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
已有十三年未曾甦醒的小少爺,不知何時張開了眼睛,正側着頭靜靜注視着她。
「小......小少爺,您醒了?」
梅拉臉色僵硬,聲音有些顫抖。
這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緊張,而是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
終於恢復了......
江仁心中長舒一口氣,然後張口問道:「現在是多少年?」
他的聲音既虛弱又無力,還帶着生澀的沙啞感,仿佛剛學會說話的嬰兒。
不是幻覺嗎?
梅拉雙手暗暗捏成拳頭,指甲扎進肉里,感覺到刺痛的她,連忙回道:「現在是希望歷199年9月29日。」
「希望歷199年……」
江仁面無表情,隨即又問道:「這麼說我昏迷了十三年,接近十四年的時間?」
「是的。」
梅拉如同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照顧了江仁接近十四年,見證他身體由小變大的她,原本對他並沒有任何懼怕之意。
可現在見到醒過來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懼怕的情緒,就如同面對他的父親莫長松一樣。
「六歲,一下子就晃到了十九歲。」
江仁想到這裏,心情有些惆悵。
任誰在植物人的狀況中,一連度過了十幾年,恐怕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
覺醒之日那天,自己靠着新生喚靈那強大的自愈和恐怖的能量,勉強擋下了來自伯翰德的部分觸手,避免了潘琬與自己的死亡。
但這種過度使用力量的行為,也導致其中的瘋狂和混亂差點奪去自己的心智,將自己變成一個失去控制的瘋子。
最後靠着本源之力,才勉強封閉心智。
以維持身體最低所需,進行時間未知的沉眠為代價,緩慢的清除心智中的瘋狂和混亂,直至今天才終於恢復過來。
不過,這些年來。
江仁也不是全部時間處於昏迷之中,偶爾也會有意識甦醒的時候,只是無法控制身體,由此對外面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一些了解。
「你叫梅拉?」
江仁看向旁邊身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
在那短暫的甦醒記憶中,他找到了對方的名字。
梅拉點了點頭,擠出一個微笑:「小少爺,不知您有什麼吩咐?」
「能不能……」
江仁視線從她身旁穿過,望向了後方牆角桌面上的那本厚實日記本,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把那本日記給我看一下。」
聽到這句話,梅拉暗暗鬆了口氣:「我這就去拿……」
江仁淡淡道:「不用了。」
梅拉表情一愣,正想問為什麼的時候。
就見一個擁有誇張肌肉的兩米高大漢,從自己身後走出,手中正拿着自己的日記。
「……」
梅拉差點就要叫來護衛,但臨到出口,又反應迅速地捂住了嘴。
她從這人身上的氣息和手中的日記,猜測出這人不是人,而是小少爺的喚靈。
小少爺昏迷的時候才六歲,根本沒有時間讓喚靈變強。
可為什麼這隻喚靈給我的感覺卻那麼恐怖?就好像我的紗布要被它一拳錘爆?
梅拉忍不住想到,紗布是她喚靈的名字,雖然是輔助類喚靈,但覺醒了幾十年,也有一定的戰鬥能力。
江仁並沒有理會她的胡思亂想。
直接操控喚靈,將自己身體攙扶至背部靠在牆上,然後又操控喚靈打開日記,一頁一頁地翻開。
他這些年裏雖然都在昏迷。
但喚靈的力量不只減弱和原地踏步,反而還以極快的速度膨脹着,幾乎與他的年齡同步。
不過,本體可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雖然每天都會有人通過按摩、藥劑之類的方法刺激自己的肌肉,防止它們過度萎縮,保持活性。
可畢竟十幾年如一日地趴在床上,無法進行任何自主活動,肌肉早已萎縮到骨瘦如柴的地步,哪怕動動手指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做支撐起上半身的複雜動作。
想要完全恢復,起碼也是以年為單位。
「第一頁……」
得益於活躍的腦部思維,江仁一目十行迅速瀏覽着日記。
上面以日記主人梅拉的視角,記載了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一些事情,以及部分前來探望自己的人所說過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十數分鐘後,江仁也終於將日記的最新一頁看完。
「家族似乎出現點麻煩,莫長松已經兩個多月沒來我這裏,潘琬雖然還是每天一次,但停留的時間比之以往少了大半。」
「還有薇薇安那邊,似乎也遇到了什麼麻煩,已經半個多月沒有來過了。」
江仁眉頭微微皺起。
從這些話里,他感覺到風雨欲來。
江仁思索一番,轉頭看向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梅拉,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本日記傳出去的後果吧?」
一個員工,將在僱主家聽到的私隱寫入日記。
往小了說是個人愛好,往大了可以說是意圖泄露主人家的私事和秘密。
「這本日記我從來沒想過拿出去,而且夫人也知道這件事……」
梅拉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她緊張地說道:「對不起,小少爺,我知道錯了。」
江仁控制喚靈把日記晃了晃,又說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但你這個習慣很危險,一旦把這些內容泄露出去,不只你自己會出事,連你的家人、親戚、朋友也會出事。」
「對不起……」
梅拉嚇得瑟瑟發抖,冷汗直冒。
她這個人愛好不多,但其中最喜歡的愛好就是寫日記。
原本還覺得不拿出去就沒什麼事,可是現在一聽,不只會給自己招來禍事,甚至還會連累父母、親戚、朋友,怎麼能不讓她感到害怕。
「這個習慣,最好還是早點改。」
江仁表情平淡,繼續說道:「這本日記我就收走了,另外既然我醒了,那這邊也不需要你護理了。」
「啊?」
聽到他的話,梅拉先是一喜,但隨即又失落起來。
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卻又美好的工作,如果讓她回到曾經的醫院,面對繁重的工作和病人的刁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習慣的過來。
雖說這些年賺到的錢,只要不是太奢侈,完全可以過完下半生。
可是,一想到以後會無所事事,她總有種心裏空落落的感覺。
「雖然你不用幫我護理了。」
江仁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接着說道:「但我們莫家仍然會僱用你,同樣是在你的專業範圍內,只不過職責有所不同。」
這些年來,她可是聽到了不少莫家的隱秘之事,不管她嘴到底嚴不嚴,起碼近幾年不能放她去別的地方。
梅拉麵露欣喜,急忙感謝道:「謝謝小少爺……」
江仁打斷她的話:「現在,你該去做你的本職工作了。」
「啊……抱歉,小少爺稍等,我這就去把你醒來的消息通知醫師。」
梅拉這時才想起,在見到他甦醒的第一時刻,自己本應該去通知醫師過來,而不是在這裏傻傻的站了十幾十多分鐘。
她迅速走到門外,呼喊着附近的醫師。
江仁也在家這時,直接將那本日記收入儲物空間,隨即靜靜等待自己甦醒的事情傳出去。
梅拉只是一個普通的護理人員,活動範圍和信息接收人員範圍都很狹小,真正想要熟悉這些年的大小事情,以及莫家近期的麻煩,還是要看這一世的母親。
莊園深處。
家族會議室。
長桌旁的座位坐滿了人,唯有主座空無一人。
副座上的潘琬,面無表情的地看着周圍,正不斷發出煩躁之音的莫家族人。
「現在家主昏迷不醒,家族部分產業又被數位聯合議會長老封鎖,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莫家會被他們吞得連個骨頭都不剩。」
「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重新確認一個領導人,只有這樣才能整合我們整個莫家的力量,一致對外。」
「我認同,那些腦袋長在屁股上的長老,不就是看到我們家主昏迷,無人領導,才過來欺負我們嗎?」
「對,只要重立一個家主,我們一定能讓他們把吃進去的,全部吐出來!」
「家主還沒死,你們就想立新家主,你們還是人嗎?」
「如果不是莫長松家主,我們莫家這些年早就衰敗了,你們就是這樣回報他的?」
「家主是活着不錯,但他現在重傷昏迷,不只沒辦法庇護家族,還因為冒進為我們引來了莫大的災禍。」
「這十幾年來,他為了自己的私人恩怨,不顧消耗的追擊絕望組織,填進了我們多少人手和資源?天大的功勞也耗沒了!」
「蠢貨,絕望組織是我們所有莫家人的敵人,你竟然把它說成是家主一個人的事?!」
長桌邊的兩方人。
互相吹胡、瞪眼、拍桌,很快轉變成你一言我一語地對罵。
一方想要另立家主,一方又堅決不同意,兩方人誰也是說服不了誰。
「大家靜一靜。」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
所有人都逐漸安靜下來,看向了發聲的人——長相儒雅的中年男子。
他是現任家主莫長松的弟弟,莫長河。
也是這一次另立家主一方,主推的新任家主人選。
「既然我們誰都說服不了誰,那不如問問嫂子的看法。」
莫成松面帶微笑,看向一言不發的潘婉,並問道:「不知嫂子是什麼看法?」
「我啊……」
潘婉冷冷一笑,正要說話,就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隨即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潘婉的女僕,她來到潘婉身邊,在她耳旁小聲說了一句話。
「我有急事,這件事後面再說。」
潘婉有些激動,留下一句話,便飛速離開。
為了讓自己的速度更快些,甚至不顧這片區域的家族禁令,直接動用喚靈之力趕路。
這個變化,引得會議室內的眾人面面相覷。
除了猜測發生了什麼事之外,還對她這種連理由都沒有給一個的行為,感到有些不滿。
這時候。
又有一個僕人敲門走了進來,俯身在莫長松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大家不要怪我嫂子。」
莫長河聽完後,也沒有隱瞞的意思,直接向周圍人說道:「這不只是一件急事,而且還是一件好事,就在剛才,我那昏迷十三年的侄子終於醒了。」
「家主的兒子醒了?」
眾人聞言,片刻呆滯後,臉上都浮現喜悅之色。
但在這些表情之下,沒有幾個人是真的高興,畢竟對於一個人口可達數百的大家族而言,血緣維持的關係本就很淡薄。
更不用說江仁自幼體弱多病,極少出來與人見面,六歲之後更是一直昏迷不醒。
原本的家主繼承人之位,也早已被剔除。
而且在這個關鍵時期,他的甦醒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而在另一邊。
急速趕到病房的潘婉,從剛檢查完江仁狀況的醫師口中得知,他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只需要經過兩到三年的調養,就能恢復成正常人後,頓時喜極而泣,抱住了還無法行動的江仁。
房間內的梅拉和醫師見狀,立馬識趣地退出房間。
關上門,並吩咐護衛不讓人靠近。
好幾分鐘後。
潘婉才將江仁放開,好似許久沒有見到他一樣,認認真真地看着他:「這些年你一定過得很艱難吧?我聽說植物人雖然身體不能動,但對外面的感覺卻是一直都有。」
說着,她不禁為兒子經歷這種痛苦,而感到自責和悲傷。
「我沒事,大部分時候我都處於昏迷狀態,對外界沒有感知。」
江仁安撫了下她,接着說道:「倒是您,才是真的辛苦了。」
又說了幾句話,見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才開始詢問起這幾個月,家族的變化。
潘婉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最近的事情說出來。
畢竟兒子可才只有六年的閱歷,而且現在才剛甦醒,正是身體最虛弱的時候,若是聽到了那些壞消息,如果讓他再度陷入沉睡怎麼辦?
江仁又接連數次開口詢問,並保證自己現在的狀態很穩定。
潘婉這才終於開口說道:「你父親在兩個月前,一次針對絕望組織的圍剿行動中,收到了埋伏,身受重傷,現在……現在還在昏迷中。」
昏迷?
還好,起碼不是最壞的狀況。
江仁心中閃過幾個念頭,再次詢問道:「能說得更具體些嗎?」
潘婉平復了下心情,又將詳細經過說了出來。
作為莫家主母,她的心性比之大部分人都要強,之所以在江仁面前會出現失去情緒控制的表現,大都是因為心懷愧疚。
「原來是這樣。」
聽完詳細經過,江仨終於成功將腦海中零碎的猜測拼成一團。
說起來,莫長松之所以會這樣,與自己也有不小的關係。
正是因為自己被絕望組織給弄成植物人,莫長松才會將大半精力投入到對「絕望」的打擊之中。
甚至為了方便行事,還擔任了由聯合議會直接管轄的特殊巡查組組長職位,帶着一群從各大城市搜羅起來的精英喚靈師,給「絕望」造成了極大的重創。
但也因此。
他在兩個月前的一次行動中,受到絕望組織的大量人手埋伏。
不只導致組內的精英喚靈師死傷大半,自己也因重傷陷入昏迷之中,哪怕用了寶物吊命,至今也還未曾甦醒。
聯合議會的部分長老,趁機發難將責任全部甩給莫長松,甚至查封了不少莫家產業,以此要求莫家儘快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交代。
這也導致近期以來,莫家之人都一副人心惶惶的樣子。
部分人更是直接倒向了莫長河,想着要另立一個家主,從而避免承受莫長松所造成的影響。
「也就是說,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有兩個危機,一個源自家族內部的爭權,一個源自聯合議會部分長老的施壓。」
「想要解決,其實也不難。」
江仁想了想,突然發現還有一個疑惑沒有解開,於是又問道:「絕望組織埋伏的地點是哪裏?」
潘婉下意識答道:「絕望角斗場。」
「這是哪個城市的角斗場?」
江仁感覺自己的疑惑更多了。
不明白為什麼會有角斗場叫這個名字,就如同不理解為什麼會有組織叫做絕望一樣。
「以前你還小,有些事情沒跟你說,現在也是到了要說的時候了。」
通過這十幾分鐘對話,潘婉知道自己的兒子雖然丟失了十幾年,但他的心智卻遠遠超過一個成年人,並不存在什麼「十九歲身體六歲心智」的問題。
「世承,你以前看過不少書。」
潘婉臉色嚴肅起來,並甩出一個問題:「應該知道角斗場的建立,是為了什麼吧?」
江仁點頭:「角斗場通過吸收角鬥敗者方的壽命和天賦,轉化為一種特殊的能量,以此保證希望國度境內所有土地和空氣,能夠免受末日災害的侵襲。」
「其實,這只是角斗場的一半作用。」
潘婉坐在床邊,握着江仁的手說道:「如果把角斗場轉化的特殊能量算作十成,一成拿來維持角斗空間的運轉,四成拿來免受末日災害的侵襲,最後五層全都拿來封鎖絕望角斗場。」
「封鎖?」
江仁有種預感。
自己現在,正在接觸這個世界隱藏的一面。
「絕望角斗場是在一個特殊的空間,唯有少數幾個城市才有抵達那裏的入口,而那裏連接着我們世界和一個滿懷惡意的異世界。」
潘婉頓了頓,又接着說道:「面對異世界的怪物,我們處於絕對的下風,只有通過角斗場的規則限制,才能阻止他們通過空間入侵我們的世界。」
江仁沒有說話,只是感覺有些鬱悶。
每當一個疑惑解開,就會有兩個甚至更多的疑惑出現在,就好像永無止境一樣。
「每隔一段時間,絕望角斗場就會開啟與異世界的角斗。」
潘婉解釋道:「你父親和他帶領的人,就是那個時候受到了絕望組織的埋伏,從而導致死傷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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