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重錦城。
「五先生……」一名十二三歲的儒生拎着一柄短弓,興沖沖地跑向學齋,被站在門口的夫子攔住,夫子示意儒生放低聲音。
「莫要喧譁,五先生正在養神。」
那儒生連忙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道:「那學生就退下了。」
夫子溫和一笑,輕聲道:「你找五先生有何事?」
儒生晃了晃手上的弓箭:「五先生在書院說,誰若能在夫子境之前完成五射,他就會親自寫一篇經義當做獎賞。」
夫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說道:「你做到了君子五射?」
「你入書院才三月吧!」
儒生得意地揚起了小臉,一副驕傲的表情。
《禮》中曾有云: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通六藝者,可稱君子,因此又叫君子六藝。
在六藝中,射為字面上唯一的攻擊之術。
五射,即「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
其中,白矢是箭穿越靶子,射箭的氣力要掌控好,必須正中目標,箭頭剛剛好穿過目標,不多一寸,不少一絲,引為君子有威,發力有度。
參連,先發一矢,後三矢再連續射出,矢矢中的,看上去就像一根箭,引為君子有節,一以貫之。
剡注,是指箭尾高箭頭低,徐徐行進的樣子,引為君子有誠,溫良謙恭。
襄尺,其中襄讀讓,是指與長輩同射,不與對方同立,而是後退一尺,引為君子有禮,一尺為敬。
井儀,則是連發四箭,要射成上下左右排列,呈現井字的形狀,引為君子有善,不傷要害。
但是實際上,呵呵……
儒門的心是黑的,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君子?
白矢,是為了控制浩然正氣的使用,儘量不要浪費,留着正氣射更多敵人。
參連,就是補刀的意思,這補刀要快,要狠,要感覺像就是一刀。
剡注,指的是如果敵人防禦得當的話,射下三路!
襄尺,潛台詞是當你要蓄力一擊的時候,先往後站一站。
至於井儀,千萬不要相信儒家說什麼君子有善,那就是一個箭陣,會爆炸的那種!
所以,想要真正掌握五射,需要長久的練習。
「夫子,我真的可以五射了。不信我現在射給你看。」儒生似乎有些生氣,當場就拉開了弓箭,只是環繞了一圈,並沒有發現合適的靶子。
「我相信你!」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眾人轉過頭,就看到一位中年大叔從書齋中走出來,他鬍鬚拉茬,身着褐黃布衣,身形精瘦,像一名樵夫多過像一名書生。而讓人最注意的,就是他那雙比常人要大上不少的手掌。
「見過五先生!」幾人連忙施禮,五先生隨意擺了擺手,看向儒生,「我相信你,你很好。」
「我這裏有一篇『穿心要義』,是我親手書寫,就送給你了。」說着,他手中浮現薄薄的幾張書頁,書頁上青光縱橫,仿佛一道道弓箭游弋。
儒生眼中浮現異彩,雙手捧過這幾頁紙,恭敬道:「謝五先生!」
五先生淡淡一笑,又看向夫子:「我養神多久了?」
那夫子回道:「十日了!」
「十日!」樵夫沉默了片刻,「嗯,足夠了!」
說着,他偏過頭,看向小儒生:「這弓,能送我嗎?」
小儒生楞了一下,連忙將弓遞上去,還問道:「五先生,要箭嗎?」
「不用!」五先生輕輕搖頭,握住了那柄市面上兩三兩銀子就能買到的木弓,突然間拉弓如滿月,木弓立刻浮現了道道裂紋,此時一道青光升起,將木弓包裹了起來。
於此同時,五先生將弓指向了天空,弓弦之上,出現了一支正氣凝聚的青色箭矢。
「五先生,您要射什麼?」雖然知道不應該打擾,但是小儒生還是沒忍住,多嘴問了一句。
五先生也不生氣,平靜說道:「你們多了一位小先生,有人要害他!」
「這一箭你看清楚,記清楚,未必不是你的一番造化!」
五先生說完,閉上了眼睛。
就在五先生閉眼的剎那,小儒生猛然心頭泛起一股大恐怖。
在他的眼裏,白晝變成了黑夜,天地萬物似乎都化作了虛無,只有五先生站在那裏,平靜地拉着弓。
他強迫自己不要閉上眼睛,漸漸地,他看到了五先生身上散發出一絲絲的黑色之氣,纏繞在那支青色箭矢之上,而箭矢遙指的黑暗遠方,突然有一個金色的光點亮起。
他揉了揉眼睛,突然看到五先生身後,竟然有一尊比五先生大上不少卻一模一樣的虛影,同樣也在彎弓搭箭。
有雷霆在天空中凝聚,大地開始震動,小儒生努力讓自己站穩。這一刻,他的整個眼中,都只有那一支青色的箭矢。
不,那不是箭矢,那是一隻能夠撕天的猛獸。
此時此刻,拉弓的五先生輕聲默念了一句:「一箭乾坤漏!」
「噹」的一聲,五先生鬆開了扣住弓弦的手指,那道青色箭矢飛射而去,天空中的雷霆入獄,打在了箭矢之上,讓箭矢仿佛生出了天威,箭矢飛過的軌跡之上的天空,仿佛裂出了一條縫隙。
整個空間在一瞬間崩塌。小儒生再一眨眼,就發現自己依然站在了書齋前,此時依然風和日麗,依然陽光明媚。
只是五先生手上那柄木弓,此時北風一吹,竟然化作了木屑,隨風飄散。
他轉過頭看向天空,一起似乎都沒有發生,他疑惑道:「五先生,箭呢?」
五先生似乎十分疲倦,微微搖頭:「讓它在飛一會。」
……
綿安城。
此地距離重錦城六百里。
一個頭戴斗笠的行人正在匆匆趕路。
金羅薩努力壓制着身上的佛息,不敢泄露出一絲。按金剛寺的秘法,進入大玄的前五天是最危險的時間,若是有半聖不惜聖力搜索天地,他還是有暴露的風險的。
但是五日之後,秘法完成,儒門半聖想要再鎖定自己,就沒那麼容易了,除非是自己主動觸動佛門大道。
金羅薩知道,這一次來大玄,是赴死。雖然半聖不會插手他們的戰鬥,但是大玄多的是大儒,能讓他插翅難飛。
但是只要能殺死那誣法悖佛的武道之主,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金羅薩,金剛院二品護法菩薩!生來就是為了護佑佛門,護佑佛法。只要淨土不滅,金剛院自有儀軌接引他化作轉世靈童。
就在不久前,他已經感應到,和他同來的金日休菩薩已經入滅。
他不喜歡金日休,那個人太衝動,雖然升入了菩薩,但那是他上師一路扶持的結果。看來自己一入大玄就和他分道而行是正確的選擇。
金羅薩又加快了腳步。
他進入大玄後,不露佛息,不施術法,只憑藉自己的肉身之力趕路。
找到陳洛,暴起行刺,一擊必殺!
這就是他的計劃。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
就在此時,大地猛地一震,一股大危機襲上了金羅薩的心頭。
他抬起頭,只見那萬里藍天,突然間出現了一道青色的縫隙。
烈日為之偏移,白云為之逃散。
天,漏了。
一道殺意鎖定了金羅薩!
金羅薩心中一緊,他知道,他被發現了。
當下他也不多做逃避,身形暴漲,重新化作了那西域佛國無數人仰慕追隨的菩薩金身,他手捏法訣,朝那裂縫一指。
澎湃的輪迴真意在金羅薩一指之下咆哮而出,在半空中凝聚出了一座巨山。
靈山極樂地,辟一起苦厄。
佛門神通·靈山極樂。
巨山迅速凝實,仿若一座巍峨之山懸掛天空,竟然將周遭三百里籠罩成黑夜。
此時穹頂裂隙十八里,一支青色利箭漏天射下,有雲彩沒有及時讓開長箭,被長箭穿透,沾惹了一絲殺氣,竟然化作雷雲,辟出了三道閃電,仿佛護衛着長箭。
閃電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讓白雲化雷電的天威殺意。
法術靈山上傳來生生佛音,和靈山相比,那長劍也就是山中一棵樹上的一根樹枝大小。
閃電擊打在靈山上,只是響起了幾道悶響,便告力盡,而那長劍直接射入了靈山之中。
金羅薩長吐了一口氣,看來自己躲過了一道殺機,突然面色一邊。
只見那靈山的山體猛然間出了一道裂縫,裂縫迅速蔓延,似乎要將靈山崩成兩半,就在這一轉眼的時間,靈山山底,那懸浮在半空的黑暗中,有一點青色光芒亮起。
沒等金羅薩反應,那亮光在金羅薩眼中猛然放大。
是一支箭,漏天的青色長箭。
長箭仿佛無視空間的阻礙,直接從金羅薩的頭頂射入,隨後又從他的下體射出,直入地面。
金羅薩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金身出現了道道裂紋,眼看就要崩碎。
但是一切並沒有結束,金羅薩雙目猛然圓睜,高聲大喊:「饒我一命!」
他感覺到,那青色長箭帶着他的氣息,直接射穿了重重空間,竟然出現在冥土之中,屬於他的輪迴淨土之上!
長箭不停,猶如天外長箭,直接射向了金羅薩的淨土,淨土之中,一道金光亮起,那是金羅薩的淨土法相。
法相金羅薩望着那襲來的長箭,輪迴氣息再度暴漲,一道道被他掌控的神魂匯聚在一起,化作了一道厚重的神魂盾牌。
長箭射向盾牌,卻去勢不停,如同洞穿靈山一般,再次洞穿盾牌。
那裏他的法相正要躲避,就被青色長箭射穿了胸膛。
長箭穿胸,剛剛刺透,只露出了箭頭,法相的後心處只露出了一個箭頭。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君子五射:第一,曰白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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