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鎮。
一頭漆黑的油光發亮的毛驢在田埂上悠閒的吃草。
它的屁股後面跟着一條屁顛屁顛的大黃狗。
百花鎮外的那兩千餘畝稻田裏的禾苗長勢極好,距離抽穗還有半個來月。
許小閒蹲在田邊仔細的瞧了瞧,黃四郎和那些婦人們將這田侍候得不錯,若是後面不出現極端的天氣,這些田多收那麼三五斗不會有什麼困難。
冬十五依舊拿着一本書騎在毛驢的背上認真的看着,只不過他偶爾會瞟一眼許小閒,覺得這個師侄倒是個奇怪的人兒。
他明明是個書生。
還是去歲涼州的解元郎。
他卻偏偏懂得打鐵!
還懂得種莊稼!
還懂得……他懂得居然比我還要多!
也沒見他看過書呀!
冬十五第一次沒有將書看進去,他乾脆收起了書看向了許小閒。
許小閒正在和黃四郎說話:
「不能再追肥了,再追肥會導致禾苗長得過高,那樣就不抗風,萬一起了大風,可是會倒下一大片的!」
「好,小人記住了。」
「行,你去忙吧,少爺我去鎮子裏走走。」
許小閒抬步向百花鎮裏面走去。
冬十五並沒有走,因為他屁股下的驢子沒走。
這驢子那雙小眼睛滴溜溜的轉着,它小口的吃着田邊的草,趁着無人注意,它的脖子伸了出去,舌頭咻的一傢伙一卷,一簇禾苗進了它的嘴。
嘎吱一聲,它咬斷了這一簇禾苗,大嘴巴一翕一合,驢臉上似乎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冬十五一巴掌拍在了它的屁股上,小毛驢連忙揚着蹄子向前而去,那小賊眼卻依舊盯着田邊的禾苗。
常威看了片刻,伸出了狗嘴來,偏着狗頭也咬了一口禾苗,卻發現這玩意兒有點割嘴,它放棄了嘗試,撒開四條腿向前追去。
好久沒有出來了。
它站在了那橋上四處看了看,然後翹起後腿來灑了一泡尿,似乎想起了曾經來過這裏,似乎那狗腦子裏出現了那白花狗的模樣。
「汪汪汪……」
常威對着煥然一新的村子一陣狂吠。
「汪汪汪……」
村子裏居然有了回應!
李大爺家的白花狗風一般的跑了出來,卻遇見了一頭驢!
白花狗後退了兩步,對着這頭未曾見過的驢吼了兩嗓子,常威跑了過來,對着它也吼了兩嗓子,白花狗頓時對這驢子刮目相看。
它讓到了路邊,那雙狗眼從驢子的身上移向了常威的臉上——
還是那麼帥氣!
好像胖了一些!
常威瞥了白花狗一眼,驕傲的仰着狗頭跟在了驢子的屁股後。
白花狗依舊很是卑微的低下了狗頭,跟在了常威的後面。
它聞到了常威的味道,它很想再聞聞常威屁股的味道。
它小跑了幾步追上了常威,狗頭湊了過去,嚇得常威尾巴一夾,一傢伙就崩了起來。
「嗷嗚……」
常威呲牙,小毛驢轉頭,「啊——呃——啊——呃……」的叫了兩聲。
常威閉上了狗嘴,瞪了白花狗一眼,一驢兩狗向鎮子裏走去。
許小閒覺得有些怪異,冬十五不以為意。
「這驢啊狗的是不是比人更有意思?」
「我是不太喜歡和太多的人接觸的,所以龍虎山的弟子都知道我的性子比較孤僻。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和人接觸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喜歡這頭驢子,因為驢子永遠都是驢子,但人有時候卻不是個人。」
「你看,這驢子是善良的,它的想法很簡單,它剛才是訓誡了常威,它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不過就是偷吃一口莊稼。」
「可人不一樣,人可以假裝善良,骨子裏卻很複雜。披着道貌岸然的皮去做出許多傷天害理的事……那可不是偷吃一口禾苗,那是在吃人肉,喝人血!還要別人為他擊節鼓掌、為他唱着讚歌歌功頌德!」
冬十五又掏出了那本書,搖了搖頭:「想要活成個驢樣真難!但要活出個人樣卻很容易。」
許小閒忽然咧嘴一笑:「若不是見到你本人,我真會以為你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
「驢和狗有它們的認知,這是它們的本能,受限於它們的智商,它們做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來。但人不一樣,人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有着獨屬於人的生存法則。」
冬十五抬頭,「什麼是人的生存法則?」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上,弱肉強食就是生存法則!」
許小閒抬步繼續向前走去,「誰的拳頭硬,誰才有資格制定法則!」
冬十五咧嘴笑了起來,那張漂亮的臉蛋兒上陽光燦爛。
過幾天師姐恐怕就要到了。
許雲樓雖然沒有拜師姐為師,但師姐對許雲樓寄予了厚望,因為許雲樓在蘭陵呆的那段時間所說的關於新朝的畫卷很美麗。
尤其是在師姐的相公、那位書賢簡從書聽了之後,更是慫恿着許雲樓造反。
當然,這些都是他被師姐給收回來等他長大了之後才說起的往事。
簡從書希望許雲樓能夠推翻離朝,所以她教了許雲樓最適合騎兵作戰的夜雨刀法。
許雲樓在涼浥縣起事,以兩千刀騎為基礎,歷經了八年奮戰,他們真的贏了!
簡從書從刀騎攻陷了長安的那一刻就在期待,期待那幅美麗的畫卷在這片土地上徐徐展開。
然而他未能等到,反倒是等來了許雲樓死在漠北戰場的噩耗。
他很失望。
在隨後的歲月中他非但沒有看見那畫卷的模樣,反而仿佛又聽見了離朝時候的那些哀傷。
簡從書鬱鬱寡歡,師姐因他的寡歡而不安。
所以師姐去給他弄回來了許多的書用以解愁,所以師姐在聽到許小閒從那書呆子變成了一個正常的人,尤其是在聽到許小閒搗鼓出了一個百花鎮之後,她對許小閒上了心。
她派了簡春夏親眼來看了看。
因為孩子不會撒謊。
師姐若是來了,這件事就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師姐去年說過一句話:「我相公不開心我就不高興!要推翻這大辰,唯有許雲樓的兒子許小閒最合適!」
「再說了,許小閒是我的外孫女婿,我不幫他去幫誰?」
在冬十五看來,真正能夠幫助許小閒的並不是他的師姐孤燈下,而是書賢簡從書!
許小閒的百花鎮缺少一個鎮長來幫他管理所有內務。
而這位簡從書,他真的是學富五車,他之才華在冬十五看來,就算是封侯拜相也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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