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昭大感興趣,正要旁敲側擊一番。只見那華衣少年一抖馬鞭,『啪』的一聲,城門官手臂已着了一記。他吃痛的叫了一聲,兩錠銀子從袖中滑出,『啪嗒』掉落在地。
「這一行都是何人?」少年問。
城門官心頭髮怵,拱手答道:「稟監軍,是……是客商。」
「為何收錢?」
「關……關稅。」
「收了多少?」
「兩……個銀錠。」
「只有這些?」
「是……是。」
「大膽。你這狗才竟敢欺上瞞下。誰給你的狗膽。」少年聲音轉厲,呼左右道:「來人,拿他餵狗。」
「諾。」身後掌管獵犬的應了一聲,翻身下馬,牽着獵狗搶了上來。那獵狗吐着舌頭奔了上來,又跳又叫,頗為凶厲。
「監軍饒命。」城門官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說,多少?」少年冷冷發問。
「確實……是兩個銀錠。」城門官額上冷汗直冒,咽了口唾沫,勉強說道。
「餵狗。」少年怒哼一聲。
「誰敢。」不等獵狗衝上,城門官跳了起來,拔出軍刀,虎視眈眈。
「你敢反抗?」少年不怒反笑。
「監軍,飛熊寨的關稅都有定額,屬下只是照章辦事。你要動用私刑。末將不服。」城門官一邊說着一邊小心向城門退去。他手下掌管百八十號人,退回陣中自然要安全一些。
少年身邊一個副將模樣的輕咳一聲,小聲道:「監軍,城門官是淳于將軍內親,他只是依例行事,並無特別過錯。監軍若執意處罰於他,恐於淳于將軍面上不太好看。」
「淳于將軍的內親?」少年唇角勾起一絲冷笑,驀的一拽馬韁,那白馬仰天『嘶聿』一聲,躍到城門官面前。少年揮鞭一抽,將他的皮甲打的四分五裂,外衣破敗如亂絮,兩張摺疊好的銀票飄飛起來,緩緩落到地上。
「啊?——」城門官大吃一驚,顧不得身上狼狽,伸手就向銀票抓去。少年早從馬上躍下,一腳踩到他手掌上,靜如山嶽。城門官吃痛,趴在地上正好看到那少年的粉底薄靴,一身黑裘,華貴無比。他心頭湧起一股憤恨,揮刀便砍。少年飛起一腳正中刀把,將軍刀踢的扎入雪裏。
「你敢襲擊我。你們都給我看看,這狗材眼裏,還有尊卑上下嗎?」少年怒火填膺,一腳踹在城門官臉上,踹得他凌空幾個翻滾,摔到地上,鼻血長流,面上青紫一片。
「讓你襲擊我。」少年一邊罵,一邊揮起馬鞭沒頭沒腦的抽打起來。城門官手下兵卒一個個看的提心弔膽,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攔阻。副將見少年毫無留手之意,心底不由慌了起來。連忙沖一個兵卒打個眼色,那兵卒悄悄退開兩步,快步奔向城門去了。
少年將兩人的動靜看在眼裏,卻是微微冷笑,只作不見。看那城門官趴在地上不動了,少年收起馬鞭,緊了緊貂裘,便站在風雪之中,他抽打此人不過是做個姿態,至於此人的生死原本就微不足道,既然有人去請正主去了,他便不屑再費功夫在此人身上。
辛昭將少年的所為看在眼裏,又見他手下一個兵卒叫開寨門跑了進去,心中大是疑惑,「這人唱的到底是哪出呀?」
楚煌看了少年一眼,許多往事掠過心頭,他微微嘆了口氣,「此人乃襄州侯孫賁之妹,人稱作赤練仙子的孫茗。」
「原來如此。」辛昭微感恍然。再看孫茗雖是一身男裝,卻也模樣俊俏,氣質出眾。看楚煌對她神情複雜,言不由衷,莫不是兩人有些情感瓜葛。
原來那少年正是孫茗,當日忘川谷巧遇,楚煌曾應孫茗、孫綽之請隨她們回南都去,以解孫翊突死造成的危局。哪知誤入招搖山,和孫茗的誤會越來越深,關係也越鬧越僵,終於雙方分道揚鑣,哪知一別逾月,又會在此處相見。
其實楚煌和孫茗並沒有多麼深厚的感情,只是陰差陽錯之中有了一段親密關係,雖然算不得木已成舟,卻也讓人不能等閒視之。如若孫茗為人真像世間傳言那樣毒如蛇蠍也便罷了,可是楚煌隱隱覺得並非如此。若以孫茗和子衿相比,子衿誠然是空谷幽蘭,馨香怡人。孫茗則是多刺的玫瑰,雖不若子衿的恬淡風姿,也自有一種動人的美艷,既愛其美,又畏其刺。
這時,城寨大門稍稍打開,一聲長笑響了起來,一個猥髯漢子大步走了出來,身後跟着一男一女兩個中年軍將。楚煌看那猥髯漢子全身甲冑,身軀壯碩,氣度沉凝,猶如山嶽。想來便是飛熊寨總兵淳于猛了。那一男一女約摸四十來歲,男的面容剛毅,留有短髭,女的身材苗條,頗有風韻,大約便是盧追星,萬荻花夫婦。
淳于猛老遠便拱手笑道:「三小姐狩獵疲累,淳于有軍務在身,未有迎迓。不知哪個不開眼的奴才,惹得三小姐如此動怒,淳于馭下不嚴,實在慚愧。」
孫茗冷淡一笑,踢了一下城門官,輕哼道:「便是這個狗東西,淳于將軍下了軍令,不准放入一個難民。這狗東西收人錢財,便敢徇私枉法。先是百般抵賴,後來抵賴不過,竟敢拔刀砍我,敢問這飛熊寨還是襄州侯的治下嗎?」
「三小姐說哪裏話。」淳于猛乾笑道:「三小姐大人有大量,何必跟這等奴才一般見識。不瞞三小姐,此人還是我一個遠親,我也未料到他竟敢如此欺上瞞下。只是三小姐看我面上,還請留他一條性命。我自擺宴與三小姐陪罪便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軍令如山。」孫茗柳眉一揚,冷笑道:「我看方才淳于將軍一陣箭雨,殺傷了不少難民。真是寧可枉殺,不可放過呀。怎麼旁人孝敬了幾百兩銀子,便大開方便之門了呢?這個狗材性命本不足惜,不過既然淳于將軍親自求情,……」
「哦,」淳于猛輕咳一聲,拱手道:「還請三小姐賣我一個薄面。」
「今日殺傷人命已是不少,本監軍本不想再開殺戒。」孫茗冷淡一笑,轉口道:「不過淳于將軍堅持為此人求情,那我便非殺不可。莫要天下人以為,將軍的內親是命,蘭澤國的難民便不是命。可讓天下人如何看我二哥,襄州侯。淳于將軍身為我二哥的心腹大將,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淳于猛面色一變,冷冷地道:「監軍大人,逼退難民乃是為我襄州的安全考慮,本將也是迫不得已。監軍若有責難,本將自會向君侯陳說。至於此人,莫說親不親,念他為飛熊寨效力多年,便留他一命吧。此人是盧副將轄下舊人,監軍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盧副將的面子你不會也不給吧。」
淳于猛知道孫茗和南都那邊關係密切,孫賁讓她到飛熊寨來做監軍,也是不想她插手襄州事務。畢竟孫茗甚有威名,又是孫賁親妹,便是行事有些差錯,孫賁也不好責難於她。最好給她個差事羈絆一下。
監軍權勢雖大,淳于猛身為孫賁心腹,又是一關總兵,面上雖對她恭謹有加,其實卻不甚買賬。孫茗雖有監軍之名,在這飛熊大寨中卻沒什麼可用的親信,便連身邊的副將都是淳于猛派在身邊的。只是現在南方形勢嚴峻,南都少不得要和襄州攻守相助,孫茗想保南都,便不得不在襄州這邊虛與委蛇,好給孫綽爭取一些援助。這盧追星夫婦是飛熊寨舊有人馬,一直都是孫茗爭取的對象。淳于猛將盧追星搬了出來,她卻不好直言得罪了。
孫茗在寨中無甚實權,眼見得泰平軍聲勢日大,南都局面危在旦夕,免不得有些愁悶。這日帶着百十軍士,遠去城外狩獵,誰知歸來之時,便看到許多難民受了箭傷,無辜難民受此荼毒,怎不讓人火冒三丈。飛熊寨不納難民入關,她是知道的。事實上泰平軍細作無孔不入,慣於驅趕難民生事,再假扮難民混入城中裏應外合,好多郡縣便着了此道。因此上,許多郡縣寧願背上不納難民的惡名,也不敢輕易放難民入城,自取其禍。只是像淳于猛這樣,向手無寸鐵的難民,施以弓箭,便未免過於狠毒了一些。
孫茗早和淳于猛不對付,又知道城門官是淳于猛的小舅子,此人的妹子新被淳于猛收納,若是尋常遠親,只怕淳于猛也不會如此落力。只此人本身就行為不端,原先便是飛熊寨中強寇,現在換了身官兵的皮,倒大搖大擺作起威福來了,也怪他流年不利,收受賄賂正好被滿肚子火氣的孫茗撞見,赤練仙子的名頭可不是白叫的,幾鞭下去不死也讓他脫層皮。
「來人呢,將這幾個細作給我抓起來。」淳于猛見孫茗還在遲疑,乾脆來個釜底抽薪,指着那幾個挑擔的行商,大聲道:「你這幾個細作,行跡早已暴露,還懵然不知吧。本將原想讓城門官將計就計,誆你們入寨,再慢慢收拾。誰知卻引起了監軍大人誤會,既然如此,便將你們一發拿了,交與監軍大人處置。」
眾人一聽便暗叫厲害,淳于猛這般一說,不但城門官收受賄賂之事可以輕輕揭過,他的所作所為反而變成淳于猛的授意之下行事,無過還有功了。
「這淳于猛倒是個狠角色。」辛昭嘖嘖道:「這樣一來,這幾個行商可就成了替死的羔羊。」
「行商?未必吧。」楚煌眯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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