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這座民國乃至亞洲最大的現代化都市,跟人的印象很複雜,金錢,陰謀,情義,愛恨、幫派、槍火、霓虹,希望以及絕望。
這裏充滿了可怕的罪惡、野蠻的犯罪和陰險的政治,無數國家的淘金者,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塊地方能比這裏更適於展開情報戰爭。
始於前朝的門戶洞開政策,讓它變得無比繁華、又極度危險,財富堆積而五方雜處,以致成了經濟角力,信仰衝突和戰爭的劇場。
白俄和紅俄把雙方的仇恨一同帶來,即使流亡異國他鄉仍念念不忘,富有的德國商人在德國花園總會為某位大人物祝壽以表忠心。
自居上流的英國人不得不與土著富豪摩肩接踵、高麗黑幫、菲律賓藝人、潦倒的千手扒手、騙子各行其道,幹着五花八門的勾當。
失去靠山的小姐、太太風光不再,操起了在花園、都城、華懋飯店門前招徠遊客的生意,甚至在光天化日勾搭着各國水手和軍人。
即使在看起來高檔的地段,也是紙醉金迷與窮困潦倒並存,熱鬧非凡的百樂門舞廳,英國大班和漕幫大佬帶着情婦一起揮金如土。。
而門外,自稱沙皇時代高貴的「將軍」們佩戴着從hk市場上買來的一打勳章,當起了警衛,疲於應付着成群結隊衣衫襤褸的乞丐。
在烏煙瘴氣的舞廳、酒吧和下流場所,成排的白俄舞娘和民國歌女等待顧客垂青,甚至有人說此地每13個女人中就有一個是技女。
左重看着車窗外,腦中回想起無數的老電影,不禁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壓力,前兩次到滬上不過走馬觀花,此行卻要真正融入進來。
數百萬人口,數不清的大小勢力,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訴求,要趕走徐恩增,又要保護好地下黨,這對他是一個艱巨的挑戰。
「副處長,這次帶了兩部袖珍電台,電鍵和真空管由局本部派來的報務員保管,我們使用時需要接受對方的監督,要不要想想辦法?」
這時,坐在旁邊的何逸君小聲通報道,作為本次行動的通訊負責人,她不能接受通訊工具被別人的控制,這關係到所有人的生命。
副駕駛上的鄔春陽聞言也回過頭, 面帶不滿:「是啊副處長, 局長是不是不信任我們, 以前那麼多次重要任務,也沒出現過這種事。」
左重轉頭看了看他們倆,搖了搖頭:「老規矩, 不問不說,到了該你們知道的時候, 我會做情況說明, 對了, 怎麼沒見歸有光他們。」
這次奉命來滬上,他點了鄔春陽、歸有光、沈東新、何逸君、銅鎖以及一部分行動科人手, 古琦與病號宋明浩留在金陵維持局面。
選擇帶這些人是有原因的,老古和老宋兩人近期不可能再晉銜和升職,就算立下大功也只是在檔案里多一條記錄, 沒有實際意義。
不如趁着銓敘制度還未徹底執行, 把心腹們領口的軍銜往上提一提, 方便戰爭時期破格提拔, 為了他們的前途,左重是操碎了心。
至於帶着行動科的特務, 要知道他現在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副處長,明面上當然要一碗水端平,同時給那些想要投靠的人創造機會。
最後, 有穩重的古琦和老油子宋明浩看家,鄭庭炳和張毅夫鬧不出什麼大動靜, 都是千年的狐狸修煉成精,誰也別想偷偷玩套路。
聽到左重的問題, 鄔春陽笑着回答道:「他們正在佈置和檢查臨時駐地,華東區安排的賓館在安全方面有一些小漏洞, 得儘快解決。」
「恩,很好。」
左重明白他的意思,在別人的地方上行動要多長個心眼,雖然余醒樂是自己人,可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華東區人員干不乾淨。
在金陵,人們追求的第一是權力, 第二才是財富,滬上則正好相反,只要給足錢,什麼都可以出賣, 什麼都可以買到,包括情報。
鄔春陽說完又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了過來:「副處長,這是臨時駐地的介紹以及建築藍圖,如果您不滿意,那咱們就自己重新挑選。」
「不用了,你讀一讀。」
左重靠在車座上,曬着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暖陽,懶洋洋的回了一句,駐地只是小事情,任務開始後他們恐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是。」
鄔春陽打開文件介紹道:「因為地下黨方面習慣在租界行動躲避抓捕,華東區便在公共租界租了一棟房屋,地址是極司菲爾路75號。
地方非常寬敞,裏面有一座洋樓、一座新式平房、一座很大的花園和幾個封閉式車庫,咱們帶來的人都能住的下,不用分開安置。」
正在閉目養神的左重聽到極司菲爾路幾個字,耳朵微微動了動,這個地方的某幢建築在未來臭名昭著,許多愛國義士犧牲在那裏。
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那麼多地方,華東區為什麼非在那裏租房子,這裏面會不會有問題,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滬上就是敵後。
他緩緩地睜開眼:「極司菲爾路77號,房屋的主人是什麼背景,知不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若是有泄露消息的危險,立刻進行轉移。」
鄔春陽翻找了一下資料,立刻念了起來:「房屋是華東區以開辦英文學校的名義租下的,房東是英國人,常年在歐洲,並不在民國。
當時去簽合同是管家,這兩個人的背景信息非常清楚,都是普通人,跟日本人或者地下黨沒有任何接觸,也沒有發表過相關言論。」
把駐地選擇在這裏,一是相比於治安嚴格的法租界,人員在公共租界行動更加自由,同時工部局方面對國府公務人員持友善態度。
二是租界大部分房屋是中小型商業建築,能夠容納咱們這麼多人的住宅不多,加上極司菲爾路上住的是中國人,不容易引起懷疑。」
左重臉上面無表情,背景資料準備得如此詳細充分,余醒樂在這件事上估計沒少費心思,他們要是直接搬走,那就在打對方的臉。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他思考了一會,露出笑臉:「既然是余區長的好意,便先不動了,人家是地頭蛇嘛,咱們的任務還要依仗華東區在租界內部的關係。
除了房屋的情況,滬上各方勢力的最新情報有沒有,特別是關於法國人和英美的,這裏不是金陵城,想做事先得摸一摸水有多深。」
鄔春陽贊同的點點頭,在金陵有完善的軍警系統作為後盾,有漕幫馬天長配合,他們的消息渠道可以深入到整個城市的方方面面。
到了滬上呢,地域最大、人口最多的華界雖然掛着民國特別市的牌子,可軍閥、幫會、政客相互勾心鬥角,又跟與金陵爭權奪利。
特務處別說命令這些人,就算請求幫忙,還得看人家給不給面子,他把文件袋裏的文件全倒了出來,挑出其中一份拿在手中說道。
「法租界面積較小,約有一萬五千畝,主要是住宅區,毗連一段江灘,人口50萬,外國僑民佔了小部分,其中法國人只有兩千餘人。
最多的是俄國僑民,人數多達一萬多人,大部分是白俄,在俄國內戰末期流亡到民國,英國人也略多於法國人,差不多有兩千人。
軍政事務幾乎由法國總領事獨裁,公董局為名義統治機構,下設的巡捕房目前有巡捕四千人,大部分為華捕和越捕,法國人很少。
負責情報工作的政事治安處為法國保安局下屬機構,負責人叫約書亞,背景未知,經歷未知,只知道大約五十多歲,情況就這些。」
聽着法租界的粗略情況,左重抬手摸了摸下巴,法國人的統治力量還是很強大的,看來任務期間要儘量避開此地,以免節外生枝。
只是華東區的工作有些不稱職,這麼長時間連對手的底細都沒查清楚,就算那個約書亞的警惕性強,也該通過其它途徑尋找線索。
顯然余醒樂成了區長之後就成了標準的官僚,做事情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早沒了那股銳氣,左重忍不住皺起眉頭,看向鄔春陽。
「說說公共租界。」
「是,公共租界是滬上的工商業中心,有數百家工廠、碼頭、碼頭、建築綿延數公里,還有多家公園、娛樂場所、飯店以及領事館。
總人口約有120萬,其中外國人4萬,掌握着所有權力,所謂的工部局的董事聽命於英國商行和銀行的大班,如愷自威家族兩兄弟。」
鄔春陽說到這裏展示了一張照片,上面有兩個中年白人站在馬匹旁,看樣子是從某份報紙上的新聞報道,他指了指照片上的兩人。
「他們不光是怡和洋行大班,還是英國軍情二處在民國的情報機構,公共租界警務處特別部的負責人,在滬上擁有着非常大的勢力。
哥哥托尼·愷自威擔任工部局總董之後,成為公共租界的政界首腦,弟弟約翰·愷自威畢業於劍橋三一學院,會流利的漢語和滬上話。」
好傢夥,武力、權力、財富和統治機構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裏,民國人、外國人都在一小撮人的控制下生存,這一點都不資本主義。
如果說法租界是大隔命前法國的海外縮影,那麼公共租界就是改革法案前英國的遠東翻版,左重揉着腦袋,滬上的局勢真夠亂的。
「副處長,到駐地了。」
前排的鄔春陽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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