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前傾的身體驀地一挺,向後微仰,仿佛撞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受到了驚嚇。
過了一會兒,她才恢復了平靜,垂下眼皮,看着眼前的空處,臉色漸冷,眼神也漸漸銳利起來。
即使她依然懷疑曹苗,卻無法否認曹苗的分析有道理,而且很可能就是真相。
最危險的敵人,往往來自內部。正如同最大的對手,常常是自己內心的恐懼。
曹苗端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茶里沒有蔥姜,是專門為他準備的。茶香醇厚,不像是荊州本地的茶,杯子也換成了琉璃杯。
看着孫夫人品茶的動作,曹苗無聲地笑了笑。
口嫌體正直啊。
她選擇了這條路,又付出了多少代價?原本以她的身份,她大可做一個悠閒從容的貴夫人,想嫁給誰就嫁給誰,畢竟能以實際行動踐行「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君子是珍稀動物,絕大多數人對尚公主還是趨之若騖的。就算心裏不願意,也沒幾個人敢拒絕。
陸龜就是典型。
想到陸遜,曹苗心中一動。他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寧靜。「夫人,我想打聽一個人,方便嗎?」
孫夫人看着曹苗,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陸遜何在?」
「曹君對他很感興趣?」
「剛才夫人不是說那些山賊有可能是我魏國的間諜,領頭的是曹纂嗎?我在想,如果真是曹纂,他可能對陸遜更感興趣。他出現在武昌,難道是陸遜要移駐武昌?」
孫夫人眉頭漸緊。孫魯班欲言又止,拼命地沖曹苗使眼色。
曹苗微愕,隨即訕訕地笑道:「不會……是真的吧?」他輕輕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言多必失,古人誠不我欺。」
孫夫人撇了撇嘴,語帶譏諷。「這一句的確有些多餘。」話音未落,又忍不住笑了。她舉起杯,衝着曹苗點點頭。「我有點相信你了,你應該是策士,不是間諜。」
「慚愧,慚愧,我就是隨便說說。」
「既然你這麼能言善辯,不如再幫我們一個忙吧。」孫夫人淡淡地說道。
「請夫人吩咐。」
「上次那個謠言,到現在還沒有平息,你可有辦法解決?」
曹苗很驚訝。「還沒解決?」
孫夫人有些不服氣。「很容易解決嗎?」
「呃……當然不容易。」曹苗嘿嘿笑了兩聲。「不過,卻也不是沒辦法解決。」
孫夫人和孫魯班對視了一眼,露出喜色。孫魯班更是迫不及待的催促道:「允良,你快說,怎麼解決?」
曹苗皺了皺眉,欲言又止,低頭喝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孫魯班看得真切,扭捏起來,不敢看孫夫人疑惑的眼神。看着她的窘樣,孫夫人哼了一聲,伸手指指她,無聲的責備了一句。
曹苗喝了兩口茶,重新抬起頭,正色道:「謠言畢竟是謠言,能起多大作用,在於有多少人信。一個全無根據的謠言,能傳這麼久,問題恐怕不在謠言本身,而在於什麼人傳謠。」
「可是傳謠的有很多是庶民。」孫魯班苦惱地說道:「若非如此,謠言早該平息了。」
「愚民不足為慮。」曹苗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只要有一個身份尊貴、德高望重的人站出來表個態,謠言不攻自破。比如宗室中的長輩,或者在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再不行,乾脆找個大儒編幾句祥瑞什麼的,史書里不都是這麼幹的麼。」
「噗!」看着曹苗手舞足蹈,一臉輕蔑的模樣,孫夫人沒忍住,笑出聲來。她隨即覺得不妥,連忙收住笑容,咳嗽了兩聲。「小子,大儒乃是君子,祥瑞乃是國祚,豈能如此輕忽。」
「夫人教訓得是。」曹苗說道,卻看不出半點誠意。
孫夫人也沒再說什麼。她覺得曹苗這個辦法可行,尤其是最後一個。將來吳國肯定要修史的,裏面少不了這種內容,現在先編幾個,將來也有現成的素材。
當然,弄什麼樣的祥瑞,怎麼弄,還要仔細考慮。
孫夫人斜睨着曹苗,越想越覺得有趣,又道:「曹君,你真想在吳國安身嗎?」
「當然。」曹苗嘆惜道:「雖然我也希望鍾繇趕緊死,不過那老賊身體好得很,三五年內怕是不會死。就算他死了,汝潁世家在朝堂上依然盤根錯節,即使天子憐惜我,也未必壓製得住他們。」
「既然如此,那就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操辦這祥瑞的事,如何?你只管出主意就行,事情自有人做。」
「我?」
「是啊,你那個『大雨落幽燕』就不錯,照樣來一個。」
曹苗皺着眉,咂了咂嘴。「聽夫人這意思,我那是騙人?」
「難道不是?」孫夫人反問道。或許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神情中透着一絲得意。
「這就沒意思了啊。」曹苗敲着案幾,提高了聲音,惱羞成怒。「這河還沒過呢,夫人就想拆橋,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考慮考慮。」孫夫人起身,輕甩衣袖。「三天時間,夠嗎?時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大虎,為我送曹君。」說完,向曹苗微微頜首致意,舉步進了內室,隨手掩上了門。
門關上的那一刻,孫魯班立刻跳了起來,笑嘻嘻地說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曹苗臉頰抽搐了兩下,憤憤不平的起了身,嘴裏嘀嘀咕咕,甩着袖子,大步下了堂,揚長而去。孫魯班忍着笑,看了一眼內室,追了過去。她趕上曹苗,軟言相勸。曹苗臉色稍緩,卻還是一言不發。到了官廨外,他向孫魯班拱手作別,帶着如畫回去了。
孫魯班站在官廨門口,踮着腳尖,看着曹苗進了小院,這才轉身回到內室。推開門,孫夫人已經脫了外衣,捧着一杯清茶,站在地圖前沉思。聽到腳步聲,她招招手,示意孫魯班走過來。
「大虎,你覺得曹苗如何?」
「很好啊。」孫魯班有些莫名的亢奮。「姑姑都說了,他不是間諜,只是策士。他現在又回不了魏國,正好做姑姑的謀士。有了他,姑姑就不用怕諸葛亮了。」
「誰說我怕諸葛亮?」孫夫人瞪了孫魯班一眼。「看你高興的,大奸若忠,小心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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