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氏兄妹改變心意,要直上秋水門天一閣,孔琬雖知原因並不如鹿鴻嘴說的那樣,不走濟陵郡倒也正合他的心思,此去金風國,正好路過巫山諸峰,順風順水,免卻許多周折。於是吩咐船工在河汊折轉北上,也免得路上多有郡兵截住索賄。
此一路都是崖高水急,風景奇麗,孔琬傳令掛起風帆,樓船日行千里,卻是如覆平地一般,略無顛簸,眾人雖然日夜坐船,倒也不很苦悶。
幾日來,赤飛霜的傷情也大為好轉,她於修道一途本就頗有天分,畢方鎧又生具靈性,調息了幾日,已將寒毒逼住。本來畢方鎧藏在血玉裏面,只要施法祭起,也能收護衛之效,不過於誅天鎧的威力難以發揮萬一罷了。
要想神通大成,卻需將血玉中的畢方元神煉化,魂魄相合,介時不但可以隨心幻化,披上神鎧,還能化出法相,成就上古妖皇一般的神通。這卻非朝夕之功可至了。
赤飛霜傷勢一好,便將金縷衣還給龐鑫,換了尋常衣衫。雖然同為女子,那般穿着還是不免有裸裎人前的感覺。赤飛霜雖然英姿豪逸,不讓男兒,也是情不能堪。
……
晨曦微露,宿雲未收。
這一段山勢險峻異常,峽高谷深,河道變窄,船工生怕有強寇出沒,因此上早早就拋錨啟行,希望能在天光大亮之時,開出這段峽口。
外面江風甚大,波瀾翻覆,萬籟齊作,初聽時驚心動魄,久而久之,卻發覺妙趣橫生,只是風濤浪急,性命攸關,鮮有人得此暇趣罷了。
「楚煌——早啊。」
赤飛霜掀簾走了出來,望見楚煌偎在舷邊,輕輕一笑。她穿了一身寶藍緞衣袍,錦帶束腰,外罩雲白大褂,烏髮束起結了一個髻兒,英氣奪人,神采煥發,居然一英挺男子。
「呵呵……赤公子。」楚煌打趣道。
赤飛霜面頰一紅,「我見鹿家小姐都作男子打扮,想必是出門在外圖個方便,一時心動,便也東施效顰一番,倒讓公子見笑了。」
「也不見得呀,」楚煌笑道:「你們這種細皮嫩肉的男子,也許更招麻煩也說不定。」
「為什麼?」赤飛霜或者想到甚麼,推了楚煌一下,輕啐道:「胡說八道。」
楚煌微微一怔,想要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
忽聽得一陣歌聲傳來,「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唱完哈哈大笑,歌聲蒼涼放恣,聞之者一洗塵俗。
兩人順着聲音張望,卻見一隻孤舟從塵霧中駛了出來,船上一個半百老翁,頭戴斗笠,身披蓑衣,面頰蒼瘦,雙目炯炯。
船工發現漁舟從峽道里闖了出來,連忙降下風帆,放慢了速度。
孔琬聞聲也從船艙里走了出來,抱拳道:「老丈,晚生有禮了。」
「老朽還禮。」老漁人呵呵一笑,高聲道:「不知公子這是要去往何處呀。」
孔琬感嘆道:「如今黃天賊作亂,百姓難以安宅。小可家園被毀,正欲到金風國省親避難。敢問老丈,此地是何名勝,為何峽道如此廣長,此行出谷還需多少里程?」
「金風國?去不得了,去不得了。」老漁人側耳一聽,連連擺手。
孔琬奇道:「為何去不得,可是朝廷和金風尚未休戰?」
「公子有所不知呀。」老漁人指着峽谷道,「此峽廣長九百餘里,峽高谷深,地勢險要,喚作『鷹愁澗』。此間的鷹愁崖上,聚着一夥強人。麾下有江船九部,都是天和年間,朝廷大肆開鑿天河,毀家無歸的百姓,他們散落四郡,以行船為生,一呼百應,都有勾連,專一和朝廷作對。為首喚作『鐵索橫江』莊丕渾,人都稱他『橫江王』,他有二子一女,俱是英雄了得。長子莊倏,人稱『飛天修羅』,次子莊忽,喚作『覆海夜叉』,小女綽號『玉羅剎』,據說是仙道傳人,本領更在兩位兄長之上。」
「江船九部?」孔琬笑道:「看來這橫江王可真是名聞遐邇,老丈直是如數家珍呀。」
「哈哈……」老漁人掀髯笑道:「橫江王經常接濟我們這些窮苦無告的漁民,頗得小輩們愛戴,南楚舊地無人不知其名。但有往來商旅打這鷹愁澗路過,若是單船孤客,徑自放過,便有個三憂四難的,橫江王或者還會幫趁一些。若是高桅大船,不管你是官是商,也不問你凶狡良善,一律要剝層皮。我看公子的坐船甚是氣派,這鷹愁澗只怕難過,着實難過。」
孔琬眉峰略緊,輕哼道:「橫江王如此猖狂,難道朝廷便不管嗎?」
「朝廷?」老漁人面容一冷,嗤笑道:「早年裏,若非朝廷好大喜功,開鑿甚麼天渠,哪裏會遺下這數十萬無家可歸的江船百姓。現在要管,晚了。」
老漁人搖起雙漿,和樓船擦身而過,遠遠唱道:「竹帛煙消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楚居三戶,亡秦必楚,哈哈……」
孔琬聞聲微怔,「楚兄以為如何?」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楚煌搖頭道:「孔兄喜歡跟官兵打交道,還是願意跟強寇搏生死?」
「皆非所願。」孔琬苦笑道:「前有強寇,後有亂兵。真讓人進退兩難,俗話說,『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強寇明搶,或許還尚有餘地,若是折返濟陵郡大路,只怕我的盤纏一路撒出去,難以支到金風國呀。」
楚煌默然道:「聽那老丈所言,這峽谷兇險莫測,不可久待。」
「楚兄言是。」
孔琬霍然醒悟,連忙傳令船工張起風帆,提速行船。只是峽道狹窄,恐有暗樵起伏,船速轉較前日慢了。
為了以防萬一,孔琬將家眷都聚到中艙,通習武藝都帶上刀劍,就近保護。
好在那漁翁雖把橫江王說的凶神惡煞,大船行了半日,卻並不見什麼異樣。眼看大船便衝出峽道,轉入平曠之地,眾人稍稍心安,慶幸有驚無險。
大船又行了一箭之地,不知何處飛來一支疾箭,『倏的』一聲,將高桅大帆射落下來,大船驟然減速,船身猛的一震,也不知撞上甚麼物事,就此停住了。
「糟了,看看是怎麼回事。」
孔琬帶着幾個老船工正要衝出艙門觀看,卻聽的倏倏弦響不絕,無數弩箭劈頭蓋腦射了過來,卟卟聲中,插滿了艙門,眾人被箭雨所迫,一時難以動彈。
「大家不要慌,伏下身體,不要靠近門窗,十一郎,保護好老小。」
變起突然,艙中老幼不免有些驚懼,孔琬心繫家眷,飛步趕回中艙吩咐一個族弟帶人護衛。
「趁強寇還未圍上,我們強衝過去。只要到了平闊江面,咱們的船快,他們追不上的。」
楚煌伏在窗邊飛快說道,這片刻功夫,可見兩岸高阜處站滿了手持弩箭的大漢,恰似星羅棋佈,將整個樓船牢牢釘住,一見船上有人露面,便會放箭震懾。
孔琬點頭道:「話是不錯,只是他們在江中預做了佈置,咱們的船不知被甚麼東西絆住了,駛不過去。」
楚煌應承道:「我下水看看。」
「多加小心。」
孔琬叮囑了一聲,楚煌微一點頭,藉機竄出船艙,崖上早有弩手觀看,倏倏數箭射下,卻哪裏能碰到他半角衣袂。楚煌竄高伏低,幾個起躍掠上船舷,飛身躍下江心。
……
過了片刻,弩箭漸漸停止。一團青影大鳥一般從山崖上飛掠下來,在桅杆上輕輕一踏,順着船帆滑下,躍到甲板上。
「哪位是雙雀莊孔莊主,敢請出來一見。」
青影落地,卻是一個身形高頎的男子,外罩青緞披風,內穿玄色武士服,面孔白晳,臉上戴了一個金色的鷹眼面具,手扶長弓,披風下箭袋隱現。
孔琬微微一訝,緩步走出船艙,拱手道:「敢問壯士可是『飛天修羅』莊倏。」
青衣人打量孔琬一眼,笑道:「正是在下。往日聽聞孔莊主大名,還道是須髯大漢,今日一見,想不到如此風流俊俏。失敬,失敬。」
「雙雀莊區區微名,何足掛齒。」孔琬輕搖羽扇,試探道:「莊公子阻我船隻,可是想圖些金銀?」
「非也,非也。」莊倏擺手笑道:「前時黃天軍為了區區八百石糧草,攻打雙雀莊不成,反被殺得丟盔棄甲,一敗塗地。孔莊主一戰成名,威震天下。莊某不愚,豈敢再作此想。只我父子三人久仰孔莊主大名,今日莊主路過敝寨,若是過門不入,日後傳到江湖之上,豈不讓天下豪傑恥笑我父子不識英雄。」
孔琬微微一愕,謙謝道:「孔某客行匆匆,未得拜上橫江王和兩位公子,已覺慚愧,想孔某一介後輩,有何令譽,過蒙莊公子推舉,實不敢當。我家口繁累,不敢叨擾貴寨。」
「哈哈……」莊倏豪笑道:「孔莊主,你可以不賣我莊倏面子,但我寨中尚有莊主一位故人,莊主恐怕不得不屈尊一見。」
「故人?既然如此,何不請他江上相見。」孔琬不以為然。
「也罷,久聞孔莊主英略傑出,咱們都是修道之人,難得相見,豈能不略為試手?」
莊倏一甩披風,大鳥一般旋起半空,一手展出長弓,飛快的捻弓搭箭,照着孔琬一箭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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