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斯特林,二十七歲,超速檔,食血者。
伊麗莎白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的最大印象是,他很安靜。
她見過他的次數不多,維克不是在伊甸湖區長大的,在花園區、衛城山區和中心區,也不多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像個隱形人,存在卻不被人看見和提及。
血統,在維克身上繞不開的一個問題。
在財團內部,血統也意味着背後的勢力成分,血統是一種天然的最大利益。
伊麗莎白的父母雙方都來自賽思的主體家族,不管他們如何各有私生子或怎麼樣,他們結合的後代,地位就是更高。
而維克-斯特林,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只不過是一個野種。
如果他不是超速檔,他大概連斯特林這個姓氏也不會得到。
伊麗莎白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會在乎一個普通人或低超凡天賦的私生子。
但因為維克是高天賦兒童,成年後更被確定為超速檔,他被接受了,他開始出現在一些時節的家族聚會中,卻仍然不像是個正式的斯特林。
超速檔孩子都有高程序者教化家作為隨身老師,可是維克沒有,在屬於她母親那邊勢力的老嬤嬤眼中,維克這個人更是仿佛不存在。
後來,維克被派往了天使城,離開流光城就像離開世界中心,那是一種發配。
流光城的消息總會傳遍各個自由邦,但其它自由邦的消息很少能讓流光城關心。
以至於,伊麗莎白有時候都會忘記這一位哥哥,很多人都會忘記。
但在這同時,維克在天使城打擊荒野、清剿異種,為賽思和銀行都創下很大利益。
現在,維克回來了。
在與大師最新聯繫後的次天早上,伊麗莎白得知維克被銀行派去了河鄉區。
聯合區讓她在歌舞伎町搞試驗,她在拳區、城寨區都有了關係。歌舞伎町鄰近着花園區,離中心區也不是特別遠,通了地鐵。
但河鄉區那邊,與三腳區都隔着一條名為「北荒川」的大河。
河鄉區沒有歌舞伎町這麼歷史悠久和影響力大,是流光城東北面的一個偏僻之地,又因為距離東部工業區太近,成了工業廢料傾泄場,縱橫交錯的河道都成了黑河。
那裏有本土幫派「河童幫」,對東部工業區的襲擊日漸猖獗。
三天前,疑似是河童幫人員的一伙人截擊了一隊貨車,像荒野那樣搶走貨物。
賽思與銀行決定對河鄉區這種勢頭採用強硬的手段,維克帶着團隊被派往處理。
而伊麗莎白還是在歌舞伎町活動。
但她並沒有想到,就在小野旅館的咖啡廳,自己會這麼快就見到了一位天稟者。
「斯特林小姐,我叫幽靈女,玩偶系天稟者。現在受聯合區的任命,是您兄長維克-斯特林先生團隊的一員,他送給您的禮物由我帶來,他無暇親自前來。」
這個小型咖啡廳佈置簡雅,裝潢方面傳統風格和現代風格混合,面向街道的窗戶掛着可以捲起的竹製捲簾,吧枱的彩色燈光則甚為炫目。
此時,其他客人都被清場走了,只剩都屬於斯特林的兩伙人。
長長的u型吧枱邊,伊麗莎白看着眼前的這位「幽靈女」,與她差不多的二十出頭的年紀,人如其名,看上去如同幽影,好像缺乏着生命活力。
為什麼呢,幽靈女身着淺綠主色調的寬肩外套和藍牛仔褲,打扮時尚,面容漂亮。
但她就是從對方那隱隱感覺到,一種莫名陌生、難以形容的怪異。
天稟者,這就是天稟者。
斯蒂文前輩是個玩偶系超凡者——那可能本來又是大師的某種指引,而幽靈女是反制玩偶的天稟者,現在又這麼快成為了銀行的明牌……
如果斯蒂文前輩確實如傳言那樣是被天稟者所刺殺,殺手很可能正是眼前之人。
河鄉區,河流,水源,生命之水。
河童幫有一種旁門職業系,被認為可能是第一宿玩偶的旁門。
幽靈女,是聯合區配備給維克-斯特林的武器,看來天稟者連對應旁門也能反制。
在伊麗莎白的周圍,不管是綾子,還是朱蒂-迪金森,也都有一種本能的寒意。
不知道是所有天稟者都那樣,還是就玩偶系天稟者是那樣,這個幽靈女,讓他們這些程序者,都感覺面對着一個人形冰塊。
仿佛在對方身體裏,連血液也不會流動。
「好吧,謝謝他了。」伊麗莎白早已看到那份禮物,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之前隨着幽靈女走進咖啡廳,其他幾個隨行人員合力抬着一個長方形的大箱子一同到來,箱子就放在吧枱邊,上面包裹着一層有精緻花紋的禮品彩紙。
「斯特林先生希望您會喜歡。」幽靈女揮揮手,就有兩個隨行人員動起手來,把那層彩紙拆開了,裏面的竟然是一個冷藏大鐵箱,看着又像是……棺材。
伊麗莎白微微地皺了皺眉,有一種很不好的心感。
維克,她那個哥哥,似乎沒有什麼好意。
幽靈女親自上去,把那個冷藏箱的箱蓋拉開了,一股寒冷的霧氣頓時飄騰而出。
伊麗莎白只見箱內平躺着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身着一套荒野機動特遣隊的黑色風衣制服,衣服新嶄筆直,逝去的面容卻毫無血色,雙目還在微微睜開。
那是一雙淺棕色的眼睛,也是沒有半點神采,如同假體,直視着上空。
如果不是冷藏箱的寒凍,這具屍體恐怕已經腐爛多時。
「這!」伊麗莎白藍眸一瞪,心臟猛地揪緊,這是誰,維克這又是什麼意思……
「這位是朱麗-迪金森。」幽靈女說道,平淡的聲音猶如從冥界傳來:「她作為死囚漫步小隊成員,在與荒野的作戰中神經受傷,從五速檔降至二速檔。
「她要求強制治療,很不幸,治療並沒有成功,反而使她神經崩潰,導致她不治身亡。本來作為治療費用的抵消,她的屍體是要被送往超人研究協會作為科研材料用的,但是斯特林先生知道她和您的一名安保人員朱蒂-迪金森關係很好,所以費了心思做主意把她的屍體留下,送給你們,將由你們處理。」
那邊,朱蒂已經呆住了,望着那具屍體,那張常年面無表情的臉容在顫動……
「朱蒂……」伊麗莎白也正有些不知所措,「朱蒂,你去看看吧。」
只有那麼幾步的距離,但朱蒂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腳步有多沉重緩慢。
朱麗埃特-迪金森,朱麗。培育院的孩子都是她的手足,但還是沒有哪一個,比得上朱麗和她感情深厚,她的家人,她的妹妹。
當站到了這個包裝華麗的冷藏棺材邊,朱蒂越發有點控制不住身體的發顫。
禮物?可以互相送的禮物……
不,朱麗,你為銀行母親做最後貢獻了,你沒有讓銀行母親失望……
可是,怎麼會是你?這說不通,為什麼你會要求強制治療?
朱蒂知道自己這位妹妹有個流光夢,朱麗一直沒怎麼想加入荒野機動特遣隊,都是因為跟隨她而已,也大概因為沒得選擇……
以她對朱麗的了解,如果朱麗因為受傷需要退役,朱麗不會要求強制治療的。
朱麗不像她一心為着銀行,朱麗還有很多其它的事情想做,朱麗想過結婚成家。
「不對,不對……」朱蒂俯下身,撫向冷藏箱之內屍體,合上了朱麗的雙目。
她的手在發顫,心也在發顫。
她是三程序者驅魔人,就算現在神經受損降到三速檔發揮不出k級程序,卻還是能有着一種感知與經驗,稱為靈魂也好、殘餘人格數據也好,屍體會觸動她。
然而現在,她毫無感覺。
裏面是空的,朱麗的這副軀殼裏面是空的!
朱蒂不由得抬起了頭,幾乎是悲憤地瞪向那個天稟者,「朱麗的死因不是強制治療,她沒有接受過治療,任何治療都有殘餘數據,不會像這樣……不會……」
伊麗莎白聞言,也霍地變了面色,望着那張幽靈般的面孔,想得到一個答案。
「你們的疑問,我不清楚。」幽靈女卻只是平淡說,「我的任務是把這份禮物帶過來,還有斯特林先生的話。朱蒂-迪金森小姐,他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這時候,其他的隨行人員都離開這個咖啡廳了,只剩下幽靈女。
她這才對着朱蒂、伊麗莎白這夥人說道:
「朱蒂,銀行母親和上帝沒什麼不同,都是一種人為創造的宗教崇拜。
「但是誰告訴你的,上帝喜歡的是好人,喜歡的是秩序和美德?如果是那樣,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惡人當道?為什麼總是戰爭勝利的民族才得以保留血統?那些死在屠刀之下的人,就沒有一個好人?為什麼只有那些實行了邪惡、腐敗、黑暗與混亂的人,才得享幸福?
「又是誰告訴你的,銀行母親喜歡的是你?你算什麼,在這個系統里,你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孩子,你只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僕人,連私生子也不如。」
朱蒂猛地站了起來,咬緊了牙,那張從來不會笑的面容,正在落淚。
她明白了,她知道了,知道朱麗是怎麼死的,死於食血者之手。
朱麗剛剛從荒野戰場退下來,檢出降為二速檔,就被拋棄……
賀蘭說過的一句話,忽而浮現在朱蒂心頭:街狗有些屁話,可真說對了。
「你們不代表銀行!」她幾乎是嘶吼地朝着幽靈女說。
那銀行是什麼,誰代表銀行……他們這些培育院孩子嗎,他們連聯合區小島都沒有踏足過半步,但他們一直都在聽從着那裏發出的一項項命令。
到底是誰代表銀行……
幽靈女沒有理會這個將近崩潰之人,轉而望向了伊麗莎白,繼續道:
「斯特林先生也有話要對您說,原話如下:『伊麗莎白,要麼消滅弱者,要麼消滅食血者,任何權宜之計都只是徒勞。』」
伊麗莎白沉默,心中像堵着了一面牆,把心靈拖下去,圍困在裏面。
她心頭有一股暴動的衝動,像在歌舞伎町街頭的那一夜。
她不想再做伊麗莎白-斯特林了,她想做紅髮莉茲,她想要燃燒……
她選擇消滅食血者,她早已做出選擇。
然而,正是這種心情,讓伊麗莎白僅剩的一絲冷靜察覺到危險,維克正在把她往前推,讓她趄趔地奔去。
原藤陽介只是想激怒她,激她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但維克,想她做出什麼事情。
一旦她走錯了一步,冒進了一步,現在就觸犯到食血者的核心利益,馬上沒戲唱。
而朱麗-迪金森,正在點燃着她,她想要燃燒。
她又怎麼能沉默,怎麼向朱麗交待,怎麼向朱蒂交待,怎麼向自己交待……
「就是這些了,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幽靈女說罷,便往外面走去,毫無停留。
伊麗莎白站着沒有說話半晌,才漸漸回過神來,去把那個冷藏箱棺材合上。
與此同時,朱蒂已經重新變得面無表情,斂着濕潤的眼眶,只說了句:「斯特林小姐,我懇求你把朱麗安葬,別讓她再當什麼材料了。」
「當然,怎麼安葬由你安排。」伊麗莎白深吸一口氣,又嘆了出來,「我會查明這件事的真相,盡力還朱麗一個公道,這是我的一個承諾。
「這不是今天、明天就能完成的事情,但我一定會這樣做。朱蒂,如果你沒蠢到那份上,你就知道我哥哥希望我失去這樣的機會。至於像你朱蒂-迪金森這樣的廢人會怎麼想,他不在乎。」
伊麗莎白沒有把話全部說出,周圍有幾名賽思安保人員,並不全然可靠。
她叫上朱蒂單獨跟着她,其他人都不要跟來。
兩人走到咖啡廳的陽光上,伊麗莎白望着幾樓之下的熱鬧街道,輕聲道:
「我該怎麼做,我可以怎麼做?朱麗是被我哥哥殺害的嗎,還是別的誰?朱蒂,如果是那樣,你是不是還認為朱麗是在做着貢獻?」
伊麗莎白並不評價什麼銀行母親,但她覺得,現在的朱蒂自有新的評價。
如果這樣都無法融解朱蒂的那份僵硬,那她說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這個系統……」朱蒂有點心裏話說到嘴邊,卻又啞口無言。
一時間,朱蒂分辨不清楚,自己是不懂說,不願說,還是不敢說。
「這個系統出錯了。」可是終究,朱蒂望着街頭說了出來,「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朱蒂,或許我們對它的理解不會相同,但我們都認為它需要改革,是吧。」
伊麗莎白不與朱蒂去細辯銀行系統如何如何,大師說了朋友搞得越多越好,大家完全可以各有想法,只需要有一個能團結的共同目標,那就是改變現狀。
「或許是的……」朱蒂聲音沙啞,「可我不懂這些,我沒有學過。」
「你有你擅長的方面,銀行之前給過我一份名單,讓我挑選一些安保,名單上都是些前荒野機動特遣隊人員,我就是這樣挑你來的。」
伊麗莎白說着,就從隨身挎包里取出一份打印出的名單,很早就準備着什麼時候能詢問朱蒂的了,「朱蒂,我希望你能給我點參考意見,誰是朋友。」
朱蒂接過這份名單看了起來,頓時知道斯特林小姐有處境艱難的一面。
維克-斯特林,得到的是天稟者;而這名單上,只是些神經受損的半廢之人。
朱蒂不是每個人都認識,卻確實認識上面的一些人。
「高村涼太,克里曼-達勒,艾琳-萊斯特,吉本杏子,孟鴻。」
她說出了上面的五個名字,「他們都熱愛銀行母親,他們都是……朋友。」
朱蒂又想到什麼,「我還知道一個叫賀蘭的猛將,只可惜,他在這次衝突戰死了。」
伊麗莎白接回了名單再看去那一列列的名字與資料,心頭微有振奮。
她不了解這些名字及背後的故事,目前只能信任朱蒂。
也因為聯合區清楚她是什麼人,清楚她想要改革,只是多頭下注,有恃無恐罷了。銀行要收拾她伊麗莎白-斯特林很容易,一個天稟者足矣,沒必要跟她玩太多。
不過這個安保團隊組建起來後,總還得繼續考察。
伊麗莎白不在乎神經損傷與否,大師似乎有辦法,她也只有這些人可以選了,她需要的是可以做事的人,那些朋友。
一旦時機到了,能團結到荒野機動特遣隊、培育院那邊的力量。
或許,她的這種圖謀、這種突破正是維克在推動的,推着她在一條路上加快走去。
道路的盡頭必然有着一場毀滅,要麼消滅弱者,要麼消滅食血者。
但伊麗莎白知道,自己走的是大師指引的路,不是弱者和食血者,是朋友和敵人。
維克-斯特林根本不清楚,在她的背後,有着一個名為分享者的強大組織。
維克的這份禮物,她收下了。
「朱麗有什麼遺願嗎?」伊麗莎白問道。
「朱麗想離開這座城市,到處去看看。」
朱蒂看着草園街的人來人往,輕喃道:「朱麗只對我一個人說過,她有時候會羨慕荒野自由人能燃成灰燼……斯特林小姐,把朱麗火葬吧,把她的骨灰撒向大海。」
「好。」伊麗莎白點了點頭,望向遠方的天空,卻被樓房與霓虹招牌所阻擋。
【救贖,程序級別:高級98%,↑4%】
「朱蒂,但願天上的朱麗會安息,但願我們心裏的朱麗,也都可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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