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冷眼旁觀。
他知道慈恩和尚便要下殺手,然後便會被天海劍派追索,然後追到伏魔寺。
伏魔寺是隱逸佛寺,寺內有頂尖高手,可天海劍派也一樣有頂尖高手。
更何況天海劍派再怎麼說也有前掌門冷飛瓊撐腰,即使實力不敵也能從朝廷那邊借力,所以行事肆無忌憚, 絕不會放過伏魔寺。
比起天海劍派的強大,伏魔寺便顯得脆弱不堪,硬擋之下便會灰飛灰滅。
所以這一步,便是踏入深淵的一步,慈恩和尚真要下殺手,恐怕便萬劫不復。
別說他想殺新的魔尊, 自身都難保。
想到這裏,法空搖了搖頭。
這便是自己的手段, 算人於無形。
慈恩和尚對自己傲慢無禮,自己也算計了他,這算是彼此兩不相欠。
依照慈恩和尚原本的命運,他會重傷李鶯,令李鶯的經脈與心境大損,從而延緩了她的武學進境,也拉低了她的武學極限。
而慈恩和尚則安危無恙的脫身,重回伏魔寺,修為大進,踏入世間最頂尖高手之列。
可是自己一顆舍利改變了一切。
李鶯逃脫原本命運。
而慈恩和尚的命運卻改變,沒能重創魔尊,讓他心境不能暴漲,修為不能暴漲。
還碰上了天海劍派這個麻煩。
法空平靜遙望,卻在思忖,要不要插手,是不是看慈恩和尚這一腳踏進深淵。
慈恩和尚身形閃動, 在樹梢上方無聲無息的掠行,凌空虛渡,如履平地。
他平靜淡漠的看着在松林里疾馳的六人, 看着他們在松樹間穿行。
心中的殺意越來越濃烈,神情卻依舊平靜淡漠,如神祇俯視螻蟻。
在他眼裏,這六人便如螻蟻,隨意便可踩死。
武功修為差了太多。
他手掌抬起,便要出手之際,耳邊忽然傳來法空的聲音:「大師。」
慈恩和尚眼波一閃,身形鬼魅般一閃,在空中轉一圈,無聲無息落到一株松樹梢上。
而下面疾馳的六人毫無所覺,繼續往前沖。
法空的聲音在慈恩和尚腦海里響起:「如果我是大師,會一舉滅掉他們六人,而不是一個一個殺死,給他們傳訊的時間。」
慈恩和尚轉身,朝着虛空合什一禮,緩緩道:「法空大師。」
「大師隨我來。」法空從遠處緩步而來,上一刻還是遠處一個小黑點, 下一刻已然出現在慈恩和尚跟前。
他轉身往側邊走去, 踏虛空如履平地, 看似悠緩, 卻一步跨出上百米,如道家的縮地成寸。
慈恩和尚鬼魅般閃了兩閃,已然來到法空身邊,兩人出現在一座山巔。
山巔是一片松樹林,勁風令松枝晃動,颯颯作響。
兩人各踩一株松樹,身形隨着松枝而晃動。
慈恩和尚沉聲道:「法空大師是想救天海劍派弟子?……天海劍派前掌門是你的記名弟子,確實是一家人。」
法空失笑。
慈恩和尚雙眼緊盯着他。
法空道:「大師,我過來是提醒你一聲,天海劍派弟子是有秘術的,如果不能在一招之內殺死他們,便會激發秘術,從而在你身上做下標記。」
慈恩和尚皺眉。
法空道:「想想看吧,大師殺了他們之後,馬上便會被天海劍派追到,到時候,大師是要殺光天海劍派呢?還是天海劍派殺了大師你?」
法空搖頭笑道:「大師想逃之夭夭是不可能的,逃無可逃,那標記會指引他們找到你,不管逃到哪裏都沒用。」
慈恩和尚濃眉緊鎖。
法空笑道:「而且大師也太過輕信了,他們說我與天海劍派是一家,便是一家?大師難道沒打聽過我跟天海劍派是有仇的?」
「可天海劍派的前掌門冷貴妃……」
「她已經不是天海劍派的掌門了,而且她是她,天海劍派是天海劍派,不能混為一談的。」
慈恩和尚皺眉。
天海劍派弟子話不能輕信,那法空大師的話呢?也不要輕信吧?
行走世間,確實要有防人之心。
法空和尚是要救天海劍派那六個人?
法空淡淡道:「大師或者不出手,一旦出手,不要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瞬間殺光才好。」
「這樣……」慈恩和尚頓時半信半疑。
難道法空大師真是一片好心?
法空笑了笑,一閃消失。
慈恩和尚濃眉緊鎖,並沒有放鬆下來。
法空能及時趕過來,顯然是一直在看着自己,自己卻毫無所覺,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不過即使法空盯着,自己還是要殺那六個人的,這種歹毒陰險的魔頭不能留着,禍害無窮。
他身形一閃,已然遠去,一邊疾行一邊思索。
法空到底為何要有這個提議?
為何一直在關注自己?
他的這個建議看起來並沒有惡意。
難道真擔心自己被天海劍派所追殺?
自己應該並不討法空的喜歡才是。
畢竟他所見到的人對他這位神僧都是畢恭畢敬的,而自己卻是不以為然,並沒有恭恭敬敬。
畢竟自己修為應該更勝他一籌,沒必要對他恭恭敬敬。
這應該會惹得他反感,怎麼還幫自己?
難道他真有這般開闊的胸襟?
他一邊思索,一邊追上了天海劍派的六人,沒有急着動手,一直貼在他們身後,如影隨行。
「張師兄,我一直擔心這和尚會追殺我們,得加快速度才好。」
「要追殺,憑他的輕功,這會兒已經追到了,現在還沒影兒,那就沒這個意思。」
「終究還是怕我們天海劍派的。」
「世間有哪一個不怕我們天海劍派?」
「我剛才一直凝運血魂訣,隨時準備跟他同歸於盡的,即使死,也要在他身上做上標記,讓宗門給我們報仇。」
「我也一樣。」
「你們呀……膽子都忒小。」圓臉青年搖搖頭:「不過我也一樣。」
「嘿……」眾人失笑。
慈恩和尚皺眉。
這血魂訣顯然便是法空所說的奇功!
自己還真沒想到他們有這般奇功,伏魔寺一直隱世不出,這世間確實不同了。
從前時候,並沒聽過這種奇功。
很可能是後來所創的奇功。
「可惜呀……」圓臉青年搖頭道:「這和尚的膽子比我們還小,哈哈……」
他大笑起來。
眾人跟着暢快大笑。
慈恩和尚仍舊沒急着出手,儘管胸口洶湧着強烈殺意,迫不及待想動手,還是克制住。
他要弄清楚這些人的底累。
要殺他們,隨時可以殺。
「我已經傳了暗訊,」圓臉青年收斂了笑容:「估計很快就會有師叔他們來援,到時候,我們反追過去,滅了和尚跟劉晚舟!」
「其實想想這和尚,也夠可悲。」一個矮個子英俊青年搖頭道:「一念之間就丟了性命。」
圓臉青年哼道:「怎麼,李師弟可憐他,同情他,想要替他求情?」
「張師兄,我就是這麼一說。」那英俊矮個青年忙搖頭:「該殺還是要殺的,怪就怪他多管閒事。」
圓臉青年冷笑道:「這是天堂你有路不走,地獄無門非要闖進來,自己找死,誰能救他?」
「正是正是……」
慈恩和尚聽到這裏,搖搖頭,雙眼迸射寒芒,張開了嘴,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如山洪爆發,狂暴的聲音洶湧而至,瞬間把六人淹沒,讓他們頭腦一片空白。
慈恩和尚鬼魅般閃動,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掠過了他們身邊。
所過之處,六人軟綿綿倒地,已然氣絕而亡。
他們後腦勺遇襲,勁力直接將他們腦漿震散,瞬間死亡,毫無感覺。
慈恩和尚出現在他們兩丈外,看着他們的屍首,合什闔眼,喃喃低誦超度咒。
法空出現在不遠處,站在一棵松樹樹梢上,雙掌結印,頓時一道粗壯的光柱落下,把六人一起籠罩其中。
慈恩和尚被光明所驚,抬頭看去。
六團白光浮出屍首腦袋,慢慢浮向高處,扭曲片刻後化為一個個小光人。
小光人正是他們生前的模樣。
他們平靜的看一眼慈恩和尚,又看向法空,然後合什一禮,沖天而起,化為六道白光如六柄長劍直刺夜幕,消失不見。
法空散開手印。
慈恩和尚親眼目睹這大光明咒,深受震撼,一時之間沒能回過神來。
眼前仍舊在閃現剛才的情形。
法空微笑看他一眼:「大師,現在應該解決了手尾,天海劍派找不到你身上了。」
「……多謝大師。」慈恩和尚緩緩一禮。
他生出慚愧之感。
自己好像確實誤會了法空大師。
法空大師的佛咒並非以訛傳訛,而是真正的不可思議。
原來佛經中所描繪,並非是虛幻,也並非是內景,而是真實不虛的!
而法空大師不僅佛咒玄妙,胸襟也寬廣如海,甚至武功恐怕也不遜色於自己。
自己確實沒什麼可自傲的。
法空合什笑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對大師的犧牲精神是敬佩不已的。」
慈恩和尚嘆息:「伏魔是我們伏魔寺弟子的使命,也是宿命,也是因緣,誅除魔尊,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天下百姓,也有私心。」
法空笑道:「人非聖賢,怎麼可能沒有私心?能公私兼顧,已然了不得。」
慈恩和尚道:「大師覺得,李少主會成為禍害眾生的魔頭嗎?」
「大師覺得呢?」
「先前時候,我會擔心,現在卻不會了。」慈恩和尚大臉露出一絲笑容:「因為有大師你在。」
法空笑起來。
慈恩和尚道:「我已經失去了誅殺她的機會,恐怕再不能出手。」
法空微笑看着他。
慈恩和尚道:「而且我也相信,大師你不會坐視她為禍世間。」
既然佛咒並非以訛傳訛,法空神僧名符其實,那便是真有天眼通在身。
法空大師能看到未來,而且還是大雪山弟子,所以絕不會容忍李鶯一統魔宗,為禍天下。
法空點點頭:「大師其實過慮了,李少主想一統魔宗先要過了皇上那一關,皇上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他不同意,李少主縱有通天的本事也做不到,如果皇上同意了,那便是有把握控制魔宗。」
慈恩和尚點頭。
「而且不僅是皇上,便是朝廷各部,三大宗,甚至武林各宗,都不會失去警惕,魔宗六道現在確實昌盛,可再昌盛,也未必能一統。」
「可在貧僧的預感之中,她確實會是魔尊,」慈恩和尚道:「這絕不會錯的。」
「那便可能將來形勢變化,容許她一統魔宗六道吧。」法空道:「恐怕也是順應時勢。」
慈恩和尚肅然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他覺得一旦魔宗一統,魔尊出現,便是武林之災難,即使一時無恙,將來終究還是會成為災難。
最好還是誅除。
法空道:「還沒發生的事,大師也不要過於擔憂,她真成為魔尊,為禍天下了,大師再出手也不遲。」
「就怕那個時候遲了,想殺卻殺不掉了。」
法空笑道:「大師如果不敵,不是還有我嘛,我們兩個聯手。」
「阿彌陀佛。」慈恩和尚露出笑容:「有大師這句話,貧僧也就放心了。」
只要法空大師是警惕魔尊的,那便足夠,自己也就放心了。
有天眼通,就能提前看到危險,從而將危險扼殺於萌芽之中,比自己更精準。
法空看一眼地上的六具屍首:「大師,不如我們先離開。」
「還是讓他們入土吧。」慈恩和尚道。
法空笑道:「大師慈悲。」
他輕輕一跺腳。
「砰!」一聲悶響,一道泥柱沖天而起,泥土紛紛落下,在一丈外堆成一個土丘。
泥柱出現的位置出現一個深坑。
法空一拂袖子。
六具屍首飄落下去。
法空又一拂袖子,土丘平移過來,鑽回了它們原本的位置,地面出現一個小墳。
慈恩和尚看法空如此,搖搖頭。
看來法空大師也是一個嫉惡如仇之人,對他們如此粗暴,甚至棺材都不用。
法空道:「暫且埋下面,不讓狼群叼走,天海劍派弟子很快就會找過來的。」
「原來如此。」慈恩和尚恍然。
法空道:「大師,就此告辭,有暇常去神京找我,參研佛法或者武功,後會有期。」
他一合什,然後一閃消失。
慈恩和尚朝他消失的方向合什一禮。
法空回到了金剛寺外院的床榻上,跏趺而坐。
月華透過敞開的窗戶照在榻上。
後山林中的昆蟲鳴叫聲飄過來。
月光照着他微笑的臉龐。
他覺得心滿意足。
這便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ps:更新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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