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動 第八百零四節與班軍的接頭

    法租界興聖街內人聲鼎沸,這條不算太長的街道是滬上最繁華的區域之一,集合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絨線店鋪。

    自從前朝英國商人將此物帶入中國後,各種絨線衫和絨線帽紛紛面世,很快成為滬上百姓越冬的必備之物。

    每年秋冬季節變化之際,滬上更是家家戶戶結絨線(打毛衣),興聖街便到了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今年也不例外,即使中日之間的戰爭沒有結束,硝煙味仍然籠罩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前來購買絨線的客人還是絡繹不絕。

    有點黑色幽默的是,經過日本人和租界方面的嚴厲打擊,原本無處不在的扒手、混混沒了蹤影,治安比往日好了許多。

    擁擠的人群里,左重手裏拎着一個紙袋走在路上,目光悄然掃過兩邊店鋪,微微皺了皺眉頭。

    班軍選擇這樣的地方接頭,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今天出了問題,敵人很容易畫出他們的模擬畫像。

    這不是什麼高科技手段,古代早就有圖影捉人等類似的偵破、追捕手段,至今已有千年的歷史。

    隨着列強在華擴張,西方的素描技藝快速傳播,民國地方警署和租界巡捕房在此方面研究頗深。

    而且目擊者越多,模擬畫像的準確度越高,從這點看,興聖街不是個進行情報接頭的好地方。

    雖然他的面部做了偽裝,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現在的滬上到處是日本人的眼線,不能大意。

    想到這裏,左重意識到一個問題,班軍在國府和海關潛伏這麼多年,連自己都沒能看出破綻。

    那為什麼這次如此輕敵,地下黨行事素來謹慎,不該犯這種低級錯誤,這裏定然有問題。

    一片嘈雜聲中,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着買東西或者聊天,似乎沒人在意他。

    但左重肯定,一定有人在看不見的地方監視,因為一踏入興聖街,他就覺察到了一股若隱若現的窺視感。

    班軍將他引到這,或許是想藉此看一看果黨的合作誠意,同時利用此地人多的特點,防止特務處跟蹤以及回溯行動軌跡。

    若有所思的左重看看手錶,不緊不慢來到約好的藥店門口,找了個擦鞋攤悠然坐下,順手拿起擦鞋箱上的報紙擋在臉前。

    老班來不來,他決定不了,況且他是真心尋求兩黨合作,不怕對方監視,大不了多等一會。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走過又離開,幾個巡捕提着警棍轉悠了一圈,一切都顯得非常正常。

    2點05分,班軍沒來。

    2點15分,班軍還是沒來。

    擦完鞋的左重背着手在附近逛了起來,和普通百姓一樣不時停下買些東西,時間很快又過去了十多分鐘。

    2點30分,班軍沒有出現,看來地下黨沒有同意與果黨合作破壞日本人偽鈔計劃,左重微微嘆息。

    他理解對方的顧慮,信任建立很難,毀掉卻很容易,某人當年背叛隔命,對曾經的同志痛下殺手。

    這樣的人,哪個敢合作,誰不怕同伴突然來句借吾人頭一用,這一回國府怕是要自嘗苦果了。

    法幣的崩潰勢必會影響戰爭準備進度,有些人可不管什麼國家大義,沒有錢誰來都不好使。

    正在左重無比失望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女人低着腦袋從他的身旁快步走了過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身體輕輕碰了碰。

    望着對方背影,左重眯了眯眼睛,然後神態自若的離開興聖街來到一條僻靜的弄堂內,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紙條。

    「半小時後,白外渡橋南側。」

    班軍果然是在試探,左重露出了一絲微笑,心裏明白他要是帶了手下過來,恐怕地下黨方面就不會現身了。

    沒有猶豫,他掏出火機將紙條點燃,步行到街口叫了一輛黃包車,報出了紙條上的地址。

    ——外白渡橋。

    此橋位於蘇城河匯入黃浦江的河口位置,全長一百餘米,為全鋼結構,是連接公共租界英美勢力範圍與虹口的重要通道。

    英國領事館坐落於橋南,橋北還有紅俄,美國、日本等多國外交使領館,是滬上的核心地帶,軍警密佈。

    這等兵家必爭之地原先掌握在英美手中,淞滬會戰期間,附近的日本士兵被張長官的部隊打散,跑到橋南向英軍「繳械投降」。

    為了避免國際衝突,果軍主動放棄了追趕,結果戰爭一結束,日本人以此為藉口強行佔領橋樑,建立哨卡,對來往行人、車輛展開檢查。

    往日橫行霸道的公共租界方面竟然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甚至派出巡捕配合日本人的行動,要說其中沒有貓膩,誰都不會相信。

    在那裏見面,倒是印證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日本人絕對想不到他們會在眼皮底下接頭。


    左重離開沒多久,一個法租界巡捕晃晃悠悠來到電話亭前,小心看了看周圍,走進去要通電話小聲說些什麼。

    半個小時後。

    左重從黃包車下來,給完車錢抬頭看向幾十米外的大橋,不知為何想到了某個叫依萍的女人在此縱身一躍的場景。

    他搖了搖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趕出腦海,邁步順着行人路向橋頭方向走去,同時不動聲色地搜尋着班軍的蹤跡。

    很快,他就在南橋頭的公園門口看到了老班,對方身穿一身筆挺的西裝,氣定神閒的站在那。

    不同的環境有着不同的偽裝方式,在這種地方刻意穿的普通,反而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來了,走吧,咱們去公園轉轉。」

    班軍看見左重,伸出右手握了握,趁機將藏在手心的另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壓低聲音囑咐道。

    「記牢了,我現在叫錢如山,今年40歲,金陵人,經營木材生意,遇到檢查千萬別說錯。

    紙條上寫的是我們結識的過程以及今天見面的原因,看完立刻銷毀,我幫你看着周圍動靜。

    你也說說偽裝身份,日本人和租界巡捕房的盤查越來越嚴格,一旦發現可疑會直接收押。」

    這才是做秘密工作該有的態度,徐恩增和特工總部但凡能學到三成,也不至於被人滲透成大號篩子還渾然不覺。

    左重想完攤開紙條,花了十幾秒將內容全部記住,握拳放在嘴前咳嗽一聲,把紙條放進了口中。

    用力嚼着乾巴巴的紙團,他按照班軍要求自我介紹了一遍,隨即跟對方慢悠悠走進了樹林。

    「錢先生,不知道你們老闆是否同意雙方合作,時間不等人啊,那批貨隨時都會進入市場。」

    走了兩步,左重率先問道。

    「合作不着急,咱們還是先說說條件吧。」

    班軍瞥了瞥不遠處的巡捕,問了一個問題:「以前的矛盾暫且不提,這些年伱們抓了不少我們的夥計,是不是應該釋放了?

    另外說句實話,這件事着急的是貴方,我們只是幫忙,你們總該給點酬勞吧,就算是長工去地主家幹活,還能吃頓飽飯嘞。」

    釋放被捕人員。

    撥付物資。

    左重當即明白了班軍話里的意思,心中一動,對方說的沒錯,出現偽鈔最着急的確實是果黨,趁機敲一筆不是不可能。

    跟一些已經失去情報價值的俘虜和少量物資相比,法幣的穩定更加重要,這筆賬光頭和國府高層不會算不清楚。

    其實左重知道,就算金陵不同意這兩個條件,地下黨還是會去破壞偽鈔計劃,班軍這麼說就是有棗沒棗打上三杆子。

    ——能弄到好處固然好,弄不到也無所謂,大不了他們自己行動。

    假裝考慮了幾分鐘,左重露出不虞的表情:「錢先生,你們這是在趁火打劫,大家都是中國人,難道非要這樣斤斤計較嗎。

    再說此事事關重大,尤其是那些人員的處置,我需要向我們戴局長和領袖匯報,得到批准才能答覆你。

    為表誠意,你說說你們目前掌握的情況,有了這些我也好說服上峰同意你們的條件,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演戲要演全套,總不能地下黨說什麼他都同意,以光頭和戴春峰的多疑,知道後肯定會懷疑。

    左重想救人沒錯,前提是自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不然不光救不了人,還容易把自己搭進去。

    面對他的討教還價,班軍稍一沉吟,痛快回道:「可以,那個技術專家叫筱田三郎,男,大阪人,幼時師從日本著名畫家。

    20年代中期曾在法國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系統學習繪畫,回國後進入大阪造幣廠技術課任職,主要負責印刷和油墨調配。

    我們推測,日本人很可能已經獲得了製造法幣的全部細節,包括雕版、編碼、油墨配方,進入了最後的紙幣試印刷階段。

    這也是筱田三郎在大阪造幣廠的日常工作,可惜不知道他的長相、行程,你們有相關的情報嗎?」

    「這個………我們還是說說釋放人員和物資的事吧。」

    左重黑着臉,暗罵林傅一郎這個傢伙真是沒用,人家的地下黨情報人員連技術專家的名字都能搞到,他呢,就一句有人來滬。

    呸,苟屁的帝國子爵!

    開了一天車,回家了,收拾行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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