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都離開,范老太太坐起來。
朱妙穎死死握住她的手,唯恐這一切都是在夢中。
范老太太笑呵呵的拍拍她手背,笑道:「丫頭,我確實好啦。」
「要請大夫們過來瞧瞧的。」朱妙穎道:「如果沒徹底好,再去神京。」
「嗯,也好。」范老太太笑呵呵的道:「我的身子,自己知道,確實是好了,不過看看也好。」
這話要是朱槐說,她直接就撅回去了。
可是朱妙穎說,她便接納。
到了她這般年紀,更類似於小孩子脾氣,就是這般任性。
她這邊一直有大夫在隨時伺候着,還是長陵城的葉名醫,很快診治了一番,讚嘆的恭喜。
待葉大夫退出去,朱妙穎拉着范老太太喜極而泣,沒想到真治好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眶也忍不住濕潤,再次感受到昨晚感受到的澎湃熱烈的感情。
「朱妹妹,那你今天怎這麼晚?」有人笑問。
既然老祖宗已經治好了,已經沒事了,怎麼還這麼晚呢?
朱妙穎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難道還有什麼事?」齊廣傑忙緊張的道:「出現病情反覆了?」
這話惹來眾人的白眼。
說話太耿直!
而且看朱妙穎這情形,怎麼可能反覆,真是哪一壺不開提哪一壺。
這便是關心則亂。
朱妙穎低聲道:「睡過頭了。」
眾人一怔。
齊廣傑瞪大眼睛,不解的看她。
朱妙穎白他一眼哼道:「這些日子睡不好覺,這麼一放鬆下來便徹底睡過去了,祖母也不捨得喚醒我,便由着我一直睡到現在。」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表示理解。
她一直處於痛苦憂愁之中,愁苦得睡不着覺,老祖宗一治好,她放鬆下來之後,所有的疲憊一下湧上來,睡了一天一夜也是正常的。
想想就知道她先前是多麼的煎熬。
這件事要是攤在自己身上,想想父母如果驟然患了絕症,自己無能為力,那種滋味……
他們想到這裏,心發沉,莫名的驚慌恐懼。
「楊姐姐……」朱妙穎上前握住楊霜庭的手,又大又圓的眼睛緊盯着她:「如果這一次不是你,祖母她……」
楊霜庭笑道:「老祖宗安然無恙就是我們的幸事。」
朱妙穎一腔感激,洶湧澎湃於胸口,張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傾泄出來。
楊霜庭道:「這也是老祖宗她福氣大。」
齊廣傑忙道:「楊姐姐跟法空神僧的交情到底如何?」
「一面之緣。」楊霜庭道。
齊廣傑頓時露出懷疑神色。
眾人也露懷疑神色。
法空神僧再慈悲,也不可能僅憑一面之緣便贈送佛珠,顯然這佛珠不在於是不是怡心齋的,是不是他隨身之物。
它上面加持了佛咒,那便是寶物。
寶物豈能輕贈於人?
楊霜庭行事內斂,雲淡風輕,她與法空神僧恐怕交情不淺,只是謙虛,也不想招惹事情上身。
如果別人知道她與法空神僧交情好,有什麼事都要求到她身上,煩也能把她煩死。
依楊霜庭的脾氣,絕對受不住這個,所以把跟法空神僧的交情往淺了說。
但是不管她說得淺還是深,她跟法空神僧的交情一定不尋常,有病求到她身上肯定沒錯的。
「我原本還對法空神僧的神通與佛咒半信半疑的,覺得大家可能都有點兒誇張了,現在看,一點兒不誇張。」
「小荊,就你冷靜,世人皆醉我獨醒,也不想想,這世道哪一個是笨人?」齊廣傑笑道。
眾人感慨萬千。
這一次是親自領教了法空神僧的厲害,體會更深刻,才知道名不虛傳。
——
楊霜庭坐在馬車裏,聽着嶙嶙車輪聲滾過青石板,雙眸迷離,陷入沉思。
他們這些人出來遊玩都不帶侍女,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
今晚盡興遊玩了好一會兒,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最終還是要散場。
男的乘馬,女的乘馬車,各自回家。
馬車繞開了城裏的東西南北縱橫大道,繞一條小道往回走,既安靜又快速。
楊霜庭坐在馬車裏,挑開車簾,怔怔看着夜空的明月,雙眸迷離沒有焦距,在想着法空。
她在推測法空的做法。
到底為何贈了那一串佛珠?
這有太多的可能,畢竟對法空還是不夠了解。
法空沉靜從容,波瀾不驚,好像湖水般清澈,似乎一眼便能看透他的內內外外。
可是仔細看去,卻會發現他不是湖水,而是深淵裏的水,怎麼也看不到底。
即使近在眼前,也沒辦法看透他。
他身上仿佛有無數的謎團,神秘而深邃,讓人生出無窮的探索欲,想要徹底弄清楚。
這般情形下,推測法空為何贈這一串佛珠,實在難之又難,因為有無數的可能性。
她想了一路,還是沒什麼頭緒,忽然心頭一動,輕聲道:「老孫,停車。」
「聿——!」馬車夫老孫忙一扯韁繩,吆喝一聲,將馬車停下來。
楊霜庭提着衣裾下了馬車,擺擺手:「老孫你先回去吧。」
「是,小姐。」老孫答應一聲。
「駕駕」兩聲吆喝,甩了甩鞭子,馬車慢慢悠悠走了。
楊霜庭抬頭看一眼對面的酒樓,裊裊走出小路,來到了洶湧的人群之中,然後踏入酒樓,來到二樓。
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旁坐着法空,紫金袈裟,光頭湛湛,正微笑看着登上樓梯的她。
她裊裊靠近,坐到法空對面。
她站上樓梯的時候,酒樓的客人們紛紛看過來,露出驚艷之色。
有的直勾勾看着,有的矜持的轉開目光。
但當她坐到法空跟前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消失,好像她忽然消失,人們看不到她了。
她修為高深,極為敏銳,一下便感覺到了人們目光的變化,已然明白,這必然是法空施展了奇功。
就像當初把自己陷入陣中類似的奇功,隔絕了人們的感知,讓人們看不到自己。
「客官,來嘍——!」小二捧着托盤,端上了四道熱騰騰的佳肴。
色香味俱全,都是這家騰海酒樓的招牌菜。
法空笑着頷首,小二眉開眼笑的退開。
這打破了楊霜庭先前的猜測。
看來他這奇功並不是讓別人看不到自身,而是不會注意到自身的異常。
只把他當成尋常的客人。
這家騰海酒樓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地方,個個非富即貴,不可能沒去過神京。
而但凡去過神京之人,往往都會去見識一下法空神僧,否則就是白去神京一趟。
他們有人見過法空,偏偏這個時候沒認出來,這便是他施展奇功所致。
影響了別人的目光與注意,當真是厲害!
法空替她斟了一杯酒,微笑道:「如何了?」
「……已經治好了。」楊霜庭一下便斷定,法空留下那串佛珠就是給范老太太的。
她蹙眉看着法空:「大師那串佛珠原來不是給我的。」
「是給你借花獻佛用。」法空微笑道:「這份人情不是欠到你身上了?」
楊霜庭若有所思的盯着他。
她在思忖,法空到底是何意。
竟然知道範老太太絕症,是從自己身上看到的,還是從旁人那裏打聽到的?
很顯然是從自己身上看到的,因為范老太太患病之事秘而不宣,先前自己都不知道。
他這份神通確實驚人。
法空微笑打量着楊霜庭。
心下滿意的點頭。
終於找到了她的弱點。
先前的她幾乎沒有弱點,對淨穢宗的生死渾不在意,拿淨穢宗威脅她是沒用的。
她即使裝作對淨穢宗在意,骨子裏卻根本不在意。
這讓她變得極為危險,淨穢宗變得極為危險。
一直在想辦法找到她弱點,現在終於弄清楚,她並不是誰都不在意,在意的是她身邊從小玩到大的夥伴與家人。
淨穢宗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工具,是一個因為練了太上忘機經與太上淨明經而不得不接受的代價。
她沒有壯大淨穢宗的心思,也沒有真正淨化世間的雄心壯志。
她身為知府的千金,從小就什麼都不缺,對於名利並不在意。
楊霜庭是一個淡泊之人,卻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之人,無情之人反而練不成太上忘機經,太上淨明經。
真要無情便能練成,太上忘機經與太上淨明經也不會一直沒人會練成了。
道是無情卻有情,道是有情卻無情,這其中的微妙平衡,造就了她的獨特天賦,契合了太上忘機經與太上淨明經。
諸般思緒在他腦海里流轉,僅是一眨眼時間而已,他笑道:「令尊……」
「父親他怎麼了?」楊霜庭臉色微變,明眸一閃。
法空笑着搖頭:「朱家與你們楊家其實是暗中較勁吧,這回算是幫到令尊了吧?」
楊霜庭哼一聲。
法空道:「令尊現在身體健康,令堂的身子卻沒那麼健康。」
楊霜庭皺眉看着他。
法空笑道:「人力有時盡,命運足可畏,這一次的事,楊宗主你想必有更深刻的領悟。」
楊霜庭沉默不語。
她這一次確實有了深刻觸動,感覺到自身的無力,如果這一次不是范老太太,而是自己母親患了絕症,自己能救得了嗎?
一天之內從長陵府趕到神京城,自己輕功絕世,也是做不到的。
自己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嗎?
即使能主宰自己的命運,那父母的命運呢,周圍人的命運呢?
就像這一次,范老太太的命運自己都主宰不了,自己與大家一起努力,先送出靈丹,再想盡辦法把范老太太送到神京向法空求救。
而這些努力,還抵不上法空的一串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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