還品性端正,為人淳樸!」

    兩人似都被罵到了痛點,心口一堵,默默消解着情緒,一時間沒有說話。

    但誰是師姐誰是師兄總要分出來的!

    寧長久想起了四師姐五師兄的故事,立刻回身一拜,道:「師尊在上,受徒兒一拜。」

    趙襄兒屈腿蹲下,一手抱書,一手托着香腮,眨着眼看着他,道:「跪得好快呀,可師父好像沒有理你哎。」

    寧長久道:「師父早就認可我了!」

    「認可你了?」趙襄兒搖頭微笑,道:「是了,先前出殿以後,師父還讓你幫着關門,言外之意,不就是說你是關門弟子嗎?」

    寧長久一怔,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好強自鎮定道:「我只是負責關門的弟子!」

    趙襄兒淡淡一笑,彎起的眼眸中儘是狡黠之色,「少狡辯了,總之,以後我就是你大師姐了!」

    寧長久道:「你做夢!」

    趙襄兒一驚,心想自己確實在做夢,也只有在夢裏,她才會褪去那冷冰冰的艷麗偽裝,露出少女一般的性格……

    她氣惱道:「你才在做夢!」

    寧長久一驚,心想自己怎麼在夢裏都治不住襄兒……這還是自己的夢!真沒用啊……

    兩人又同時被戳到了痛處。寧長久咬着嘴唇,低頭沉思,趙襄兒抿唇鼓腮,目光幽幽。

    趙襄兒忽然開口,提議道:「那我們來一決勝負!勝者為長!敗的那一方要對對方畢恭畢敬,不可再有囂張之氣焰,如何?」

    「沒問題!」寧長久正有此念頭,問道:「你要怎麼比?文鬥武斗?」

    趙襄兒眼眸眯起,她自信道:「這樣吧,我們就賭一件事!」

    「什麼?」寧長久好奇問道。

    趙襄兒笑道:「我能猜到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子!若是被我說中了,你就必須認輸,可以麼?」

    寧長久看着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心想這個十六歲的趙襄兒懂什麼?她必敗無疑。

    「既然你有此提議,我便依你。」寧長久道。

    兩人暫時放下了成見,在蓮花池邊坐下,做好了許諾,然後對視着。

    趙襄兒第一句話便如雷霆劈在寧長久的識海里:「你喜歡穿白衣服的女劍仙!」

    「那劍仙身材定是很好的,嗯……平日裏應是劍心通明,為人清冷的。」趙襄兒繼續道:「你說,我說得對吧?」

    寧長久嘴巴半張,不知如何言語。十六歲的襄兒怎麼會認識嫁嫁……

    「你還喜歡與你為敵的女子,相愛相殺,互生情愫。那女子的身材……我猜猜,應該也是高挑而曼妙的,至於頭髮,或許也是不同尋常的顏色。」趙襄兒冷冷淡淡地說着,再出殺手鐧。

    寧長久如遭電擊。他怔怔地看着趙襄兒,瞳光顫抖,心想嫁嫁也就算了,司命你是怎麼知道的?!他震驚之後霍然明白,這樣的夢一定是出於對襄兒的愧疚而做的!畢竟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和襄兒說司命的事……這就是所謂的日有所懼,夜有所夢!

    趙襄兒眼眸抬起,她穿着白色道袍的樣子清純無比,纖細的手臂支着嫩腮的模樣卻慵懶如小貓,她笑着,眼眸彎如新月,薄唇間問道:「怎麼樣?我說得對嗎?」

    她自信勝券在握。

    寧長久沉默片刻,抬起頭,堅定道:「不對!」

    趙襄兒眼眸一睜,她輕哼一聲,婉轉的話語中帶着威脅之意:「修道當順從心意,你可不許耍賴!」

    寧長久斬釘截鐵道:「就是不對!」

    趙襄兒道:「既然不對,那你說說,你心中喜歡怎麼樣的女子?」

    寧長久看着她,聲音溫柔道:「我喜歡的少女應是與我一般大的,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雪夜裏的山與天空,她的長髮是漆黑的,就像是世間所有的烏雲凝聚在一起,也帶着雲一樣的柔軟,她穿黑裙的時候是清冷的,穿白裙時候是清麗的,穿勁裝的時候便是英姿颯爽了,她心口不一,有自己驕傲,也有自己的善良,她……」

    「別,別說了!」趙襄兒豎起纖柔的掌,出言打斷。

    她的眸色顯而易見地慌亂着,胸脯也稍顯急促的起伏,她咬着唇,本就瓷白的臉更白了幾分。

    他……他怎麼……

    趙襄兒忽然想明白,這是寧長久十六歲時候,那時候他哪裏認識陸嫁嫁和司命呢,他……他分明只認識自己!我怎麼這麼傻……

    一定是因為夢裏不夠清醒!

    「襄兒姑娘,我……說得對嗎?」寧長久輕聲問道。

    趙襄兒深吸了一口氣,心想自己在三千世界修身養性,在天火試煉中斬殺妖雀,怎麼夢中……難道,夢中展現的,都是心中最柔軟之處嗎?

    寧長久伸出手,在趙襄兒的眼前晃了晃。

    趙襄兒回神,壓低了聲音,弱弱道:「你……是你贏了。」

    寧長久笑問道:「那你應該叫我什麼?」

    ……

    ……

    「真是一個噩夢啊……」趙襄兒緩緩睜開眼,看着天地間蔓延的火焰,握着手中的劍刃,嘆息着自語。

    不過幸好是夢境……這般丟人的夢若真被寧長久知道了,他估計得囂張得跳到天上去!


    希望明天別再做這樣的夢了。

    趙襄兒這樣想着,卻發現自己的精神恢復得出乎意料的好。嗯……因禍得福?

    她緊握着劍,走向了下一個妖王的所在。

    她要宣洩心中的怒火。

    ……

    「昨夜又做了什麼好夢了?笑得這麼開心?」司命看着醒來以後一直傻笑的寧長久,蹙眉問道。

    寧長久收斂了笑意,吸取了昨天的教訓,道:「我夢到我們拿回了幽冥的權柄,救了小齡與冥國,然後在古靈宗無憂無慮地生活。」

    司命將信將疑地看着他,問:「我們?」

    寧長久笑道:「當然是我們,你可是我們的宗主,怎能不在?」

    司命冷笑道:「我信你的鬼話!你昨夜怕是又夢到你那小嬌妻,與她在夢中顛鸞 倒鳳了吧?」

    寧長久驚嘆於司命對自己的了解,他岔開了話題,平靜道:「你怎麼醒得比我還早?」

    司命盤膝而坐,指尖熟稔地變化劍訣,她一邊練劍,一邊悠悠道:「來萬妖城的日子裏,我每夜安睡只是因為白日裏馭劍太累,這些日權當是遊山玩水,靈力半點沒有消耗,哪裏需要睡眠來補足精神?倒是你,明明什麼也不做,卻睡得一天比一天香。」

    「我每日思慮過度,也是……很累的。」寧長久解釋了一句,望向了司命,看了一會兒她修劍,問道:「你這劍法怎麼和往日不太一樣?」

    司命雲淡風輕道:「我天資聰穎,劍道修為又有領悟罷了,嗯……簡而言之,就是你離死期更近了。」

    寧長久聽聞此言,立刻想起了夢中師尊給自己的經卷。

    那經卷會不會有玄機?

    自己關顧着和襄兒鬥嘴,倒是險些將此事忘了。

    待司命練完了劍,寧長久為她梳完了發,兩人如常地向着門外走去。

    「白鹿壽星明日才歸,今天我們去哪裏?」司命問道。

    寧長久道:「昨日你便說了,我們要對白鹿做好最壞的打算。」

    司命道:「嗯,我們畢竟是來搶東西的,也不能指望它對我們客氣。」

    寧長久想了想,道:「先下山看看吧。昨日來的時候,我在邊上見到了一些廟影。」

    司命與他走出了童男童女精心安排的客棧,沿着比丘峰的石道向着外面走去。他們的身影在小妖熙攘的道上一閃而過,轉眼來到了碑亭之外,碑亭外的墓碑如新。

    「這座山比之先前幾座,妖氣倒是不重,反倒更鳥語花香了些。」司命步履輕緩,她的目光落在光線幽暗的林間,看着林間濕滑的苔蘚與斑駁的影子,輕輕說道。

    寧長久道:「若此處能永遠如此,對於妖怪來說,也算是幸運了。」

    「痴心妄想。」司命輕笑着搖頭,譏諷道:「普天之下,從無極樂,夕陽墜處,亦無靈山,這裏的安寧總有一日會被打破,真正的上蒼從不會在意凡人的朝生暮死。」

    寧長久道:「你雖曾是神靈,但不必這樣悲觀。」

    司命道:「見過真相才會悲觀,你終有一日會明白的。」

    她說完這句,便向着山下走去。

    山腰間有一片花田,花田之下並無土壤,以岩石為底,其間開滿了白色的、端莊的花,花田之外豎着圍欄,其間懸有細線,線上繫着護花鈴,幾個剛剛成精的女子正在花田中耕種。

    「這花倒是好看。」寧長久說。

    「那是石茶。」司命說道:「一種壽命不長的花,只能開一季,可以入藥。」

    說話間,旁邊的山林外,鬧哄哄地闖來了一群白鹿,女子們忙去驅趕,防止他們踐踏或者吃掉花田。

    走過石茶花田,山峰下,已遙遙可見那刻神木了。

    司命看着那棵幾近枯死的神木,露出了緬懷之色:「當年那棵人參果樹被推倒之後不知所蹤,原來被栽在了這裏,竟沒有死透。」

    「原來它叫人參果樹。」寧長久輕輕點頭。

    司命說道:「人參果樹或許有延年益壽之用,但想藉此長生不老,痴心妄想。」

    寧長久對此並不了解,沒有多言,只是無論是昨天還是今日,他看着那棵神木,心中都泛起一種噁心感——這種噁心感並非發自他的內心,而是金烏髮出的。

    離開了比丘峰,他們向着後方連綿的群廟走去。

    廟宇高高地在地上拔起,他們的牆壁是由大大小小的墨青色石頭堆成的,人字型屋頂平緩地延展着,無窗,古舊的牆壁上鑿了幾個透光的洞。

    他們沿着廟宇一側的道路向上走去。

    天氣陰沉沉地,隨時要瀉下一場大雨。

    廟宇中供奉的神靈,大都是當年神戰中死去的,一些赫赫有名的巨妖。

    這些妖王曾隨聖人征戰,爬天柱,上仙廷,踏碎蒼穹,打得天翻地覆,日月失光,此刻哪怕只是雕塑,依舊帶着令群妖跪伏顫抖的威嚴。它們此刻的真身大都已經破碎,神魂被鎮壓在中土各大王朝之下,在聖人餘暉的遮蔽中苟延殘喘。

    寧長久走入了神廟。

    三扇打開的門將光與陰影分割出了昏暗的邊界。

    寧長久輕聲問:「如果哪日我如它們一樣戰死,你會為我修像麼?」

    司命問:「陸嫁嫁到底給了你多少錢,你居然都有給自己造一座廟的野心了?」

    「……」寧長久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假設。」

    司命淡淡道:「當然會。」

    寧長久心生感動。卻聽司命繼續道:「建造一座祠堂,用黑鐵做一副你的跪像,告訴世人這是大奸大惡之輩,讓你被人唾棄,遺臭萬年。」

    寧長久苦笑道:「神官大人好狠的心啊。」

    司命螓首輕點,平靜道:「所以輕易不許死了。」

    寧長久微怔,卻見司命緩緩走向了中間的神像。

    ……

    中間供奉的四座妖像,據說是死去的四大妖聖,其濃墨重彩的雕塑下,各自寫清了名號。

    蛟龍之下書着覆海大聖,巨獅之下書着移山大聖,古猿之下書着通風大聖,猧狨大妖之下書着驅神大聖。

    四座妖聖之像在神廟中近乎頂天立地,它們承着裊裊香火,哪怕像上佈滿裂紋,卻依舊不曾倒塌。據廟門上的告示說,若某一日,它們的神魂真正寂滅,那這些神像也會跟着破碎。

    若真有那一日,應是很悲壯的場景吧……

    寧長久靜靜地想着,目光在妖神廟宇中掠過,他看着大大小小矗立的像,想要禮敬一炷香,然後他驚訝地發現,賣香火的竟又是那隻猴妖!

    一人一猴對視了一會兒,皆很吃驚。

    「你是什麼來歷?」寧長久隨口問道。

    猴妖笑了笑,道:「哪有什麼來歷,就是娘胎里生的唄。」

    「你娘呢?」寧長久問。

    猴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娘和兄弟姐妹,都讓野老虎給吃了,就活了我一個……」

    自己一輩子的運氣,可能就是那時候用完的。

    寧長久問它買了幾柱香,將銅錢遞給它,道:「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猴妖沒有拒絕,它收下銅幣,咧嘴笑了笑,道:「您可真是個善良的客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寧長久看着它的尾巴,問:「你的尾巴是怎麼斷的?」

    猴妖抓耳撓腮了一番,笑道:「一生下來就斷了唄,我哪裏知道,興許也是被老虎咬的,不過還好只咬了尾巴……半條尾巴換一條命,還是值當的。」

    寧長久看了眼司命,司命從小猴子身上收回了目光,輕輕搖頭。

    小猴子看着身後的神像,沒捨得燒香,只是虔誠地拜了拜,三跪九叩。

    寧長久微微彎腰,禮了禮妖神,司命則是靜立着,無動於衷。

    「這些妖怪你都認識嗎?」寧長久問。

    小猴妖道:「我也叫不全名字……反正都是了不起的大妖怪。」

    寧長久問:「這裏為什麼沒有聖人的像?」

    小猴妖一震,旋即堅定道:「當然是因為聖人還活着!聖人絕不會拋棄我們的。嗯……這是我娘親生前告訴我的。」

    它的聲音低了一些。它始終覺得,是自己的苦命害死了娘親。

    寧長久看着它,笑道:「你好好活下去,說不定有一日,你也能被供奉在神廟裏。」

    說完這句話後,寧長久意識到自己的祝福似乎不太對勁。

    小猴妖聽了卻高興極了,他甩着斷尾,捏緊拳頭,認真道:「我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妖王的!」

    寧長久笑着點頭。

    小猴妖意氣風發地說完之後,情緒卻有些低落,它看着寧長久,認真道:「萬妖城可不像客人看到的那樣太平,你們……你們雖是大人物,可也要千萬小心啊,萬妖城,死過不少好人的。」

    說完之後,它低着頭,匆匆離去。

    小猴子離去後,司命說道:「那天應是我眼花了,它就是一隻普通猴子,毫無特殊之處。」

    「嗯,小妖命苦。」寧長久還在琢磨着它最後的話。

    兩人並未發現異常,離開了神廟。

    離開神廟不久,大雨便傾盆落下,昏暗的色調吞噬了天地間的光。

    路過丘峰下的神木時,寧長久放緩了腳步,他望見有人挑着桶去澆灌人參果樹。

    桶中所挑的卻不是肥料,而是一堆分不清是野獸還是人的血肉與骨頭,它們在大雨中散發着濃烈的腥氣。

    「這就是神木的真相。」司命諷刺了一句,微笑道:「別看了,小心做噩夢。」

    寧長久收回了視線,輕輕搖頭。

    神木的肥料是新鮮的屍骨,那它結出來的、人一樣的果實又是什麼呢?

    寧長久暫時壓下了砸翻這棵人參果樹的念頭,腳步沉重地向着山上走去。

    臨近山腰時,天空中電光閃爍,扭曲劈下的電光間,忽然映出了一張滿是雨水的、尖嘴猴腮的臉!

    寧長久並無驚慌。

    他看着立在山腰石前的猴妖,皺眉問道:「你怎麼還不走?你……是在等我?」

    雨水淌滿了小猴子的臉,它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

    它仰起頭,看着天上積壓的陰雲,小聲開口,道:「客人……客人,我有話想對你說。」

    「什麼話?」寧長久問。

    小猴子伸手抹了抹臉,道:「客人,客人知道為什麼,這些天……我總能遇到你嗎?」

    寧長久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

    哐當!

    雷聲劈頭蓋臉地在耳畔震起,小猴子猛地一個激靈,它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將一個紙團砸給了寧長久,然後撒腿跑向身後的樹林,轉眼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寧長久撿起紙團,打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兩個字: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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