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張善言語,楊開茫然點頭,低頭再看古衍殘破屍身,越發悲痛,泣不成聲,肝腸寸斷。
見楊開如此悲傷,長生好生難過,有心寬慰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張善解開布扣,脫下道袍,蓋住了古衍千瘡百孔的屍身,轉而沖長生說道,「比武雖然結束,卻仍有許多未盡事宜,我們還要留下善後,東面巷口有寶清客棧的車馬,你和楊少俠護送古前輩先回府邸。」
長生點頭應是,陪着楊開離開人群,人群後面有寶清客棧的夥計,見二人出來急忙前方引路,將二人帶到馬車旁。
楊開此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長生便與他一同登車,繞路回返。
一路上楊開時而茫然發愣,時而悲傷落淚,看的出來他是想強行克制悲傷的,但是他克制不住。
對於楊開的悲傷,長生真的能夠做到感同身受,雖然這麼多年古衍一直是瘋癲渾噩的,至少人還在,楊開還有寄託,而今古衍不在了,楊開就變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
長生沒有親人,王麻子死的時候他還小,不怎麼記事兒,但是老黃死的時候他心裏就是這種感覺,唯一的親人不在了,除了悲傷難過,還有舉目無親的空虛和茫然。
由於馬車需要繞行,趕到青雲山別院時已是入更時分,楊開傷心過度,頭重腳輕,抱着古衍屍身下車時險些摔倒,長生急忙上前攙扶並接替楊開將古衍的屍身抱進了內堂。
二人剛剛將古衍的屍身放於床榻,門房就進來通稟,「大人,外面來了一群人,只說是倪府下人,驚聞噩耗,受主家遣派過來幫忙佈置靈堂。」
「讓他們進來吧。」長生點了點頭。
來的是倪泰等人,楊開此時魂不守舍,長生便留他在內室,自己出去與倪泰等人相見,他在龍虎山學習過殯葬事宜,便與倪泰等人一同佈置靈堂。
倪倬能成為大唐首富不是沒有原因的,知道楊開與長生的關係,不但派人過來幫忙,包括入殮的壽衣棺木以及披麻戴孝的喪物也絡繹送來。
棺木抬進來之後,滿屋飄香,見長生面露疑惑,倪泰急忙出言解釋,「姑爺,這壽材由嶺南檀香所制,金絲楠乃皇家專用,我們不能逾制,實則此物比金絲楠更加貴重。」
長生點了點頭,拿了壽衣去到內室,沖茫然呆坐的楊開說道,
「你出去幫忙,我來給令師潔身更衣。」
楊開自然不肯,非要堅持親自動手,長生屢勸無果,只能由得他,而結果正如他猜想的一樣,再次見到古衍滿身的創傷,楊開悲傷難止,邊擦邊哭,最終悲傷過度,暈倒床前。
楊開暈過去之後,長生接手,如果楊開沒有暈過去,他還有所顧忌,此時左右無人,他便多有唏噓,雖然他與古衍非親非故,對於古衍的人品卻是無比敬重,尤其是古衍對楊開的關愛以及生死從容的氣度,令他震驚動容。人活於世,每個人身上都肩負着責任,但大部分人都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不過對於楊開,古衍盡到了一個做師父的責任。
長生為古衍擦身更衣,清楚的發現古衍身上雖有大量創傷,受傷處卻少有血跡,正如張善所說,古衍趕回長安的途中鮮血幾乎流幹了,一直在憑藉精純的靈氣修為勉力支撐。
這一刻長生想到了已經死去的師父,羅陽子當日為了拿到回天金丹為意中人續命,以封魂之法將魂魄強留體內,忍着陰陽相衝的苦痛和煎熬,生生堅持了數日,古衍值得尊敬,師父羅陽子也值得尊敬,因為他們的堅持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親友。
為古衍換好衣服之後,長生喚醒了楊開,入殮必須由亡人的子孫親自動手,不得假手於外人。
楊開在長生的授意之下將古衍的屍身抱進了已經鋪好軟墊黃綢的檀香棺木,堂下的倪泰急忙呈上木盤,木盤上擺放的是手握和口含等玉器,長生接過木盤,指導楊開將玉蟬玉龜等玉器分別放到了古衍的嘴裏和手裏。
隨後蓋上黃被,由於古衍不是壽終正寢,便只能蓋黃被而不是蓋紅被。
蓋棺之時楊開又暈了過去,長生將其扶到一旁,倪泰等人隨後自棺木前面擺放供桌,桌上擺香爐,蠟扦,花筒,供品,這些東西都是倪家準備的,連同幛子和孝衣無一不全。
正在忙碌,大頭聞訊趕來,他白日裏之所以沒有到場是因為長生讓他將近十年內所有懸案的卷宗盡數整理出來,大理寺和刑部的懸案也全部提過來,他一整天都在忙這個。
大致的經過大頭
已經知道了,與長生簡單的交談之後,大頭盡曉內情,眼見楊開悠悠醒轉,急忙上前出言寬慰。
大頭很聰明,也很會寬慰人,並不說什麼別傷心,別難過之類的廢話,只說古衍大仇得報,恩義盡償,後繼有人,了無遺憾。
見長生也多有沮喪,大頭又趁機寬慰他,「大人,如果不是您仗義出手,古前輩難得清醒,更不能恢復靈氣修為,且不說報仇無從談起,便是那周天神功也會就此失傳,您投桃在前,便不許古前輩報李在後麼?更何況張真人率三清眾人一起作法,保住了古前輩的魂魄,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大頭此言既在安慰長生,同時也是在寬慰楊開,字字珠璣,句句在理,聽得大頭言語,二人心中陰霾稍減,楊開來到靈堂前,自銅盆里燃燒黃紙冥錢,緬懷祭奠。 ??
佈置好靈堂,準備好棺木入殮,倪泰等人便告辭離去,青雲山別院有幾個丫鬟和護院,他們都是簽下賣身契的下人,誰是房子的主人,誰就是他們的主人,故此此時丫鬟和護院也都與楊開一般披麻戴孝。
丫鬟們做了晚飯,楊開自然吃不下,好在經過大頭的勸導之後悲傷略減,雖然沒吃飯卻喝了幾口湯,長生和大頭簡單吃了點兒,不放心楊開,加上回去也沒什麼事情,二人就留在府上,與楊開一同守靈。
臨近三更,張善獨身來到,對棺祭拜之後又寬慰了楊開幾句,他就沒有大頭會說話了,只說節哀順變。
寬慰過楊開,張善轉頭看向長生,「出來說話。」
長生聞言心中一凜,跟着張善來到前廳,二人落座,大頭催促丫鬟們為二人送來了茶水,端上了火盆。
待得閒人退去,張善方才正色開口,「此番比武咱們能大獲全勝,你功不可沒。」
聽得張善言語,長生如釋重負,急忙出言謙遜,「師伯言重了,我也沒做什麼。」
張善擺手說道,「無需妄自菲薄,童榜比試你得了狀元,正榜比試我們又斬獲兩席,經此一役,龍虎山威震九州,名揚天下。」
長生點頭。
張善又道,「最令我欣慰的是此戰三清各宗各派能夠摒棄前嫌,合力同心,實乃道門之幸。」
「是啊,」
長生再度點頭,「師伯,咱得了兩個擂主,另外一個您給了誰?」
「三清本一家,我與諸位同道商議過後,決定只取一席,另外一席直接廢掉,」張善說道,「丐幫陣營心術不正,萬不能將那統兵之權交到他們手裏。」
「統兵之權?」長生皺眉。
張善點了點頭,「眼下藩鎮割據,匪患四起,已成心腹大患,朝廷武舉旨在挑選護國柱石,統兵出戰,剿匪平叛。此番比武咱們道門陣營力克群雄,贏的磊落,勝的光明,不出意外的話明日早朝,朝廷就會加封我為護國真人,待得新軍組建完成,便統帥新軍,討逆平叛。」
「少林寺也是擂主,他們也要討逆平叛?」長生追問。
張善點頭說道,「朝廷既定招募新軍三十萬,用以討逆剿匪,少林寺雖然也是擂主,卻勝之不武,討逆平叛輪不到他們。他們既然喜歡講經說教,感化世人,那也用不着兵馬了,就讓他們帶着本部僧人前去勸降土匪山賊好了。」
眼見張善言語之中對佛門陣營多有不滿,長生小心翼翼的說道,「師伯,今天上場的那個番僧與中土佛門不是一路的。」
「我自然知道,」張善冷聲說道,「但我不會忘記比武之初他們受丐幫陣營挑唆,試圖獨佔兩席,擠我們出局。」
長生沒有接話。
短暫的沉默之後,張善隨口問道,「我們叮囑過你不可輕舉妄動,你今日為何突然上台?」
長生最怕的就是張善會問這個,但張善還是問了,緊張之下突然靈機一動,「原因有二,一來四大山莊是衝着我來的,我若避而不戰,免不得被他們小瞧了。二來師叔對我恩重如山,那東方辰竟然無禮輕薄,我氣不過。」
「沒有第三個原因?」張善直視長生。
「沒有。」長生急忙搖頭。
話說了,頭搖了,長生才反應過來,糟了,話說的太快了,頭搖的太早了,明顯是做賊心虛,心裏有鬼。
張善可能沒發現什麼,也可能發現了卻裝作沒發現,點頭過後出言說道,「你雖然是龍虎山的人,做的卻是朝廷的官,以後做事要拿捏分寸,把握尺度,不要惹皇上猜忌,要知道皇上可是有權強令你還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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