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回半個小時前。
中山北路北側一處民宅內,孟挺端着一大盆湯圓走進正房,口中喊道:「來嘍,湯圓來嘍,大家拿碗筷自己盛,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被一場冬雨凍得渾身發抖的特務們聽到這話眼前一亮,趕緊圍了上去,拿着各種工具手忙腳亂的撈着湯圓,嘴裏還不忘吹捧起來。
「哎呀,冬至吃湯圓好啊。」
「對啊,好兆頭。」
「多謝孟科長。」
原本被派來刑場外圍,這些人還有點不樂意,現在再想想,這裏風吹不着,雨打不着,還有熱乎乎的湯圓吃,總比在野地挨凍強。
孟挺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沒事,都是自家弟兄,你們慢慢吃,不夠鍋里還有,足夠大家吃的。。」
特務們傻笑着點點頭,這個孟科長別的不說,為人真是沒毛病,以前那兩位科長光知道讓他們去殺人放火,哪曉得人心冷暖之事。
至於這樣做是不是違反了紀律,笑話,特工總部什麼時候有紀律了,上面的人可以花天酒地,他們偷偷吃點東西暖暖身子怎麼了。
眾人呼啦呼啦的吃着,孟挺猶如一個慈祥的老母親,親眼看着特務們將湯圓一掃而光,連口湯都沒剩下,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抬手看了眼手錶,估算了一下安眠藥起效的時間,走出正房找了地方躲了起來,安眠藥不是毒藥,徹底讓人失去知覺需要時間。
萬一有人發現不對勁,留在房裏太過危險,還是暫時離開比較穩妥,沒必要跟着這幫死鬼同歸於盡,自己可還要去港城享受人生。
等了十多分鐘,聽着正房裏傳來的瓷碗碎裂聲, 孟挺暗說一聲成了, 輕輕地走到窗邊扒着窗戶看了看, 只見滿地都是昏倒的特務。
「呵呵,一群蠢貨。」
他輕蔑得笑了笑,轉身走到院外, 對着某個方向揮了揮手帕,這是給英國人的信號, 按照雙方約定的計劃, 對方應該已經就位了。
果然, 沒多久遠處土坡後站起了一個人,正是華人分遣隊其中一員, 對方手中提着一把湯姆遜慢慢走近,手指一直搭在扳機之上。
到了跟前,此人歪頭看了一眼院內, 壓低聲音的說道:「我需要進去檢查, 現在有很多人在瞄準你, 你站在這最好不要動, 明白嗎。」
「沒問題。」孟挺全身緊繃緩緩的點了點頭,他很明白英國人從來沒相信過自己, 或許只有等安全到了港城,這些人才會放下警惕。
對方盯着他的眼睛,見他目光沒有絲毫躲避, 這才舉起槍以戰鬥姿態進入小院,幾分鐘後, 來人滿身鮮血的走出院門做了個手勢。
看到自己人發出的信號,華人分遣隊員從各處掩體衝出迅速接近院子, 自動佔領牆角等關鍵位置開始戒備,確實是一支精銳之師。
而秦丹尼將湯姆遜衝鋒鎗扛在肩膀上, 看着進院檢查的手下問了一句:「張,都解決了嗎,人數是否符合,我們的身後不能出問題。」
他口中的張,將一把帶血的匕首放在褲子上來回擦了擦又插回刀鞘,獰笑着回道:「都解決了,人數跟這位孟先生提供的情報一樣。」
「孟先生, 多謝你的配合。」
秦丹尼聽到手下的回答,滿意的看向孟挺:「任務完成後,你跟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國家,我想你會很喜歡港城的, 未來的警督先生。
我們都是華人,在英國人的手下要學會合作和團結,否則會被鬼佬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有機會我會為你介紹幾位有能量的朋友。」
說實話,他有點嫉妒這個好運的傢伙,督查手握實權,對方作為同族擔任這個職務,一定很受華人幫會分子和那些大商家的歡迎。
這意味着大量的財富,自己這個小小的上士與人家根本比不了,不如趁現在打好關係,有這麼一份香火緣在,未來說不定能用上。
孟挺聽完受寵若驚道:「那就多謝上士先生了,您說的孟某明白,只要華人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英國人才會正視咱們的存在。」
秦丹尼哈哈一笑,對方能明白就好,大家為英國人賣命為的什麼,不就是榮華富貴嗎,可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自然要報團取暖。
他看了看時間,沉聲下達了命令:「所有人按照編組前往刑場,這次不留活口,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撤退,孟先生跟着我的小組行動。」
「是,上士。」
「好的,秦先生。」
隨着秦丹尼的一聲令下,14個華人分遣隊分成三組,朝着三個方面隱蔽前進,孟挺跟在秦丹尼身後,四個人悄悄往中山北路摸去。
英國人開始行動的時候,徐恩增也帶着人到達了九甲圩,圩字,在漢語之中代表着防水護田的堤岸,一處車隊就停在了堤壩內側。
「快點把那些地下黨趕下車,讓他們在壩子前站好,時間一到立刻行刑,那個誰誰誰,監獄的負責人呢,趕緊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徐恩增走下車立刻大呼小叫,指揮起手下的特務,隨後又看向老虎橋監獄人員:「你們老虎橋這次來幾個人,一次可以槍決多少人。」
「報告,一共來了10個行刑人員。」老虎橋獄政科代理科長白問天畢恭畢敬回道,隨後就看到徐恩增那張大臉上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他心中一緊趕緊解釋道:「徐處長您見諒,我們的行刑隊只有10個人,為了協助貴部今天的任務,監獄長已經將其它死刑都推遲了。」
徐恩增嘴角動了都,罵人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只好冷哼一聲:「一次十個得殺到什麼時候,那抓緊時間吧,儘量兩個小時之內結束。」
「好嘞,好嘞。」
白問天點頭哈腰的倒退着離開,走到行刑隊面前神氣活現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立刻過去準備,400多個囚犯確實得槍斃好一會。
行刑隊接到命令,手扶步槍列隊跑到預定位置一字排開,低頭裝填子彈,對被趕下車的地下黨絲毫不關心,那是特工總部的工作。
而白問天看着一群群的地下黨囚犯,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執行死刑他看過,可是沒有經歷過集體槍決,這會只覺得雙腿有點發軟。
「怎麼,害怕了?」
忽然,旁邊負責看押犯人的老劉遞過來一支煙,悠悠說道:「你最好早點習慣,干咱們這行難免遇到這種事,況且今天只是小場面。」
白問天瞥了瞥對方,不知道這個傢伙今天怎麼這麼好心,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香煙,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煙自己必須接。
他背過身將煙點燃叼在嘴上,哆嗦着說了一句:「小場面,這可是幾百個人啊,你說說什麼仇什麼怨,大家一起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好好過日子?」
老劉嗤笑着轉過臉,有些詫異的說道:「涉及到主義和信仰,必然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不是果黨死就是地下黨死,如何好好過日子。
你這話千萬別讓那幫特務聽到,否則白科長你很快就會像這些囚犯一樣被人押到刑場來上一槍,就算你的廳長族兄也救不了你。」
說到這,他抬頭看向遠處的烏雲,眼中充滿了回憶:「民國十六年的時候,那會大街小巷到處是槍聲,路邊全是被打死的地下黨。
當時我剛從軍中進入老虎橋,奉命帶隊去一個地下黨據點,到了那就看到黨務調查科特務在門口架上機槍,打死了裏面所有的人。
沒有審判,沒有訊問,軍人、警察、軍人有權擊斃任何可疑人員,長江里的水都是紅色的,天空變成了灰色,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聽到對方如此殘酷的描述,白問天艱難得咽了咽口水,沒想到老劉還有這麼一段過往,真是人不可貌相,於是輕輕咳嗽一聲說道。
「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屍體太多來不及掩埋,就只能堆在江邊澆上汽油焚燒,在玄武湖都能聞到那股子味道,從天下落下的也不是雨水,而是灰燼。」
老劉抽了一口煙,緩緩得將煙氣吹散,冷冷說道:「別看你有後台,人家要是真想要你的命,只需要說一句你有地下黨嫌疑就夠了。
好了,再說就該犯忌諱了,白科長你小心點吧,今天情況不太對勁,你看特工總部那些人,一個個都把槍拿了出來,我看要出事。」
這句話把幾欲作嘔的白問天嚇了一跳,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刑場能有什麼危險,只能是有人來劫囚,糟糕,這種功勞果然蹭不得。
想起族兄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那可是地下黨,遇到他們這種果黨警察那是殺之後快。
白問天可憐巴巴的看着老劉:「劉兄啊,不,劉哥,以前都是兄弟不懂事,如果遇到危險,你一定要救我一把,白某回去必有厚報。」
老劉沒工夫搭理他,對着一同前來的監獄守衛使了個眼神,讓大家注意警戒,自己走到車後,將手放在了把手上準備打開後備箱。
「轟隆~」
爆炸聲?
在場的人瞬時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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