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當時飛熊寨前一遇,楚煌對孔琬的言談風采本也頗為心折,蒙他盛情一邀,雖未存必踐之心,此次不期而至,別時言諾,也頗在懷想。及見南葳之高潔,與皇赤瞳的酷虐霸道相比,孰高孰下,更是顯而亦見。
楚煌既對雙雀莊素懷好感,見莊中大火陡起,自不能不生惻然,他一意攛掇龍曼歌救火,也是古人『勿以善小而不為』之意,如今大火四起,絕非薄力可持,楚煌亦知龍曼歌所言在理,不由萌生遁去之念。
龍曼歌見他知難而退,正是求之不得。正想趁着莊中喧鬧,從容避去。耳畔驀的響起兩聲琮琮琴音,優雅閒遠,大有出塵之意,世外之趣。
方時,莊客發現園中失火,立即敲鑼吶喊,汲水來救。大約這一座園子,是專門賃給證龍魔宗風回天幾人的,他們行蹤神秘,來去無影,巡邏莊客得過關照,甚少注意於此,平日大家倒也相安無事。此次,火起突然,又無生人呼救,更兼莊中別有事端,巡邏人手裁撤不少,是以待莊中發覺,便要大費手腳,幾乎難救。
這大火蔓延何其厲害,莊客雖是訓練有素,身手幹練,一時也只有吶喊之功,甚少援手之力。楚、龍兩人方將避退,漫天火勢之中又何來這幽幽琴聲?
楚煌兩個對視一眼,都是大感納罕,那琴聲琤琮,聲聲入耳,雖是不成曲調,卻聽得人閉氣斂息,似有一種魔力。
「這彈琴之人莫非是莊中的道法高手?」
兩人疑慮叢生,不由暗自戒備,那琴聲看似輕描淡寫,毫不費力,以兩人的修為卻早感覺到天中雲流大變,雲氣無端集聚,夜風漸起,烏雲摶起有欲雨之象,琴音漸疾,劃然變軒昂,一道白光從房中射中,疾電一般射入雲霧叢中,天空喀嚓一聲,雷電交加,暴雨便至,直似江海乍破,傾翻了下來。
皇赤瞳所放之火雖是厲害,經道法高手調來天雷之雨豈是凡物,如此傾盆一瀉,漫天大火便不能逞其凶焰。
當那電光乍射之時,楚、龍兩人也是猛吃一驚,房頂炸裂,亂瓦四卷,兩人也站立不住,就勢落入房中。
此時,房中已多了一個懷抱瑤琴的妙齡少女,她穿了一件金絲雲線的褙子,上面多有香草花色,芬芳動人。膚如白雪,容貌絕美,[詩經]所謂,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此其人也。
「你二人與我雙雀莊有何仇怨,為何要放我燒我們的莊子?」
少女琴音奏功,頓時大雨如潑,火勢為之一消。先前忙於救火,無暇與兩人計較,這會兒騰出手來,自然要問個清楚明白。
此時房頂被掀飛大片,大雨澆來,兩人皆感狼狽,只那少女俏立屋中,身上散出一層淡淡光暈,絲毫不懼水火為害,倒讓人側目而視。
楚煌微微一訝,便覺出她那件外裳光華流動,不是凡物,只怕是有些來歷。
龍曼歌盯了少女一眼,疑道:「你身上所穿,莫非是『十大寶衣』中的『金縷衣』?」
「正是『金縷衣』。」少女點頭道:「看來你們還是有備而來。」
龍曼歌輕嗤道:「十大寶衣天下聞名,本公主思之已久,你怕是和雙雀中的金雀有些關係吧,這都是顯而易見之事,又何須預為籌謀。」
「公主?」少女凝眉道:「你又是誰家的公主?」
「本公主乃東海老驪龍大公主龍曼歌。」龍曼歌一臉傲然。
少女疑惑道:「東海驪龍與我家素無瓜葛,你為何無端燒我莊園?」
「看你一副聰明面孔,誰知卻是笨得可以。」龍曼歌不耐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燒得園子?」
少女聞言也不氣惱,淡淡道:「既然此事與你們無關,便請速速離開吧,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冷冷說了一句,便欲拂袖離開。
龍曼歌倒未料到她如此心氣平和,轉念想定是莊中有甚事端,使她急於脫身,不願與自己糾纏。
「姑娘請留步。」楚煌見少女要走,急忙喚了一聲。
「這位公子還有何指教。」少女扭頭打量他一眼,面上訝色微露。
楚煌拱手道:「不知姑娘在莊中有何執事,可否知道孔琬其人?」
「孔琬?」少女加意盯他一眼,「你識得孔琬?」
「數日前,我與孔琬曾於飛熊寨有一面之交,蒙他慨然相邀,……」
「你可是姓楚?」少女笑問。
「正是楚煌。」
少女失笑道:「你卻是如何進得莊,既是來踐舊約,為何不讓莊客報於孔琬知道。」
楚煌苦笑道:「此間有些曲折,何妨留作異日再談。」
「原來是楚公子大駕光臨,敝莊簡慢了。」少女施了一禮,「孔琬回莊之後,常在我耳邊提起公子,想不到卻在此間相見。我名龐鑫,孔琬是我幼弟,公子來我雙雀莊,幸勿拘世間俗禮。」
「龐小姐。」楚煌聽她自承是孔琬之姐,自也不敢托大,當下一本正經地道:「冒昧到訪,多有攪擾。」心中暗自奇怪他們姐弟緣何不同姓。
龐鑫和聲道:「大火之後,此間敝破不堪,公子可肯移步?」
楚煌遜謝道:「有勞主人。」
……
玉雀孔琬乃中央鳳皇之後,雖是躡居人間已久,行事間多半還有些部族舊法遺意,此處莊中雖無多少鳳族禽屬,孔琬姐弟和一般莊客也很見上下之分。大火經龐鑫一番施為,已不足為患,大雨不過一時三刻停畢,須臾雲開霧解,先時被阻斷在外的莊客便忙着清掃房屋,忽見龐鑫從房中走出,着實駭得不輕。龐鑫早是智珠在握,便不願苛責下人,淡淡吩咐了幾句,便引着楚煌兩個向後園走去。
龐鑫和楚煌邊走邊談,自然問了許多他和孔琬相識的經過,楚煌見他言辭和婉,殊非南葳落落寡和可比,倒和孔琬性情相似,當下也是有問必答,只是要言不繁,少有贅語。
龍曼歌怎麼也想不到楚煌竟是有所為而來,和金雀、玉雀好似非常熟稔的樣子,雖然化敵為友,也是美事一樁,只那龐鑫美貌驚人,神通也強,又是中央鳳皇之姊,龍曼歌恃以自傲之處似乎皆非其敵,不免在心中有些不快。
「孔琬自負所學,常欲和世間雄傑一爭長短,我常懼其銳氣太盛,不能善持。楚君英華內斂,言詞浹洽,真是子瑜良友。」龐鑫輕柔一嘆。
楚煌暗道慚愧,「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志意所在,鴻議高論,詎可免哉?」
龐鑫微微頷首,「恕小女冒昧相問,不知龍公主和楚君有何戚誼?」
楚煌愕然,直言道:「朋友之交。」
龍曼歌跟在兩人身後,聞言狠瞪了龐鑫一眼,冷哼一聲。
龐鑫淡淡一笑,不再追問,改口道:「近日莊中得到消息,黃天軍(泰平軍)頓兵襄州城下,日夜攻城不止。更派出許多軍帥四處借糧,雙雀莊樹大招風,不日便要遭其攻打。是以子瑜忙於聯絡鄉老,四處佈置,莊中偵騎四出,日夜戒備。誰知禍起蕭牆,反被證龍魔宗乘隙作亂。好在我和南姨、子瑜素有異術聯絡,攻守有序,自不懼他詭計多端。只是黃天軍勢大,卻敵之策殊無把握。楚君若肯在我園中小住幾日,子瑜早晚有暇便可相會。至於窮寇百萬,何妨付之一笑。」
楚煌恍然道:「原來莊中正有這場事端,如今南方擾亂,強寇遍及天下,無處無之。龐小姐盛情相待,投桃報李,義所應當。只是雙雀莊似不比飛熊寨,莊客都是尋常百姓,不習攻戰,且又無險可守,若大軍一旦來攻,只怕玉石俱焚。」
龐鑫沉思點頭,「我也心憂於此,一座雙雀莊,雖是有些囤積,原也不足可惜。只是此間村莊數百戶,皆與本庄唇齒相依,兵禍起時,各處鄉老便入莊陳辭,以本庄馬首是瞻,攻守相望。若是小股流匪廝擾,自是自保有餘,似黃天軍這等巨寇,又豈同兒戲。子瑜雖熟習兵事,卻從未出入行伍,我正怕他心高氣傲,對莽寇輕忽視之。」
……
龐鑫姊弟所居內園正是先時龍曼歌大戰木牛流馬的那座。當年伏龍、鳳雛名高天下,伏龍娶妻黃氏,黃或作皇,和龐姓同為鳳族的顯姓,鳳雛龐士元實在便是伏龍的同族妻兄,當年伏龍、鳳雛同出扶保後漢昭烈,皆有後人留居故地,伏龍名高已成絕響,易以雙雀,鳳族傳承已隱在其中。
皇赤瞳本是北方鳳皇幽昌麾下,自帝俊退位,九天玄女儼然鳳族至尊,助軒轅黃帝煉就軒轅劍,後又賜之夏禹,又授丹詔於文王,皆有大功於有人族。當北宋末造,胡患日深,九天玄女授天書於天魁星主,下界匡扶人族,破大遼,平三寇,名揚百代。可惜,方時官家積敝之深,不可振拔,三界荊棘叢生,只成權貴醉生夢死之地,有志之士幾何不扼腕嘆息。
當年,皇赤瞳化名閻惜嬌,盜取玄女天書,宋公明終為謀害。自此得到北方鳳皇青眼相看,南葳為南方鳳皇,孔琬則繼中央鳳皇之位,五方鳳皇同氣相屬,其間有這層淵源,更兼皇赤瞳心思機巧,自不難博得龐鑫姊弟的好感,誰知皇赤瞳包藏禍心,遂有近日之禍。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s 3.907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