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節土王閣下

    1941年10月的利物浦秋意漸濃，街道上的落葉繽紛，黃、橙、紅色交織在一起，給這座英格蘭西北部港口城市增添了一抹溫暖的色彩。

    儘管戰爭陰影籠罩，但利物浦港口依舊繁忙，船隻穿梭於碼頭，工廠的煙囪吐出裊裊青煙，濕潤的空氣中夾雜着刺鼻的煤煙味。

    一身印度服飾的古琦走出旅館，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又看了看遠處的街角，老舊的維多利亞建築在昏暗的路燈下顯得格外雄偉。

    路燈旁，兩個正在抽煙的白人看見古琦，立刻將腦袋轉到了另一邊，行為頗為鬼祟。

    古琦瞥了兩人一眼，而後同樣偽裝成印度人的宋明浩和歸有光簇擁着他坐進了一輛豪華轎車，轎車啟動從兩名男子身旁快速駛過，濺起了幾灘泥水。

    「嘿！魯莽的傢伙看着點！」

    其中一名個頭稍矮的白人倒退兩步躲過水花，舉着拳頭沖汽車離去方向罵了一聲，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此人的同伴卻很冷靜，眼神掃過四周，又從內兜里掏出紙筆，低頭認真記錄着什麼。

    過了一會，矮個用手擦了擦褲子上的泥點，憤憤道：「該死的印度土著，帝國就應該將他們全部送往法國，讓德國佬教教他們禮貌和風度。」

    「啊哈，不錯的建議，可惜唐寧街（英國首相官邸）不會同意，帝國現在需要支持。」同伴停止記錄，笑呵呵回了對方一句。

    矮個聞言更加氣憤，臉色漲紅：「我進入軍情五處是為了女皇和大英帝國，不是為了監視這個來自曼尼.曼尼」

    似乎是忘記了目標來自哪裏，矮個結巴了兩下，同伴將紙筆放回口袋，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曼尼普爾，我們的目標來自曼尼普爾，據說是當地土王，總之是個非常有錢的傢伙，唐寧街希望土王閣下能夠從帝國購買更多的機械，或者運來更多的糧食。

    你知道的，現在帝國缺少糧食，缺少戰爭經費，缺乏一切可以讓戰爭繼續的物資，所以只要證明目標不是間諜，到時食品部的官老爺們就會出面。」

    由於戰爭的威脅，英國糧食進口大幅減少，主要糧食如小麥、肉類和乳製品供應嚴重不足，已經開始了配給制。

    或許是無法接受大英帝國的衰敗，又或是無法接受被原先的殖民地騎到頭上，矮個聽完同伴的回答愈發不滿，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帝國太過仁慈了，目標的長相很像東亞人，他或許是德國人的日本盟友，只要將這個傢伙送進審訊室，帝國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同伴翻了個白眼，無奈解釋：「難道你沒有看任務簡報嗎，曼尼普爾的原住民是庫基部落，庫基人跟民國人和日本人的長相高度相似，內政部和海關並沒有發現目標以及隨從的證件有什麼問題。」

    矮個拿出金屬酒瓶喝了口酒，滿不在乎道：「我和你不同，你是劍橋畢業的公子哥，而我是伯明翰的窮小子，任務簡報當然由你負責。」

    交談就此結束，兩天後軍情五處解除了監視，隨即幾名食品部官員拜見了曼尼普爾的土王閣下，雙方相談甚歡。

    操着一口濃重印度口音的土王閣下保證，自己會儘快向英國本土運送一批糧食，並低價出售給英國政府，以此支持大英帝國的正義戰爭。

    食品部官員十分滿意對方的表態，在確定好交割時間後告辭離開，高傲的英國人甚至沒有簽訂合同，因為他們不認為一個殖民地土財主有欺騙大英帝國的勇氣。

    古琦看着食品部的轎車開遠，轉頭對歸有光和宋明浩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即檢查了一遍屋內有無監聽設備，就連電器內部都沒有放過。

    確定了房間環境安全，古琦仨人走到臨街的陽台上，藉助來來往往的汽車引擎聲掩護，低聲交流起任務內容。

    經過打探，葛蘭素公司的製藥廠在利物浦以北十公里的克羅斯比，與左家在澳洲的藥廠一樣，戒備異常森嚴，而且兩公里外還駐紮有一支英國陸軍部隊。

    一旦藥廠出現問題，全副武裝的士兵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趕到現場，面對擁有戰車和重型火力的職業軍人，情報人員根本無法抵擋。

    古琦皺着眉頭，心裏想到了許多計劃卻又馬上放棄，英國人不是傻子，也很清楚盤尼西林的重要，不可能不做防備。

    看到他如此煩惱，歸有光摸了摸頭上的帕伊（頭巾），提了個簡單粗暴的辦法，他們可以找輛卡車裝滿炸藥直接衝進工廠引爆。

    至於司機就找個絕症病人，軍統有的是手段控制對方，炸完後行動人員立刻撤退，如果失敗了就另尋他法。

    古琦琢磨了下，發現要在短時間內完成任務確實只能猛打猛衝，像以往那樣仔細籌劃不僅浪費時間，而且還容易暴露。

    軍情五處雖然解除了監視，但時間拖得越久，中間出岔子的可能性就越大，畢竟這個土王的身份經不起細查。古琦果斷決定就按照歸有光說的辦，唯一的不同是將爆炸調整到人員較少的深夜，左重的命令是炸毀藥廠，不是製造大量傷亡，更不能徹底與英國人撕破臉皮。

    也幸虧葛蘭素公司還沒有完全掌握大規模生產盤尼西林的技術，工人只在白天上工，否則只炸廠少殺人還真有些難度，子彈和炸彈又沒長眼睛。

    確定了行動計劃只是開始，剩下的工作還有很多，比如調查藥廠建築數據，再根據這些數據計算需要多少炸藥以及引爆位置，任何地方出錯都會導致行動失敗。

    炸藥多了會波及周圍民宅或者無辜百姓，少了又會影響爆炸威力，行動人員必須找到一個恰到好處的引爆點，這非常考驗經驗和爆破技術。

    另外，炸藥的籌集、運輸也是個問題。

    這次來英國，古琦等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上述計劃必須藉助軍統英國站的力量。

    英國站紮根英倫數年，籌集足夠的炸藥不難，難的是如何從倉庫運到利物浦。

    開戰之後，潛伏英國境內的德國間諜異常猖獗，多次破壞工廠和散播謠言，蘇格蘭場和軍情五處在各地的公路、鐵路樞紐都設有檢查站，如此大量的炸藥總不能放在口袋裏帶到利物浦。

    古琦分別給歸有光和宋明浩佈置了任務，具體怎麼做由兩人自行決定，他只管下達命令。

    第二天一早，思考了一整晚的歸有光前往利物浦市政廳，以土王閣下準備在本地購置廠房為由，順利進入了建築許可辦公室。

    工作人員熱情歡迎了這位十根手指都戴着巨大紅寶石戒指的土王親信，並將他帶到了檔案室。

    「先生，這裏有利物浦所有工業建築的資料，您可以隨意挑選。」大腹便便的工作人員恭敬介紹。

    歸有光矜持地點點頭，遞出幾張白色英鎊表示自己想要獨處，工作人員熟練收錢轉身離開，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餘光瞥見房門被關上，歸有光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檔案櫃前，按照街道首字母尋找藥廠建築圖紙。

    他手上快速翻閱着一份份文件，視線不時掃過房門，直到找到想要的資料，翻動文件的手這才猛地停下。

    歸有光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這可是戰爭時期，英國人竟然就這樣將重要工廠的藍圖放在政府機關，而且還允許隨意翻看，當真不可思議。

    一邊感慨英國人的大意，歸有光一邊把藥廠藍圖和其它幾份藍圖放在圖紙架上，隨手打開了活動枱燈。

    為了避免暴露，此行他不能使用間諜相機或者其它不符合身份的設備，只能強行記憶藍圖上的各種數字、專業符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市政廳工作人員看了看牆上的鐘表，剛想起身去檔案室，歸有光便推門走了出來，笑呵呵與工作人員握別。

    待走出市政廳，歸有光站在台階上眺望天空，嘴唇上方的印度式假鬍子微微翹起，心情很是不錯。

    當晚，一輛持有特別通行證件的軍方後勤卡車通過檢查站，開進了利物浦郊區。

    黑暗中，宋明浩鬆了口氣，他捏了捏口袋裏的白色英鎊，帶着幾個手下大步朝着卡車方向走去。

    五天後，深夜。

    古琦雙手插兜快步走到郵筒旁，掏出一封恐嚇信塞了進去，信封上收件人一欄寫着葛蘭素公司負責人的姓名。

    冤有頭債有主，必須讓葛蘭素公司知道是誰炸的藥廠，也要讓葛蘭素公司知道藥廠為什麼被炸。

    幾個街區外，一名面色慘白的男子駕駛卡車轉過路口，大燈划過路面照亮了行人路，也照亮了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

    歸有光用胳膊勒住其中兩個男孩的脖子，笑着朝對方揮了揮手，男子剩下的家人也被軍統特務牢牢控制住。

    男子神色痛苦，一咬牙用力踩下油門，卡車以最快速度沖向藥廠，用一個人的命換全家的命和衣食無憂，這是筆非常公平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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