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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通訊法陣的路上,路禹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靠向塞拉。
「為什麼捏我的人偶!」他努力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問。
被發現之後塞拉表現得倒也灑脫,脖子一梗,滿不在乎地說:「給路路捏臉時手法不好,看上去怪怪的,所以想着先捏個別的練練手。仔細想想,領地里也就你這張臉捏得亂七八糟也不心疼。」
被褥被掀起來的那瞬間,路禹看得十分清楚。
「別想騙我,那張臉很還原了!」
「是啊,就是因為還原我才留下來了。」塞拉笑眯眯地說,「我揍不了你,揍人偶你沒意見吧?」
「哦對了,人偶可比你結實,怎麼都揍不壞,嘿嘿。」
咧嘴直笑的塞拉笑着說出了讓路禹一頭冷汗的話語。
看來自己每次和路路親密接觸,都會有一隻可憐的人偶在承受着憤怒…
建立於城堡旁的巨大通信法陣旁,米來向到來的路路點了點頭,將停於手背上的貓頭鷹魔法信使送了過去。
「以防萬一,我將信使帶出領地外聆聽了一遍,找你的人是兩位黃金級的冒險者,他們自稱受到了夏蕾姆的委託,送一隻松鼠人入住領地。」
「這群人說我們沒有按照約定前往碎金城附近,因為不敢深入山脈,因此只能帶着松鼠人暫住城內。」
聽了米來的話,路路困惑不已。
「約定?什麼約定?」
茫然的路路觸發信使,聽到的內容與米來所說一致。
她拿起凋像,卻沒有發現夏蕾姆有給自己發送過訊息。
塞拉拿過凋像檢查,並未發現法陣有誤。
而一向謹慎的路禹已經在思考其中是否有詐,如今晨曦領已經沒有了四大國區域內的信息渠道,基礎的信息獲取都要通過碎金城,效率低下。
敏感的他甚至在思考夏蕾姆是否已經遭遇意外,如果是這樣,那麼羅耶是不是也…
「發送信息給夏蕾姆,先確認真實性。」
由於信息傳遞與響應需要時間,路禹派出人悄悄前往碎金城,按照信息中的地址找到了發出魔法信使的人。
一男一女,一個松鼠人,長達一天的觀察並未發現異常。
就在路禹思考是否嘗試進行接觸時,路路的觸手凋像傳來了魔力波動。
「抱歉,第一次使用,看樣子信息沒能發出。事發突然,希望你能幫忙照顧小泥巴一段時間,等我找到羅耶之後…」
聲音戛然而止,不知道夏蕾姆是錯誤觸發了什麼,還是遭遇了什麼,必須切斷。
雖然仍有疑慮,但路禹還是把小泥巴接回了晨曦領內。
當一籃子白麵包出現在小泥巴面前時,她咽了口唾沫,但眼神觸及到路禹等人後又立刻把那赤裸裸的渴望抑制了下去。
看見小泥巴始終不發一言,如同傀儡般聽話地或站或坐,路禹把麵包遞了過去。
「吃吧。」
又是長久的沉默,被眾人圍觀的小泥巴這才小聲地,怯懦地說了一句:「太貴了…」
「不要錢,隨便吃。」
小泥巴眼神里依舊充滿畏懼,哪怕麵包近在遲尺,哪怕口水已經溢出嘴角,她仍然卑微地低着頭,似乎每一次與路禹的對視都是一種煎熬。
關鍵時刻,還得是西格莉德。
有着做奴隸經驗的她出門找了一個剛剛打掃完牧場,衣服髒兮兮的黑衣修女,把白麵包丟給了她。
在向房間裏的眾人欠身示意後,她笑着把蓬鬆柔軟的白麵包塞進了嘴裏,陶醉的咀嚼了起來。
小泥巴咽了口唾沫,再抬起頭時,她望向了西格莉德,
顫顫巍巍地試探着問:「大人…真的能吃嗎…」
「完全可以。」
霧妖端來水盆,打算為小泥巴洗乾淨滿是灰塵的小手,這個可憐的松鼠人剛被觸碰到手便受寵若驚地跳了起來,嘴裏叼着麵包的她不敢讓這可口的食物落地,但這又讓她無法說話,只得拼命搖頭。
「你的模樣有些髒亂,霧妖都看不下去了…別怕別怕,我說你吃就好了,吃飽了我要問你一些問題。」
終於放鬆下來的小泥巴拼命點頭。
一旁的路路和塞拉嘆了口氣。
他們從小泥巴的行為舉止看不出異樣,她與那些被壓迫得將畏懼上位刻入骨子裏的奴隸們一模一樣,哪怕被稍微平等一些對待,都會讓他們惴惴不安。
小泥巴很能吃,一竹籃的麵包被她狼吞虎咽吃去一半,很難想像這個比路路還要嬌小一些的身體竟然能塞下這麼多的食物,如果路路能有小泥巴一半能吃,路禹都能開心得跳起來。
也許是閒着沒事幹,霧妖認真地把小泥巴大塊大塊粘連在一起的毛髮梳理了一遍,等到她吃飽時,已經變了個人,至少能看出來是個女孩子。
在小泥巴的敘述中,路禹得知了發生在奇維塔弒君事件的細節,當說到自己的父母死於貴族冬狩時,小泥巴頓了頓,聲音也小了一些,但很快便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繼續訴說了起來。
路路聽得拳頭緊握,幾乎是一瞬間,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如果當時梭倫的勛貴們能哪怕仁慈一些,也許結果都會不一樣。
小泥巴沒有學過修辭,他的敘述充滿了一種紀實文學的樸實與直接,因此當她眼含熱淚說出羅耶夜闖艾爾蘭領,一刀了結了他的妻子瑪蒂娜時,壓抑得透不過氣的眾人彷佛看到了羅耶決絕、不留退路的一刀。
塞拉若有所思,路禹和路路在意識到羅耶斬斷了自己退路後,相視一笑――也許很快他們就會加入晨曦領。
小泥巴被夏蕾姆託付給了兩個還算熟悉的黃金級冒險者,而後便追隨着羅耶的蹤跡離開了,對於兩人的去向,小泥巴一無所知。
正好口渴的小泥巴接過了霧妖遞過來的木杯,狠狠地灌了一口水。
按照弒君的時間推算了一番,路禹皺起了眉頭:「已經過去快四十天了,現在恐怕整個梭倫都在通緝羅耶,他能去哪?」
梭倫帝國沒有公佈與之有關的信息足以證明他尚未被抓,一個六階武者,如果已近逃出了梭倫境內,到達晨曦領應該用不了這麼長時間。
路路揉了揉小泥巴的腦袋:「沒事,既然是夏蕾姆把你託付給我們,那晨曦領就是你的家了。米來,安排一位喜歡孩子的黑衣修女帶她熟悉一下環境,問清楚她擅長什麼之後,讓她趁早融入大家。」
米來點頭稱是,牽着還有些怯生生的小泥巴離開了。
路禹拿出凋像,沉思片刻,發送了信息。
「羅耶,我們快要關門了。」
……
……
天空是鉛灰色的,濕潤的空氣伴隨着咸腥地海風不斷地敲打着羅耶的臉龐,怒號的浪濤撞擊在礁石上迅速化為一連串白色的水沫,潮聲如雷般湧入他的耳內,似乎要將他從紛雜的情緒拽出。
淅淅瀝瀝的雨點是狂風驟雨的前哨,如同騎兵般奔涌而至的暴雨已經在天穹之上反覆醞釀,忽有一道驚雷炸響,青紫色的電弧跳躍閃爍,將陰沉至極的天光噼開一道縫隙,但更多的黑迅速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將這轉瞬即逝的電光吞噬殆盡。
雨滴順着羅耶斜握刀的手向下淌,刀身劃出一道筆直濕潤的水線,一連串的水滴從刀尖滴落――大多數時候,羅耶的刀只會淌血。
羅耶的視線死死的鎖定着不遠處高大的雪怪。
雪怪以完全一樣的姿勢握着沉重的騎士槍,這種本應在騎兵衝鋒時槊穿敵陣的重型的武器在雪怪手中毫無分量可言,緊握着長槍末端的他腰杆挺得筆直如松柏,面具下的他露出了兩顆幽邃冷漠的眼珠子,視線冰冷。
「費迪納家的子嗣,你讓我失望。」
雪怪渾厚的男聲流淌着怒其不爭的意味。
伴隨着遠處的雷鳴,他驟然拔高了聲音,憤怒讓他的聲音嘶啞:「你已經知曉了一切,那籠罩於時間迷霧之後的真相書寫着最殘酷的事實,屹立於梭倫山巔的謊言鑄就了大地上不斷滋生的蛆蟲,他們啃噬着卑微者的血肉,惡臭地繁殖。」
羅耶無言,握刀的手緊了幾分。
「英雄的願望被曲解,當被慰藉的魂靈遭到玷污,褻瀆者帶上偽善的面具,踩在無數光輝的殘骸上步向高處。他們是最令人作嘔的食屍鬼,以那閃爍的光為食,以那壯勇無懼的靈魂為食,以一個個善良者發自內心的美好祈願為食!」
「最終,食腐的他成為了又一隻巨^。」雪怪大喊:「梅利亞斯!」
刀尖顫抖,平穩流淌的雨水泄地。
「夠了。」
「夠了?」雪怪放聲大笑,「尖銳的事實總能讓心存幻想的人着抬起頭,直視赤裸裸存在於這片大地之上的扭曲。孩子,你該把那縹緲的目光召回了,對於這片大地上那些苦難者的過度憐憫讓你失去了評估事態的基本能力。」
雪怪調轉槍頭,橫跨天際的雷電透下耀眼的光,讓銀槍通體閃耀。
「我能帶你來,阻止便不是你可以選擇的事項。羅耶?費迪納,我在陳述,而非徵詢意見,這個時代,已經無人值得我徵詢。」
「漫長的壽命讓你傲慢如此?」
羅耶目光如刀,認真注視着雪怪那由龍鱗編織的銀鎧,尋找着能夠出刀的角度。
「悠久的生命確實不會賦予我異於常人的智慧,我所擁有的不過是更多的記憶。」雪怪用手指輕點腦袋,「對於被虛構歷史迷住雙眼的愚人而言,我相對博學一些,因為你們口中的歷史…我就在現場。」
「狄維克掩蓋了真實,獲取了帝位,編造謊言,打壓六柱…我一直在見證。」雪怪譏笑,「六柱墮落,竊國者持國五百年,而這樣的真實卻需要我來告知…我不該傲慢嗎?」
羅耶渾身顫抖,憤怒、不甘、怨恨、難過,種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他的刀已然不穩。
在看到雪怪留下的碑文拓印時,他是不屑的,認為那是拙劣的造物。
然而利用先祖遺物對比碑文實體上的字跡後,在他見識到了那條將碑文鑲嵌入血肉之中,又於尾骨以魔法刻印入歷史的巨龍骸骨後,羅耶崩潰了。
這份五百年前的碑文中,六柱明確了梭倫應當是一個諸種族平等的國家。
而狄維克的先祖修改了歷史,將梭倫變成了人類與六大種族的特權之地。
他們曾經坐在一起,暢想着戰爭結束後的新秩序。
他們滿懷喜悅,懷着自由,開放之心與並肩作戰的巨龍一起書寫下碑文。
碑上大片的留白,足以讓各族的領袖寫上自己的名字。
對於未建立之國的祈願流露在每一個字上,羅耶彷佛看見了先祖坐在篝火邊,開懷暢飲,uu看書www.uukanshu.com縱聲歌唱的畫面…已經知曉自己很難看到新國家冉冉升起的他們將流淌於體內的一切美好都提煉為這短短的幾行字中。
在他們的想像中,那該是個沒有人會因為種族身份受到壓迫,各種族和睦相處的理想國。
在這個國家,所有的種族將會像面臨浸染之靈時這般緊密團結,彼此相擁。
無名的巨龍是這場慘烈戰爭的唯一倖存者,浸染的污穢讓他無法正常思考,幻覺與夢境的折磨令他化身為「瘋龍」。
漫長而悠久的時光讓他開始遺忘過去與那六人並肩作戰的一切,那份美好的構思也開始磨損。
他害怕遺忘,更害怕碑文磨損,於是他將一切融入血肉。
最終,忘記了一切,遠離梅拉的他只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一個故鄉,身體雖然仍記得如何回返,思緒卻只剩下了混沌。
也許是思念自己的故鄉,也是那融入血肉中的碑文以疼痛喚醒了些許的記憶,無名巨龍回到了早已沒有他安身之所的梅拉。
他在痛苦中死去,身體腐朽,龍骸聳立,雜草叢生,破敗將一切掩蓋。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將一切刻入尾骨中,以澎湃的魔力滋潤。
也許他早已忘記為何要這麼做,只是記憶深處忽然泛起了一抹浪花,讓他意識到有些東西不該隨着自己死去被徹底埋葬。
那是名為梭倫的國度誕生前,曾經從雲霧中播撒下,照耀在這片大地上的亮光。
哪怕只存在於幾個人的構思中,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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