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頭村,土地廟內。
土地廟的神龕此刻已經碎成兩半,而神龕里供奉的牌位則是被一柄長劍死死地釘在了土地廟的牆壁上。
「這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算是吧。」
陳知報頷首道:「根據我在名冊中所見,大寶遇到的那位異人之所以會出現,便是因為大寶死在了他的牌位前,而這供奉神州城隍的牌位,是塔頭村的村民們從一個路過的走商手中買下來的。」
「早有預謀.....」樓千城聞言神色微沉:「不出意外的話,那所謂的走商恐怕就是萬魔寺的妖魔所化。」
「或許。」
陳知報點了點頭,而後又沉吟了片刻,這才再度開口道:「樓先生,關於之前的事情,我還想問問。」
「呃。」
話音落下,樓千城頓時就是臉一垮,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隨後才無奈地點了點頭:「陳先生您問。」
「是這樣的。」
陳知報有些好奇地看向了樓千城,開口道:「此前我也和樓先生您說過,您說妖魔鬼怪四類對我們這些生人而言,註定是不共戴天,那是不是說,只要是非人之物,就都是你們的誅殺範圍呢?」
----果然問到這個了啊。
樓千城咂了咂嘴,一想到眼前這位講仙堂主,就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先天妖魔,他就覺得腿肚子直抽抽,
但最後,
他還是鼓足了勇氣說道:「其實也不盡然。棄常為妖,人心即魔,陰極為鬼,非人即怪。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標準,而在太祖皇帝時期,靖魔司確實如先生所說,只要是非人之物便會一應誅殺。」
「但太宗皇帝造鎮魔塔後,這個準則就出現了微妙的改變,儘管礙於太祖皇帝的面子,對外宣言不變。」
「不過我們靖魔司內部都知道。」
「除了妖魔鬼怪四類,還有四類非人之物,屬於基本無害,必要情況下甚至可以考慮為友的特殊存在。」
「喔哦?哪四類?」
「神隸精靈。」樓千城解釋道:「先天為神,從命即隸,食炁為精,餐霞即靈。此四類和妖魔鬼怪不同,不以生人為資糧,因此還可以區別對待。不過話雖如此,其實還是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例如所謂先天造就之神,就是可善可惡,善為妖魔,惡為神祇,無有定數。」
說到這裏,樓千城刻意瞅了眼陳知報,見其沒有什麼反應,這才繼續道:「而食炁之精,大多存於山中,和煉炁士一樣通過煉炁來修行,但表現在外,卻和許多妖相似,分辨起來其實頗為困難。」
「至於餐霞之靈,則是和鬼物相似,而且性質不穩。哪怕是靈物,也有可能心性變化而墮落成厲鬼。」
「原來如此。」
陳知報一邊拿着小本本記錄,一邊點頭。
「那隸呢?」
「隸,顧名思義,就是隸屬。」樓千城繼續道:「這一類其實就是專門指修道人的從屬,畢竟其實也有修道人喜歡養鬼養妖,並以此作為自家手段,這類受制於人的妖魔鬼怪,通常就被稱作隸。」
「這樣啊....」陳知報沉吟片刻後,陡然道:「這麼說,剛剛若是有人能收服那無頭飛屍,它就變成隸了。」
「也不用死了?」
「這個.....」
陳知報話音落下,樓千城頓時聲音一滯,隨後先是點頭,復又搖頭:「雖然是這樣,但那沒有任何意義。」
「那無頭飛屍,作為紅衣厲鬼,其實已經快要喪失人性了。」
「就算這次活下來又如何?」
「化身厲鬼,沒了人性,就不再是昔日的那個塔頭村村民,而是一個全新的厲鬼了。或許是個好用的兵器。」
「但不再是人了。」
「我明白了。」陳知報點了點頭:「所以重點還是在於人性?」
「不錯。」
樓千城點了點頭,隨後果斷結束了這個話題:「我還有一件事要做,此處就交給王將軍還有陳先生了。」
言罷,樓千城見陳知報還在沉思,便不再打擾他,轉身走向了土地廟的門口,而在那裏,城隍鬼軍的統領,誅惡將軍王陵正邁步走來。樓千城見狀,當即走了過去,隨後伸手拍了拍王陵的肩膀:
「拜託將軍了。」
「放心。」
王陵點了點頭,隨後便看向了廟裏的陳知報,想起之前那驚艷絕倫的一劍,忍不住猛地打了個寒顫。
「.....陳先生。」
「嗯?」
王陵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見陳知報應聲看來,這才繼續道:「還請先生暫退,我要抽取此人真靈了。」
「真靈?」陳知報眉毛一揚。
「不錯。」
見陳知報快步讓開,王陵旋即走到了大寶的頭顱前,蹲下身子:「厲鬼雖然無法再入陰司,但其真靈不同,以往像這樣以人身化作厲鬼的,被我等誅除後,都會抽取出真靈,然後再投入輪迴。」
「不過這次例外。」
王陵言罷便伸出了手掌,而在他的掌中,陳知報通過陰陽眼,卻是看到了一團色呈玄黃的厚重雲霧。
在這雲霧中,陳知報甚至還嗅到了淡淡的檀香味。
隨後,就見王陵一手捧着那玄黃雲霧,一手輕輕放在了大寶頭顱的眉心處,最後從中牽扯出了一抹水滴大小的白光,陳知報凝神細看,卻見那白光中,竟是一位雙目緊閉,面容普通的年輕人。
緊接着,王陵便大手一揮,將玄黃雲霧拍進了那白光之中,接着那白光便於頃刻間化作了玄黃之色。
「王將軍這是.....?」
「這是在下的香火。」王陵站起身子,滿意一笑:「有了這香火做根基。之後重新修繕一遍這土地廟,讓村民們日夜上香,再過個十年左右,這真靈應該就能重新覺醒,成為這一塊的土地公了。」
「此子生前願意為將其養大的村民們奔走,死後亦不曾殺過一位無辜之人,品性和毅力俱是上佳之選。」
「況且其對村民們亦有厚重恩德。」
「足以擔任一方土地。」
說到這裏,這位鬼將軍有些憨厚地撓了撓頭:「而我手下剛好就缺一位土地,陳先生,您說這不巧了麼。」
陳先生聞言愣了愣,旋即撫掌大笑:「確實巧!」
緊接着,又見王陵話鋒一轉:「還有啊,陳先生,您別看樓巡查使那個態度,他其實也是挺同情這吳壽的。」
「但您要知道。」
「我泱泱神州,生民何止億萬。而想要護住這億萬生民,護住這太平天下,就絕對不能遵循個人情緒。和我生前一樣,當兵的嘛,什麼事情都得沖在前面,而如果我們不去,就輪到老百姓了。」
「樓巡查使也是如此,哪裏有妖魔,他第一個就要去,而如果他哪天徇私了,受苦的就變成老百姓了。」
「所以他不能徇私。」
「這就是法理無情。」
言罷,王陵又捧起了手中大寶的真靈,繼續道:「但在那之後,力所能及的話,我們還是能幫就幫的。」
「這就是法外存心。」
說到這裏,陳知報突然心有所感,再低頭看去時,卻見那原本死不瞑目的大寶,竟是已經合上了雙眼。
神態安詳。
再無怨憎。
.............
土地廟外,塔頭村中。
此前被無頭飛屍操縱的緝魔應捕,還有一眾村民們,在城隍鬼軍的兵魂們一個個入夢,加以刺激後,也從昏迷中甦醒了過來,而令人意外的是,無論是村民還是應捕,居然都有被附身的記憶。
因此隨着樓千城走出土地廟,一眾剛甦醒過來的村民們當場便對着他跪拜而下,口中更是稱謝不止:
「多謝幾位官老爺!」
「多謝城隍老爺!」
「多謝.....」
樓千城面色沉靜,一步步走到了跪拜磕頭時用力最大,稱謝道恩時聲音最大,已是花甲之齡的老人面前。
「塔頭村村正,王春富?」
「小....小人在。」
見對方應下,樓千城直接拔出腰間長刀,刺進了王春富面前的泥地中,而後從腰間摘下令牌扔在地上:
「依大炎律,協同殺人者與殺人者同罪。王春富,本官懷疑你和塔頭村三年前的村民吳壽之死有關。同時還和城內富商勾連,參與到了非法招工的事件中,具體細節,等你進了衙門之後再說。」
樓千城看着王春富那張似忠實奸的臉龐漸漸由劫後餘生的紅潤,化作萬念俱灰的慘白,最後冷聲道:
「和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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