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一路追到陸豺的據點,親眼見着陸家的人手,也知道阿光的意思了。
這怕是真的要造反了。
這是一處地底下的廣場,大概在大安坊中央,底下被挖空掏穿了,頂上用窩棚蓋着,正中央有一座茶樓,好像個鬥獸場似的。
地面上刀槍林立,甲冑鮮明,弓弩兼備,一眼望去怕都是走王家的門路,從離國武庫里搬出來的軍備武兵。正成箱成具得羅列在坊間廣場上,連夜分發給不知從哪裏招募來的死士。
人群從四面八方聚攏來,有一些可能是本地黑市里賣命的惡霸,有一些是京畿附近的江湖人,還有一些明顯外地來的北人,還有異族的胡虜藩兵,一個個身強體健,膀大腰粗的,分明都有一定的外練功夫底子。
而且李凡也看出來了,他們恐怕還被傳授了類似霸體功的鍛體法,有不少人大概是之前功夫修為就很深厚,如今得了仙家的真傳,已經有好多人煉成了類似霸體的級別,按阿光的說法,這群亂軍中,已經有那麼十幾人修煉到類似金丹修士境界,那就是大致煉成神罡體了。
元玄寶曾提過,神罡體是借用霸體功煉體一派的實力劃分,這個境界上的武者大致對標的是金丹期修士。因為相較於依然還是『人類』的霸體,神罡體的武者已經有神罡護體,不能算凡人了。
雖然神罡武者不能和正經金丹修士一樣上天入地,御劍飛仙,呼風喚雨,長生久視。但至少他們銅頭鐵臂,力大無窮,扁起人來厲害的很。再加上以凡人之軀煉到這個境界的,那真的都是武學奇才,配合修煉出的神罡攻守兼備,神罡體武者論起純粹的破壞力,以及正面與人衝突廝殺的實戰能力,那可比同級別大部分金丹修士要厲害的多。
畢竟人家求的不是長生,是殺生,術業有專攻嘛。
神罡體之上據說還有更厲害的武神體,對標真人境界的,不過凡人的資質和壽元有限,不是那種百年一出的武學奇才,很少聽說有人能煉成的。
其實不要說武神體了,神罡體霸體都沒多少人能煉成,霸體功畢竟是正經煉體之法,需要日積月累的修行,不止熬煉筋骨,對炁體的修行也有要求,通常只有世代將門傳家的才有資源和財力供子弟修煉此法,而墨竹山外門的勛貴大多是軍功起家,所以多有練習,但能突破神罡體的也着實不多。可見太極仙道大部分修行法門真的是沒有捷徑可走的。
和墨竹山外門弟子相比,這些江湖人修行的資質和悟性根本就不夠,也不知到底是修的什麼魔功,磕了什麼秘藥,居然能把鍛體功的功力提升得這麼快……
哦,莫非是靠着那視肉大補?也是啊,太歲煮出來的麵湯居然奢侈到給乞丐喝,恐怕這些亂兵的實力迅猛增長,就是吃大補藥補出來的吧?
不過這樣看來,陸豺的背後肯定不是墨竹山,墨竹山哪裏這麼有錢……
李凡又補了道隱身符,收斂氣息混入人群,如今坊市里人頭竄動的,一望過去也不知道棚子裏聚集了多少人,他們被陸家的心腹分隊整合成幾十上百的小隊,然後一道去領取盔甲兵器,所有人還在左臂纏上黑布,大概是真的要造反了。
剛才李凡眼看着那些斗篷傀儡飛躍入廣場中央的閣樓裏頭,知道陸豺大概率就在那樓里了,他大致算了算,附近聚集的死士起碼有兩千來人,而且是地方限制的,才一批一批過來領取武備,實際上大安坊中的亂兵大概更多。
有一說一,李凡還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幹的過這一大群魔功補藥速成起來的甲士。
如果用飛劍出去,對上那些煉成了神罡體的武者也就罷了,如果一個個去砍這些頂多築基期士兵的頭盔,還真就和劍意說的,蠻心疼的,覺得劍損得好不划算。
而以他現在金丹期乾坤飛龍的劍力,破甲還是辦的到的,但一劍擊嵐掃出去,頂多正中的十來個甲士打成碎塊,後頭的劍風大概就能被那一層層的甲片給擋住了。之前在西平府外的村子裏,打一百多個甲冑不全沒有結陣的亂兵他都殺了好一會兒。
用法陣轟殺?也不行,說白了李凡會的那兩招法陣是最低級的,是拿來欺負沒見識的蠢人土包子的。懂的奇門遁甲,符咒術數的人,只要把他插下去的符旗拔出來就能破陣了。而且這大安坊里住戶太多了,如果地動山搖的縱火,殺戮太眾,必然傷及無辜。
何況現在如果強行正面硬肛,李凡最怕就是雜兵都殺不到幾百個,他自己已經道體失控,殺意彌心,直接入魔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李凡看下來,覺得陸豺拿眼前這些匪兵力量來造反,明顯還是不夠,甚至還差得遠呢。
他這半年也算是見過離國不少軍隊了。崑崙的巡山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不過個人實力差一些,對上有些武藝在身的江湖人單打獨鬥就拿不下對方了,但若結成戰陣,指揮劃一,不要說圍死那些劍俠高手,連煞屍那種東西大概都能圍剿。
相比之下離國西平都護府的駐軍,東江道的尋江衛和長思城的宿衛裝甲更加精良,就封建王朝的水平來說,着甲率百分百就很扯蛋,不過他們的對手不是妖怪就是武林高手,可能也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穿,省這筆錢根本陣腳都列不住,結果造反成本都變相增加了……
現在陸豺糾集的這群人,嚴格來說是烏合之眾的匪盜,就算給他們披甲,又沒有正經軍隊的訓練,哪怕練什麼魔功,嗑些興奮劑,大幅提升個人的實力,但只憑藉這點亂兵,就想衝擊長思城的宿衛,還有那些防備嚴密的勛貴門閥塢堡,未免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連墨竹山外門的修士都不用,放這些亂兵動手,也頂多打個突襲,鬧騰個兩三天,等宿衛集結起來就給你剿了。
所以這些人,大概還是拿來引入注意的幌子,配合其他地方的行動,吸引注意的。頂多只能算,為了點燃長思城這柴堆擲出的混亂的火苗,肯定不是陸豺的底牌。
李凡混在人群里,小心得向廣場中心的那座茶樓靠近,可以看到茶樓的飛檐拱角上都站着一排排披着斗篷的傀儡殺手。黑夜裏就仿佛立在樹梢的巨大的夜梟。仿佛雕塑般全無半點人氣,但突然之間又可以雷霆萬鈞般發動,取人首級若探囊取物般簡單。
陸豺大概就躲在這一眾刺客的保護之中!錯不了了!因為司南也是這麼指……餵司南!都到這種時候了你怎麼又給老子瞎幾把亂抖啊!!
李凡看着晃動的勺子柄都要瘋了,哪兒來這麼多機緣啊!
他只好耐着性子又在人群里移動了一會讓,確認了司南指着躲在人群里的黑袍子。靠,嚇老子一跳,不就是陸荇麼……
李凡翻了個白眼剛想扭頭站遠點,免得他這黃雀站太近,把螳螂嚇到了。但剛一轉身,他嗅嗅鼻子,突然覺得不對。
好香啊……不是陸荇身上的味……而且硬咳咳『第六感』告訴李凡,這個不是傀儡……
李凡皺眉轉過身,上下打量着不遠處那個黑袍子,恩,確實,仔細可以聽到心跳和呼吸聲,這不是陸荇的傀儡,是一個活人,而且看這豐滿圓潤的髖部曲線,聞着幽幽傳來的暗香……錯不了,是一個女人。而且這味道好像曾在哪裏聞到過……
這時轟得一聲,茶樓頂上的火炬點亮了。
周圍亂鬨鬨分配武備的死士們也停下喧譁,黑壓壓的人群聚攏在茶樓周圍。
什麼情況?還有午夜表演可以看嗎?
李凡暫時收回了心思,抬頭看向茶樓頂。
有幾個披着黑袍戴着面具的人影走出來,大概是侍衛。
接着他就看到人群讓開,露出了中間的陸豺。
他穿了一身白袍,書生似得戴着方儒巾,大大方方露出真容,看着就是個學院裏讀書的年輕人。神情俊朗,笑容陽光,大學生似的大好青年。一點沒有執掌長思城地下世界的霸主的模樣。
這個瞬間,李凡的心臟幾乎停了一拍。
陸豺的臉和陸瑜師兄一模一樣!
是因為陸琦是嫡長子麼?可是也太像了吧!這都不像是父子反而像是雙胞胎了!
「多謝各位弟兄!遠道而來,助陸豺一臂之力!」陸豺似笑非笑得一抱拳,一拱手,朝樓下眾人鞠了一躬。
底下的死士們默然不語,就看着他一言不發。
李凡看到陸豺的手,突然反應過來了,那十指,分明是傀儡機關的手指,這不是本體,而是一具傀儡!難怪製作的一模一樣的。這陸豺還真是夠小心的,大概從來不用本體示人吧?
不過這麼想來,陸琦才應該是真的得到了陸師兄的天工傳承,是傀儡製作和操縱的專家,陸家那些天工道具,恐怕是落入他的手裏,這樣推論當初天台山鬥劍,墨竹山和仙宮的爭鬥,大概就是他挑撥安排的。
「諸位兄弟,有人陸豺見過,有人陸豺沒見過,你們有人為了神功,有人為了利祿,有人為了私仇,有人為了果腹,還有人為了陸豺這顆項上人頭!是也不是?
哈哈!好!遠來是客,徑自來取吧!」
陸豺說着,居然越過眾護衛,一跨欄翻過茶樓的圍欄,踏着青瓦走到飛檐上,張開臂膀大喊,「陸豺人頭在此!有緣者速來取了!」
底下眾人看着他表演,一言不發。
李凡瞅瞅身前那藏在黑袍里的女人,看出她身軀隱約顫抖,好像還真是差點禁不住,想上去取頭了。
「不來麼?呵呵,那改日吧,陸豺隨時恭候大駕!」陸豺笑了笑,背着手在屋檐上來回踱步,搖頭晃腦得道,「總歸今晚大家因緣際會,走到一起,哪怕心中各懷所求,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說不定諸位之中,也有陸豺的同道也不一定。所以陸豺我,就說一說心中的所求,看看各位兄弟,有多少願意與陸豺並肩而戰的。」
他突然又停步,右手高舉,直指頭頂的窩棚。
「我要逆天!因為蒼天無道!只想着要我死!」
……啥……
但陸豺顯然沒有瘋,他只是自顧自得狂言,
「弟兄們!這蒼天為何如此無道!為何天上人所言所行,盡想着滅世殺生!
我們又做了什麼!我等蒼生,命若浮萍,所做的不過是忍飢挨餓!跪地行乞!為了天上人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一絲米屑,自相殺害罷了!
我等都已經如此卑微了!都已經被驅趕到這角落裏等死!可這天!依然不肯放過我們!
蒼天為何憎惡我們!為何鄙夷我們!為何要殺戮我們!
你們想不明白是吧!但我陸豺明白了!
因為這蒼生的慘狀!叫這天視之有愧!
天道視我等蒼生為螻蟻,但我等螻蟻越是掙扎求存!越是苟延殘喘!就越是叫這天地都能看到!這蒼天無道!
所以這天恨我們!恨我們這些螻蟻為什麼不早點去死!為什麼叫他們愧疚羞恥,面上無光!為什麼還要活着!叫世間萬物都知道蒼天的昏庸無情!
所以這天要滅世!這天!要把我們這些螻蟻!都誅殺滅絕了!眼不見心不煩了!才能罷休!
只因這天知道!一群螻蟻!任意屠戮加害,也絕不敢違逆他們!
是不是!你們敢逆天嗎!」
人群中傳出憤恨的怒吼,黑暗中壓抑着驚天的怒火。
而陸豺在那仇恨的火光中展露了陽光般燦爛的笑顏,
「呵呵,你們不敢,螻蟻如何能逆天?
但不要緊,我們依然能讓他們害怕我們!
讓他們憎恨我們!
憎恨我們!就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怕我們!
因為當你只是個螻蟻,你就可以出乎他們的預料和算計,當你如此的不堪一擊,就沒有人把多餘的目光,放在你們身上!
當時機來臨,你們,就能讓他們都措手不及!
當時機到時,他們就會怕我們!
就因為這天,輕我等是孱弱無力的螻蟻!
所以我們才能擁有無所畏懼的勇氣!
讓這天!
都畏懼我們!」
人群爆發出山魈似宣洩壓抑和怒火的狂呼。震耳欲聾,仿佛驚濤駭浪,聲震西京,把一腔怒火和怨氣,直衝霄漢。
但離秋宮遠在城外,安享太平,連東城的大老爺們,也只是翻個身,罵一句窩棚里的野狗又在狂吠。天上全沒有人在乎這個角落裏,蟑螂和野狗的呼嚎狂吠,與憤怒。
不滿又如何,一群草民,還能做得到什麼?
就像陸豺剛才說的一樣,從朱樓雲霄上往下看,草民們實在太渺小了,不值得一算的,是不是。
李凡處在一群兵匪的狂嚎之中,頭都被吵嚷的嗡嗡響,心神卻出奇的冷清平靜。
不管陸豺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他能在一干勛貴的眼皮子底下,鼓動安排造反了。再看看其他三大公子在幹嘛呢?
郭豹還在吃酒,王狼還在遛馬,那個草民里還像還有些聲望的韋虎,乾脆被踢到邊地吃沙子去了。
城裏那些天上人,怕是真的還在紙醉金迷,糾結於什麼李寬李宥李清月的破事,全然不曉得真正的國本,到底是什麼東西。
而金閣紫店,酒肉腐臭的朱門外頭,已經是山雨欲來,狂風呼嘯了。
唉,這離國真是氣數已盡,長思城這個火藥桶,或早或晚,肯定是要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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