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經過反覆權衡,同意了曹苗外出的要求。
她還「順便」提出了一個要求,要曹苗留下知書,幫她按摩肩背。這兩天舊傷復發,疼得睡不着覺,聽說知書通曉按摩之術,想請她幫幫忙。
曹苗心知肚明,孫夫人還是不相信他,要留下知書做人質。不過他根本無意逃跑——好容易才混進來,為什麼要逃——就答應了。
答應是答應了,但不爽卻無須掩飾,而且要表現得很強烈。
孫夫人安排了一輛沒什麼標誌的馬車,讓曹苗與孫魯班同乘,魯弘帶着二十名喬裝成普通部曲的解煩兵跟着,孫秀那些人則一個也沒帶。孫魯班平時招搖過市,橫行霸道,認識她們的人不少。
馬車駛出解煩營,曹苗的心也跟着飛了起來。
接近兩個月的軟禁總算結束了。
這是一個重要的節點。一方面,孫夫人基本認可了他的誠意,另一方面,孫權登基迫在眉睫,她耽誤不起時間,只能做出讓步,希望他能找到與麋芳聯絡的人。
麋芳的死活並不重要。她要找到確切的證據,證明是蜀漢在背後搗鬼,同時悄無聲息的處理掉隱患,並在明面上維持與蜀漢的聯盟。否則的話,她派兵包圍蜀漢使者所住的驛館就行了,根本不用這麼費勁。
魏國有禪讓,蜀漢姓劉,吳國什麼也沒有,在道義上天然短板。就地利而言,又居蜀漢下游,邊防壓力很大,激怒蜀漢對他來說絕非明智之舉。
也就是孫權,一般人還真忍不了這種憋屈。他被人比作勾踐,還真是貼切。
「聽說全琮主動解除婚約了?」曹苗一邊從窗縫中看外面的風景,一邊說道。
孫魯班心中一喜,回頭看看曹苗,見他面色平靜,甚至有些漫不經心,剛剛飛起的心情又落了回去,悶悶地應了一聲。
「賀喜公主,不用那麼快再喪偶。」
孫魯班聽得火大,握緊了拳頭,恨不得一拳打爛曹苗的嘴。能不能好好說話?
「我聽說,全大娘放出來了?」
「剛放兩天。」
「人在哪兒?」
「你想幹什麼?」孫魯班警惕地看着曹苗。「你不要亂來。」
「擔心全琮造反?」曹苗轉過頭,打量着孫魯班。「他會因為一個全大娘造反嗎?還是說,在他看來,保住全大娘,比尚公主更重要?」
孫魯班陰着臉,轉向別處。她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能解除婚約,對她已經是意外之喜。她沒必要因此惹怒全琮,畢竟長堤伏擊,她又沒什麼損失。既然孫夫人都忍了,她自然也可以接受。
她不是沒想過怎麼安撫曹苗,可是曹苗未必接受。
「看來在公主眼裏,我也不如一個全大娘重要。」曹苗淡淡地說道,重新將目光轉回窗外。
「你說我能怎麼辦?」孫魯班急了,壓低聲音吼道:「我可以殺了全大娘,然後全琮與父王離心離德,讓其他人笑話?全氏不僅是吳郡人,還是我伯父到江東時率先依附的宗族。因為你一個……與全氏翻臉,那還有誰肯效忠大吳,效忠我孫氏?」
「我一個什麼?」曹苗露出自嘲的笑容。「一個降人?」
「我不是這麼意思。」孫魯班低聲央求道:「你想殺全大娘,可以。看到知書受傷,我也想殺全大娘。可是你能不能等一等?等過了這幾天,我一定想個辦法殺她,讓你出氣,行不行?就等幾天,行不行?」
「等幾天?」
孫魯班愣了一下,又道:「最多兩年。兩年之內,我一定想辦法殺她。」
「兩年太久,我等不了。」曹苗冷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兩年。或許今天,我就被人刺殺了也說不定。你們這些天,沒少在外面傳播我來降的消息吧?」
孫魯班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幾次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車窗外,魯弘輕敲車窗。曹苗拉開一道縫,魯弘輕聲說道:「公主,曹苗,就是這條路,東西走向,總共五百三十餘步。我們一路向東,不能停,只能走一遍。」
曹苗沉默不語。孫魯班看看他,咬咬牙。「走吧,慢一點。」
「喏。」魯弘應道。
馬車緩緩向前駛去,速度不快,也快不起來。路很窄,一邊是牆,一邊是河,一輛馬車可以順利通行,兩輛車則有些勉強,交會時不得不放慢速度。中途遇到兩輛裝滿蔬菜的牛車,雖然早早的停在路邊,還是佔據了大半路面,馬車不得不緩緩而行,護在車側的士卒也讓開了。
兩車交匯的那一刻,曹苗伸手將孫魯班拉到身後,遠離牛車。孫魯班沒有準備,隨即明白了曹苗的用意,鼻子一酸,在眼眶裏轉了半天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她順勢抱住了曹苗的脖子,伏在曹苗肩上,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
等牛車過去,曹苗坐回原位,用力推孫魯班。「放手!」
「我就不。」孫魯班撅着嘴,手臂摟得更緊,一雙紅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曹苗。
「你看我作甚?看外面!」曹苗一邊掙扎,一邊說道,一臉嫌棄。
「你看外面,我看你。」
「我……」曹苗無語。「鬆手,你快勒死我了。」
「我就不松。」孫魯班嘴上說着,手臂還是鬆了一些。她盯着曹苗看了兩眼,鼓起勇氣,湊了過來,在曹苗臉上親了一下。曹苗詫異地一轉頭,她又順勢親在曹苗的唇上,瞬間四目相對。
曹苗怒視着她,過了一會兒,眼神漸軟,垂下了眼皮,輕輕掰開孫魯班的手臂,卻沒有放開,而是挽在手心裏,輕輕的撫摸了兩下。
「我最後問你一次,一個月,夠不夠?」
孫魯班心如鹿撞,手指發麻,下意識的勾了起來,又被曹苗撫平。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一個月太急了,至少要等一個半月,等我父王登基之後再說。」
「你放心,我會做得天衣無縫,沒人能看得出來。」曹苗淡淡的說道。
孫魯班抿着嘴唇,眨眨眼睛,盯着曹苗看了又看。「那你小心些,若是父王發了怒,我也保不住你。」
「真到了那一步,我帶你離開武昌。」曹苗忽然停住,伸手撥開窗戶。「那人是麋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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