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過了兩天,殺蠻口的戰報出現在了韓青竹的案桌前。
一個小堡,在有支援的前提下,擊潰蠻族一支五百人玄字軍,按照常理,是沒有資格讓兵相親自過目的。
但是特殊之處在於戰損比。
「我軍出陣六百人,陣損啟蒙境夫子一人,成詩境儒生四十八人,落筆境儒生百十七人。」
「陣斬蠻將兩人,蠻將以下九品、八品、七品蠻軍總計五百零八人。」
「此戰,全殲來犯之敵!」
韓青竹輕輕吸了一口冷氣,一比三!
這是自武帝駕崩以來,最漂亮的戰報了。
不,就算是武帝朝,也只有那幾支被雄厚國運滋養的精銳軍團,才能打出如此成績。
「巡察使折岳施展『兵法·瞞天』,隱匿我軍蹤跡,使蠻軍毫無察覺,無所戒備。」
「接戰瞬間,我軍以有心算無心,以當面之姿行襲殺之舉,瞬間掌握戰場優勢。」
「此戰,折巡察使當記首功!」
韓青竹輕輕合上戰報,又拿起手邊另一份玉簡,這是與戰報一同送來的,正是折岳的私信玉簡。
「卑職自《三國演義》中領悟『瞞天』兵法。」
「此法類似幻術,可大範圍運用與軍伍,偷襲最為有效。」
「殺蠻口一戰,正是此兵法之運用。奈何卑職紅塵氣儲備太低,只能籠罩六百餘人。若是能籠罩千人萬人,竊以為可改一地戰局。」
韓青竹放下私信玉簡,輕笑了一聲。
到底是個孩子,還是天真了一些。
幻象就是幻象,事情的實質是不會改變的。隱匿幾百人或者上千人,或許可行,但是上萬人的軍伍,即便用兵法遮掩,卻還是會被一些細節所暴露。
不過,若是將隊伍切割成五百人至一千人的小隊,弄一弄偷襲,再配合戰陣英靈,也不是沒有搞頭啊。
兵力隱蔽,以暗對明,藏打結合,靈活機動!
計劃通!
兵相連忙大喊:「傳令兵」
一名傳令兵走入議事堂,行禮道:「卑職在!」
「傳令北域九鎮,各部隊率及以上校尉將佐,組織學習《三國演義》,尤其是官渡之戰,領悟其中兵法!」
「凡有成功領悟者,迅速上報!」
……
中京城內美景地,一翠二眠三無覓。
這是一句中京俚語,也不知是何人傳出,其實說的是中京城內的三條大街。
翠玉街、眠柳街、無覓街。
翠玉街,在王孫貴族聚集的春來坊,官宦家的大小姐旁人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是那些燕瘦環肥的各色丫鬟也是讓人眼前一亮。
眠柳街,顧名思義,就是青樓一條街,赫赫有名的中京八大青樓就在這條街上,其中風頭最盛的自然就是陳洛經常光顧的玲瓏樓。
第三條街無覓街,陳洛一直聽說,還從未去過。
所謂無覓,便是無所不覓的意思。
這裏,專賣胭脂水粉、珠釵首飾、內外新衣……
嗯,女子用品一條街。
眼下寒冬臘月,但是這條無覓街,滿眼紅紅綠綠之色,滿耳鶯鶯燕燕之聲,各種花香撲鼻,彷如春回大地。
不過可惜,這條街,男子禁止入內。
看着程蝶飛和洛紅奴兩人的背影,陳洛嘆了一口氣。
出門時,左右美人,何等風光。
轉眼間,孑然一身,空嘆奈何。
「不是說陪我出門散心嗎?你們怎麼逛上了。」
陳洛搖了搖頭。
在逛街這件事裏,直男只能做永遠的loser。
前輩誠不欺我。
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直男永遠都保持着最純正的信義。
你可以不仁,我不能不義。
我等!
陳洛環伺一圈,這街口的茶樓早已滿座,不過沿路或蹲或站着一排賭棋之人。
倒是個消磨時光的好去處。
陳洛自然不會下棋,不過之前為了讓自己點綴面子,專程從造化花圃中兌換了笑傲江湖中「黑白子」的圍棋功力,想來對付這些站街的野棋手應該沒什麼問題。
……
陳洛一路走過去,這些賭棋攤也算火爆,倒是最角落裏有一個攤子空無一人,陳洛上前一看,那賭棋的條目寫的倒有意思——
「輸棋十兩金,贏棋一句話。」
這當然是對着要對弈的棋客說的,意思是如果來賭棋的棋客輸了,要給這攤主十兩黃金,如果贏了,那這攤主就送給棋客一句話。
逼格是高,問題是你這樣要餓死啊大哥!
陳洛打量了一下對方,粗布麻衣,看不出年紀,似乎二三十歲,又好像四五十歲,嘴上帶着一絲淡淡的笑容,也在打量着陳洛。
陳洛抖了抖衣袍,坐在對方備好的小凳上,問道:「黃金人人求,不知道先生的話是不是我需要的。」
那攤主面色不變,說道:「你若贏,我便虧了。」
陳洛眉頭一挑。
有意思。
中京之大,藏龍臥虎,或許對方是個高人。
要是個騙子也沒關係,再抓起來打死算了。
陳洛拍了拍儲物令,一錠金元寶被陳洛拿住,放在了棋攤的小木板上。
那攤主也不廢話,探手示意陳洛執黑先行,這一探手間,凜然氣態油然而生,讓陳洛仿佛看到了世家嫡傳的儒雅古風。
陳洛也收起了戲謔之心,捏起白棋,落在盤中,那攤主也不做思索,指如飛電,迅速落子。雙方交手不過盞茶時間,陳洛便投子認負。
攤主不動聲色的收起拿定金元寶,對着陳洛拱了拱手,陳洛也不惱怒,又掏出一錠金子,放在了小木板上。
相比下棋,陳洛反而對這個攤主更有興趣。
「閣下貴姓?」陳洛起手選了個邊角,想拉長對弈的時間。
「方!」那攤主隨意回答道,也落下了一子,與陳洛相對。
陳洛微微一愣:「陌州方?」
那攤主搖了搖頭:「那是虛聖嫡脈之方,我非陌州方,而是越州方。」
陳洛微微點頭,方家一主兩分,都在陌州,越州倒是沒有什麼顯赫的方氏。
「先生平日可有職差?」陳洛又問道。
「原是一戶富貴人家的西席,近日那人家的公子墜井死了,我擔心主家追究,出來躲幾天。」
陳洛一愣,這種事,就這麼直接告訴我,可以嗎?
「我見先生棋藝不凡,倒是可以引薦一二。」陳洛總覺得對方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打算先套個交情。
反正就是費點金子嘛,沒事!
那攤主微微一笑,落子的手微微一頓,朝陳洛拱手施禮:「謝了。不過那主人家還有公子,還是得我來教才行。」
陳洛聞言,自當這是對方謝絕的回應,也不再多說,正要再落子的時候,突然無覓街口傳來一陣騷動,陳洛側頭望去,只見一隊軍伍跑來,將那無覓街的街口給圍堵住,隨後就見一個面色淡白而虛浮的男子被四個壯碩婦女抬着軟轎而來。
陳洛欲要起身,那攤主的話音響起:「那人叫蔣玉帶,爵拜望侯,母親宋馨兒是皇后的手帕交,外祖是皇后的老師,三十年前因生他而死,臨死前委託皇后照料,被皇后收為義子。」
「狠辣一些,跋扈一些。惹不起,莫要惹。」
「等京兆伊來了,自然就能治住他。」
陳洛微微搖頭:「我有女眷在無覓街,得去看着。」說完,起身走了過去。
……
「大人,大人,這條街是陛下下令,男子不得入內啊!」守街的衛士攔住蔣玉帶的去路,蔣玉帶揮舞馬鞭,將衛士一鞭一個抽開,怒道:「本侯剛抬回去的小妾逃了,就逃進了這無覓街!」
「給裏面的人半炷香的時間,自行出來,半炷香後,本侯就要進去搜了。」
聽到蔣玉帶的話,眾人微微皺眉,但是好歹給了眾人女眷半柱香的時間,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痴痴看着街口,希望人趕緊出來,免得惹上是非。
陳洛自然也來到了街口。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前不久因為廢太子,自己肯定已經將皇后得罪的死死的,這會碰上這個義子,自己能不招惹還是不招惹的比較好。
真說起來,妾本是奴籍,私逃主家就是大罪,蔣玉帶封街搜人雖然有些過分,但是從大玄律上來說最多也就是仗勢跋扈,還真定不了什麼罪。
陳洛這邊正想着,無覓街內已經是一片亂象,無數的女眷從裏面跑了出來,有些似乎還在試着珠釵,此刻頭髮也不成形狀,披散了下來。
陳洛在人群中很快就找到了程蝶飛和洛紅奴,迎了上去,將兩人拉到身邊。兩人倒是氣態完好,只是臉上有些被打斷了逛街的小小怨氣。陳洛輕輕拍了拍兩人,說道:「好了好了,先回家,下次再來逛就是了。」
兩女也只好點點頭,正要隨着陳洛離開時,那無覓街中突然傳來一身女子的哀嚎之聲。
陳洛回過頭,就見到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被一個士兵粗暴地抓着頭髮從人群中拉扯出來,扔在蔣玉帶的面前,說道:「侯爺,這女子想趁人群逃走,被屬下發現。」
蔣玉帶從馬上下來,猛然間重重一腳,踢在那女子的臉上,女子橫飛出去,正好落在了陳洛的不遠處。
那女子氣若遊絲地睜開雙眼,正好對上了陳洛的雙眼,只聽她嘴角微顫,似乎發出了一聲求救的聲音:「救……」
「噗!」
「命」字還未落下,一道風聲響起,一支利箭從女子的臉頰射入,另一側的太陽穴射出,瞬間鮮紅的血液流了一地。
「啊!」頓時驚叫聲四起。
陳洛的心頭在那女子的腦袋被利箭射穿的瞬間猛然一震,他充滿怒意地望向蔣玉帶,此時蔣玉帶手中的弓弦還在微微作響。
蔣玉帶似乎有所感應,看向怒目看來的陳洛,眼中透出一股厭惡。
「萬安伯?好巧啊!」
「本侯殺自己家的家奴,你不服?」
「大玄律有定,擅殺家奴,罰銀一萬,本侯這就去京兆府認罰!」
蔣玉帶拉着僵繩,從陳洛面前走過,特地在陳洛面前停了一會,對着陳洛傳音道——
「可惜了,你的《相思令》,那賤人唱的極好!」
說完,蔣玉帶縱馬而去。
程蝶飛和洛紅奴死死地拽住了陳洛的胳膊。
……
遠處,方攤主將棋攤收了起來,低着頭,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什麼都沒有看見。
末了,他終於抬起頭,透過人群,仿佛看到了那躺在地上的女子。
「方師,玉兒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望侯?」
「方師,玉兒羨慕那些棋子,因為他們始終被您握在手裏。」
「方師,玉兒想做你的棋子!」
攤主轉過身,走向中京的夕陽。
那攤位上,放着一顆原本要絕殺了第二盤的白色棋子。
一道深深的嘆惋隨風而逝。
「你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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