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神內歸之際,紫銅塔外不知不覺聚集了一百多個和尚。
杏黃僧袍飄拂。
他們壓低聲音說話之際,目光不時飄到法空身上。
法空微闔眼帘,宛如入定。
惹眾僧注目的便是他所穿灰色僧衣,與周圍杏黃僧衣格格不入。
「當……」鐘響悠悠傳盪四方。
法空心神從腦海虛空收回。
「吱……」四個精壯青年和尚緩緩推開了紫銅大門,幽幽檀香頓時從塔內飄出,很快被風吹得散逸四方。
一百多個和尚持木牌依次進入藏經閣。
法空發現他們的木牌與自己沒什麼兩樣,都是刻着藏經兩個大字。
他自覺的留在最後進入,四個青年和尚瞥一眼,目光在他灰色僧袍上轉了轉,沒有阻攔。
法空微笑合什,緩緩踏入。
他開始快速瀏覽。
從第一排開始,緩步行走,雙眼如激光雷達一般將所見烙印到腦海。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一直走完了第三十六排。
紫銅塔比他想像的大了兩三倍,三十六排書架,每一排都有十二個書架。
每一個書架都有五層,每一層都滿滿當當密密麻麻,很難計數到底有多少書。
這裏的藏書有的枯黃,有的嶄新,顯然是不斷的有新書流進來,藏書不斷增加。
他走完一遍,在腦海里搜索自己感興趣的名字,找到一本正要去看,忽然停住。
楚煜身穿紫貂裘,瀟灑的慢慢踱步進來。
他東張西望中,停在一個書架前,抽出一本漫不經心翻動。
法空好奇。
不是不對外開放嗎?
自己立下大功,所以可以破例一回,那楚煜呢?
他搖搖頭,不再浪費時間多想,走到另一個角落,抽出一本書來細讀。
沉浸於書的海洋里,時間過得飛快。
「當……」一道鐘聲響徹整個雷音塔。
法空回過神,發現眾和尚紛紛放回書,依依不捨往外走。
他明白已經到關閉藏經閣的時間。
他依葫蘆畫瓢,將書放回,出了雷音塔,發現已經是夜晚。
寒冷夜幕中,弦月斜掛。
溶溶月華灑落。
雷音塔仿佛吸納了月光,變得紫幽幽的,照得周圍一片明亮。
他回到自己精舍的時候,發現對面的精舍,趙懷山正直挺挺站在門口。
看到他出現,趙懷山抱拳,沉聲道:「法空和尚,我家公子有請。」
法空微笑合什,便要拒絕。
「吱—」院門打開。
楚煜推門出來,俊美的臉龐露出笑容:「法空和尚還沒吃飯吧?不如過來吃些夜宵,墊一墊肚子。」
「……叨擾。」法空看他如此盛情,知道不宜再拒絕,否則便成了仇人。
即使不能成朋友,也不必成仇人。
——
通明的燈火照得小院纖毫畢現,宛如白晝。
院內四角各擺着兩個炭爐,八個大炭爐被燒得通紅,熱量逼人。
除了院子四角,小亭的四角也各擺着一個大炭爐。
楚煜正坐在小亭石桌旁,親自沏了一盞茶遞給法空,法空則正在吃着一塊點心。
五個護衛都站在小亭外,亭里只留二人。
兩人談天說地,天文地理,醫棋星卜,信馬由韁的隨意說話。
法空身負慧聞、莫青雲及鄧遠征的記憶,時間的遠近,地理的遠近,還有社會層次的上下,幾乎全都覆蓋,論見識之廣博當然不是一般和尚可比。
這種情況隨着他大光明咒再施展,會越來越明顯。
從書上看到的知識與親身經歷的智慧,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法空和尚,你竟然也能進藏經閣讀書?」
「楚公子,這正是我想問的。」法空笑道:「大雷音寺的藏經閣是不對外開放的,我進去,是因為是金剛寺弟子,楚公子你呢?」
「我這一次來是捐書的,給大雷音寺奉上一千本藏書。」
「好大的手筆。」
「奉母命而行,每年都要過來替母妃奉香還願獻書。」
「原來令堂是信佛之人。」法空恍然點頭:「善哉。」
他裝作沒聽出楚煜話中母妃兩個字。
心下暗嘆。
果然是皇家貴胄,是小王爺。
不知是哪一位王爺之子。
「母妃身體太弱,又有病在身,實在受不得大雪山的寒冷,只能我來代替。」
「原來如此。」
「和尚你呢?」楚煜笑道:「你為何也能進去?我可知道大雷音寺的規矩,你們金剛寺弟子正常來說是進不得藏經閣的。」
法空笑道:「我嘛,先師遺澤,機緣巧合。」
楚煜若有所思。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淨離的聲音:「法空?哪兒去了?」
他話一說完,已經鬼魅般出現在小院:「咦?」
「放肆!」趙懷山斷喝。
他踏上前,猛出拳。
淨離隨意一揮僧袖。
「砰!」趙懷山覺得自己好像被巨浪席捲騰空,身不由己的飛出了院外,撞進精舍外的照壁。
這幾間精舍門外十米左右,都立着照壁,壁上畫了氤氳的雲紋。
照壁能擋住從南面山崖上來、掠過廣場而吹到這邊的勁風。
「嗯——?」一直微闔眼帘、好像站立睡着了的陸玄明忽然睜眼。
燈火通明的小院驟然一亮。
好像兩道霹靂落下。
淨離目光也驟亮,也如兩道霹靂當頭落下。
「砰!」
「砰!」
「砰!」
「砰!」
……
連續不斷的悶響在小院裏迴蕩。
法空他們看不到兩人的影子,唯有勁風狂嘯,整個小院仿佛置身於狂風之中。
法空發現自己閉上眼,反而能感應到兩人的動作。
他們不停移形換影,上一刻在此,下一刻在彼。
淨離不斷向小亭衝擊,陸玄明不斷阻擋。
上一刻兩人在小亭東南角,下一刻在西北角,再下一刻在東北角。
兩人如光影般閃爍,又像是他前世在電影電視上見過的瞬移。
法空知道這只是錯覺,實在是因為他們速度夠快所致。
這便是神元境的高手,也是大雪山的三品高手的力量了。
果然驚人。
最重要的不是他們速度快,而是帶着致幻之威力。
看另外三個護衛及楚煜的茫然神色便知道,他們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淨離師叔!」法空徐徐說道:「別開玩笑了。」
他看出淨離沒下死手。
阿修羅神功一旦施展出來,殺氣森然可怖,如置身地獄之中。
淨離並沒施展阿修羅神功。
「呵呵……」朗笑聲中,淨離倏然站到法空身邊,終究還是突破了陸玄明的封鎖。
陸玄明則站在楚煜身邊,隔着桌子與淨離對視,目光冷漠。
淨離合什笑道:「三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淨離大師。」楚煜起身合什行禮:「大師別來無恙?」
「還好,命大。」淨離笑道,看向陸玄明,搖搖頭:「不過陸玄明你,十年以來,並無寸進,看來是在信王府呆得太舒服了。」
陸玄明淡淡道:「突破到了神元境,可喜可賀。」
法空暗道果然他們是認識的。
同時也知道了楚煜的出身,信王府的三公子。
信王乃當世皇三子。
淨離不再理會他們,對法空笑道:「法空,我們回去說話?」
法空起身向楚煜告辭。
楚煜露出難捨之色:「這便要走?」
他因為練武資質太差,就把所有時間都用在讀書上,智慧過人卻失之於陰柔,在信王府是極不受寵,極不得志的。
因為他過目不忘,讀書又多,論見識廣博,即使王府那些讀書出身的官員也遠不及他。
整個天下都是重武輕文,他恰恰反過來了,所以倍覺孤獨。
這是頭一次遇到能與自己相談自如,廣博不下於自己之人,頓有找到同類的感覺,便有些依依不捨。
法空合什笑道:「楚公子,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楚煜點頭。
「三公子的病可好了?」淨離笑着往小亭外走。
楚煜苦笑:「娘胎裏帶的病,怎麼可能好?不但不好,反而更重了。」
「御醫也沒辦法?」
「如果有辦法,母妃也不必受這苦了。」楚煜露出疼惜神色。
自己倒是無所謂,咳嗽已經習慣了,可母妃的身體弱,尤其生了自己之後,嚴重損傷元氣,如今是終日纏綿於病榻,慘不堪言……
他想到這裏,心如墜了鉛塊。
淨離點點頭:「你這病確實是先天缺陷,就沒試着練練太液補天訣?」
他瞥一眼護在楚煜身旁的陸玄明:「陸玄明應該不會吝惜這魔門奇功吧?」
數人已經走到精舍門口。
法空與淨離跨出了門檻。
趙懷山正粘在照壁中心位置,漲紅着臉,努力想把自己掙開。
可無形的力量像一座山,一直在牢牢壓着他,任憑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
看到法空與淨離出來,他頓時怒目以瞪。
淨離看也不看他,只與陸玄明楚煜說話。
法空也只能裝作什麼也沒看到。
「太液補天訣?」楚煜自嘲的笑笑:「我倒是想練,可不能練,楚家子弟只能練皇家心法。」
「這倒也是。」淨離表示了理解:「對三公子你有點兒不太公平啊。」
「太液補天訣也沒用的。」陸玄明淡淡道。
「陸先生說得沒錯,」楚煜點點頭:「我不能練,母妃能練,而且母妃的資質遠勝過我,可惜……」
「這病如此之難纏?」
「這便是命罷……」楚煜似譏刺,似自嘲,搖搖頭:「但願佛祖能保佑母妃吧。」
母妃如此之虔誠,對佛祖如此之信奉,每年都要搜集一批書籍獻給大雷音寺,每年都要讓自己過來奉香還願,在此呆上七天。
「法空,你試試?」淨離扭頭,笑看向法空。
法空合什:「師叔,我這三腳貓的本事,還是不獻醜了。」
「行,那我們先回去啦。」淨離點點頭,合什道:「三公子,請回。」
他說着話,一拂袖子。
正拼命掙扎想脫離照壁的趙懷山再次飛起,翻過牆頭落到了精舍內。
陸玄明的臉色難看,雙眼冷電似的瞪着淨離的後背,直到淨離進了法空的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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