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兄弟,不可無禮!」石樂志聽到陳洛要連戰三題,立刻出聲,「入城題乃是肅穆之事,不可玩笑!」
說實話,陳洛若是獨自前來,要怎麼丟人都是他自己的事,實在過分的話也會被城門之上的主持官員轟走。
但是現在可是代表着他石樂志的臉面,更何況看樣子這小子在家中應當是嫡子身份,若是丟了臉,那豈不是無形中讓車廂內的柳姑娘遷怒自己?
不可不可!
心裏這般想着,石樂志連忙又朝陳洛喊話:「柳兄弟,你詩才不夠,難得遇到入城題這樣的好機會,以學習為主。」
「為兄也才勉力完成一道入城題而已,你不可胡言!」
這話原本是可以傳音說的,但是為了自己臉面以及告訴柳姑娘這件事的嚴重性,石樂志幾乎大喊出聲,一時間所有人都聽到了石樂志的聲音。
「啊,原來是說大話啊!剛剛聽那話的意思我還以為是梧侯來了呢。」
「梧侯現在可是在千里之外的東蒼城,怎麼會跑來湊這個熱鬧?」
「哎,現在的年輕人,半桶水瞎晃蕩……」
頓時周圍議論聲紛紛響起。
城門之上,此次做評判的三位大儒也是微微皺眉,他們向來都不喜歡口舌上錦繡,胸腹中草包的人,倒是那主持官員摸了摸頭上的冷汗。
「我的梧侯啊,你是想做什麼啊?」
「炸魚塘嗎?」
「那個姓石的,你知道你再跟誰說話?詩才不夠?你這不是指着李青蓮說文盲嗎?」
那官員腦中飛速運轉;「剛才他喊梧侯柳公子?看來梧侯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
「這一波……是梧侯小說中的『扮豬吃虎』?」
「我得配合!」
這麼想着,那文昌閣官員咳嗽了一聲,看向陳洛,厲聲喝道:「狂妄!您可知道這三首詩是城中崔氏精心挑選的試題?」
「一首還未通過,就揚言破三題,未免口氣太大了一些!」
「誰也不許阻攔,本官就要聽聽,您怎麼破三題!」
眾人聽着文昌閣官員的話,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倒是那三位大儒人老成精,在文昌閣官員的厲聲喝問中聽到了三分欣喜三分崇敬三分期待以及那一分的嚴厲!
主持官員都這麼說了,石樂志自然也不好再多說,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眾目睽睽之下,用無能無力的眼神看了一眼陳洛,然後退回到車廂旁,小聲說道:「柳姑娘,稍後我再為柳兄弟轉圜吧。」
「多謝,不用!」雲思遙淡淡說道,「讓他丟個臉也好,漲個教訓!」
石樂志附和道:「也是,年輕人,愈挫愈勇。在下年輕時,也曾被人譏諷,後來奮發圖強,才有了今日的一點成就。」
只是這話沒有引來車廂里的反饋,石樂志只當是柳姑娘緊張自己的弟弟,也就不再多話。
……
「嘶——」就在陳洛認真思索選哪一首詩的時候,站在中間的葛姓大儒倒吸一口冷氣,身邊的李姓大儒和盧姓大儒都疑惑看向葛大儒,傳音道:「葛兄,怎麼了?」
葛大儒輕聲傳音:「二位,你們看看那小子的馬車,看那執鞭的馬夫!」
兩人的眼中都是青光一閃,朝獒靈靈看去,頓時都是瞳孔放大:「妖……妖族?」
「何止!老夫竟然看不穿他的修為!它的修為絕對不弱於我!」
「李兄,你在仔細看,那車內的男女!」
「雖然看不出氣息,但是為何我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不是普通人!」
「王大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三人迅速看向文昌閣官員,那官員感受到三位大儒的目光,苦笑了一聲,傳音道:「在下不能說。等會看詩,三位就能猜出來了!」
三人一愣,馬上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難得糊塗!
管他是誰,到時候評詩不要太毒舌,也就可以了!
這麼一想,三人也就重新拿出評判的身份,在城樓上閒聊起來。
「李兄啊,這首歲月之題,老夫記得崔家也出過應對吧。」盧大儒說道。
李大儒點點頭:「正是。當年崔家麒麟子崔護應對此題,寫下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佳句,喚來了滿城春風,催開了百里桃花!」
「說來也是有趣。」葛大儒說道,「其實這首詩原本也是另一首詩的意境連詩。」
「應對的是春江大儒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兩句: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麼說的話,李青蓮那首『今日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還有『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以及李青蓮意境連詩的『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都是這類的意境!」
「不過此類詩再寫倒也沒什麼新意,以一物永恆轉而嘆世間滄桑,初來驚艷,後來者,就只有在詞句上下功夫才能出彩。」
大儒之間的交談並沒有避諱,在場儒生各個耳聰目明,將這些對話內容全部收入耳中,一個個精神大震。
這三位大儒哪裏是在閒聊,分明是在透題啊!
沒聽到嗎?只要找到一個永恆之物,嘆世間滄桑,詞句上用些心思,這一題就算破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腦中都在轉悠。
寫詩是有訣竅的,比如這永恆之物,日月星辰,江河湖海,都可入詩。
寫寫父母,寫寫愛慕,寫寫友人,感嘆一下物是人非,不就破題了嗎?
瞬間眾多學子腦中都有了詩歌的思路,此時一個個看向陳洛,就覺得此人怎麼如此磨蹭,趕緊寫完了下來,讓他們上去一展風采才好!
……
陳洛此時卻微微皺眉:這意境並非要完全一致,扣住時光二字即可。
若說時光變換,世事滄桑,豁達之人感嘆,多情之人感傷,到頭來,都是化作了遺憾。
「如果我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時間對人生最殘忍的事情,不是讓生命有盡頭,而是讓生命有遺憾,回首往昔,無可奈何,無能無力。
如果當時勇敢一點……
如果當時能說出口……
如果當時張開了懷抱……
如果當時沒有轉身就走……
因為有如果,所以會可惜。
陳洛終於提起筆,在城牆上書寫下了第一首破題之詞——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剎那間,若有若無的哀傷從詩文之中傳盪了出來,頃刻間就瀰漫了附近百里。所有人都莫名感到心頭湧上了一股哀傷,偏偏這哀傷又無處消除。
「百里詩情!」有學子反應過來,「是百里詩情!」
「以詩意引百里共情,這是傳世之作!」
「他是誰?這位公子……不,這位先生是誰!」
一時間所有儒生都興奮了,他們剛剛目睹了一首傳世之作的誕生。
石樂志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明明是個紈絝小子,怎麼會有這樣的詩意詞心?
可是「百里詩情」,只有首作才會引發,所以不可能是事先備好的。
「妙手偶得!偶得!」石樂志在心中不斷安慰着自己,臉上浮現出僵硬的笑容。
「三位大儒,此詩如何?」有人抬頭高喊,眾人紛紛將目光看向三位大儒。
這一喊,終於將三位大儒從佳作的沉浸中喚了出來。
……
「唉……」李大儒率先開口,先是一聲長嘆,「人生本已辛苦,為何還要讓我看見這樣的詞?」
「以為歷經離別,已經心如鐵石。可回到故里,故人卻已如花凋零。當年分別,花前低語,如今只有綠窗青天如故,卻不再是當時共看的風景了。僅僅上半闕,就足以意境相連。」
「再看下半闕……唉……」說道這裏,李大儒又是一聲長嘆,竟然說不下去。
「下半闕,殺人心啊!」盧大儒接話說道,「待把相思燈下訴,原以為此間已經是安好,也算一場久別重逢,可以互道過往,偏偏來了一句一縷新歡,又勾起了當初的舊恨千千縷。」
「若當初……若重來……大好時光已經消逝,這相逢的一點新歡,怎麼彌補那別離時光的千千舊恨!」
「但都比不上最後一句的痛徹心扉!」
葛大儒點點頭:「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老夫對這個辭字甚愛,也甚恨!」
「何為辭?曾與你把酒同歡,與你生死與共,與你走了一段生命,伴了一段時光!」
「隨後離開,再也不回來。」
「一句留不住,便是再不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這位小先生,你做此詞,讓我等這些年邁之人,如何再面對啊!」
……
聽到三位大儒的點評,陳洛躬身一禮:「獻醜了!」
隨後,又看向一臉僵硬笑容的石樂志:「石兄,我成功了!」
石樂志尷尬地點點頭:「柳……柳兄弟厲害!」
這個時候,似乎早已看穿一切的文昌閣官員終於開口:「三位大儒,此詞可算破題嗎?」
「破題?你開什麼玩笑?破城都行!」
「過過過,這小……友說要破三題,快點開下一首!」
「正是正是,趕緊宣佈!」
文昌閣官員看向陳洛:「閣下可要繼續破第二題?」
陳洛點了點頭,那官員一拍城牆,頓時第二句詩題浮現了出來——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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