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心,若能心懷慈悲,感應萬物,又何須拘泥於人言?」
老僧氣度極好,雙手合十,不緊不慢,話語裏充滿了禪意,讓人不由心生敬仰,不愧是佛門高僧,一言一行都充滿了佛性。
許七安不耐煩了,他沒工夫和老僧磨磨唧唧的,直接了當的說道。
「別跟我扯那些有的沒的,乾脆直接說吧,這一關,咱們如何鬥法?」
「施主着相了,為何要鬥法?」
老僧面帶微笑,充滿了智慧光芒,身似菩提,心如明鏡,絲毫不惱怒,依舊慢悠悠的說道。
「分明是你佛門提出的鬥法,大師這般無理取鬧,不怕丟了佛門的臉面?」
許七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這個老僧會無比的難纏,不是輕易就可以對付的。
「方才施主在山腰處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既是四大皆空,臉面又是什麼東西?」
老僧面容祥和平靜,眸子溫潤,靜靜地注視着許七安,徐徐說道。
「行吧,大師打算如何考驗我。」
許七安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的急躁平復,耐住性子的問道。
許七安如今感覺到棘手了,比槓精更可怕的就是不說人話的傢伙。許七安就是個一個槓精,老僧卻是一個不說人話的。
槓精至少還會拼命的找你你話中的漏洞破綻,以此來反駁你。不說人話的傢伙,則是不管你說什麼,他都不搭理你,他只說自己的話,你不能領悟,那就是你不行。當然你就算費盡心力的去領悟,也沒用,因為他會無視你。
「人生便是修行,施主入這佛門秘境,亦是一種修行。」
老僧不動如山,沉穩祥和,沒有一絲急躁,十分平和的說道。
「怎麼修?大師指點。」
「修行靠個人,何必問貧僧。」
許七安按捺不住怒火,臉色十分陰沉,心中暗暗咒罵。
「該死的禿驢,不說人話是吧!老子不奉陪了!」
既然你不說人話,我也不搭理你就是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許七安邁開腳步,繞過了老僧,準備繼續向山頂走去。
「砰!」
許七安腦袋一陣發蒙,眼冒金星,他好像撞到了一堵牆上,根本就無法向上頂走去,因為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攔住了去路。
好半天許七安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向了盤坐樹下的老僧,眼睛微微眯起,一道寒光從眼縫之中滲出,手掌按在了刀柄之上,身上散發出了駭人的氣勢,鋒芒畢露,冷聲道。
「我倒要知道,四大皆空的大師,你是否可以安然無恙的接下我一刀!」
「阿彌陀佛,那便試試吧。」
老僧口誦佛號,垂下眉眼,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朗聲道。
「老僧乃是文印菩薩成道前,斬出的一縷執念,還從未和人動過手,如今正好試一試!」
「文印菩薩,一品菩薩?!」
許七安面無表情的鬆開手,神色誠懇,面容祥和,笑着說道。
「大師,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老僧面容莊嚴,神色祥和,十分誠實回答道。
「施主讓貧僧接一刀。」
「大師!」
許七安聲音陡然拔高,呵斥了一聲,走到老僧對面,盤腿坐下,雙手合十,有些不滿的批評道。
「難道佛門只會打打殺殺嗎?難道佛門普度蒼生,全靠打打殺殺嗎?大師,咱們好好聊一聊。」
識時務者為俊傑,許七安十分從心,反應之迅速,應對之機智,讓人咋舌。
外界,皇室休憩台上,臨安公主眼睛瞪大了,看向了身旁的懷慶長公主,有些不自信的問道。
「這個狗奴才,他剛剛是慫了嗎?」
懷慶長公主斜了臨安公主一眼,神色清冷,語氣平淡,緩緩說道。
「他不過是改變策略罷了,兵法云:上兵伐謀,對敵也是一樣的。」
臨安公主胸大無腦,十分單純,俏臉之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認為是自己狹隘了,狗奴才那不是慫,是聰明的改變了策略。
「他就是害怕了,沒腦子的臨安實在是太好騙了!」
懷慶長公主搖搖頭,憐憫的看了眼自家傻妹妹,感到十分無語。
許子聖眉頭微皺,念頭轉動,就明白了佛門在這一關的用意,突然開口問道。
「度厄老和尚,你們佛門是在耍無賴嗎?」
度厄大師聞言稍愣,不解的看向了許子聖,對於這位二品大儒,他印象深刻,連續兩次斬破了他的羅漢法相,讓他受傷不輕。
「許大人此話怎講?」
「我如果沒有猜錯,你們佛門的這第三關沒有內容吧?」
度厄大師蒼老的臉上浮現了一抹驚色,沒想到許子聖這麼快就看出佛門的打算,第三關卻是沒有任何鬥法內容。
「許大人智慧驚人,老衲佩服!」
「好無恥的老禿驢,你這是輸不起了!」
許子聖沒有理會度厄大師的誇讚,反而破口大罵,十分不客氣在,直接稱呼度厄大師為禿驢,一點面子都不給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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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譁然,不理解許子聖為何如此震怒,似乎佛門的第三關有着他們不理解的玄機。
「沒有內容是什麼意思?」
臨安公主頭腦簡單,雖然總是不服氣懷慶長公主,屢屢挑釁,但是對長公主的智慧還是敬佩的,不解的轉頭問道。
「沒有內容,那就是不是意味着,不管許七安如何應對,佛門都可以不回應,或不認同,將他困在秘境中,直到他認輸為止。
懷慶長公主臉色微變,神色清冷,櫻唇輕啟,清冽的聲音宛如玉石碰撞,悅耳且有質感。
眾人聞言,盡皆色變,紛紛怒視着佛門使團,這是耍無賴嗎,再困難的關卡,只要有題目,總歸是能攻克的。最難纏,最無解的是這種沒有內容的鬥法,操作空間很大,不管是武鬥還是文斗,佛門都可以一票否決,佛門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這不是耍無賴嗎,既然要鬥法,那便擺開陣勢,文鬥武斗你們佛門儘管說。這算什麼?」
「耍賴贏的鬥法,恐怕勝之不武吧!」
文武大臣都怒了,紛紛對着佛門大罵,甚至有脾氣暴躁的武將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案桌,一副按捺不住,就要出手的樣子。
大奉文鬥武斗都不怕,京都城高手如雲,雙方見招拆招,各憑本事,但這第三關簡直是無解,許七安不行,就算是換別人上,也不能行!
外面圍觀的江湖人士和百姓也怒了,紛紛指責佛門,破口大罵,無比難聽,不堪入耳,涉及到了度厄大師的十八輩祖宗的恩愛情仇,內容堪比一部倫理禁忌小說。
京都城百姓見佛門如此無賴,設套坑許七安,勃然大怒,開始推搡禁軍,一副要衝進來揍光頭們的姿態。
「阿彌陀佛,無題亦是題,人生變幻無常,莫非時刻都有題等待諸位?」
度厄羅漢祥和的聲音傳遍全場,似乎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讓外頭的群眾不自覺的安靜下來,並認為他說的有理,這是佛門七品,法師境的能力。
京都百姓和周圍的文武百官似乎被這股力量安撫了心中的怒火,微微頷首,覺得度厄大師所說的也有道理。
許子聖眉頭一皺,眼中閃過幾分怒氣,該死的老和尚居然敢用佛音蠱惑人心,就要再次出手教訓一下這位佛門二品羅漢。
「無恥!」
突然,一道怒喝聲響起,眾人循聲看去,發現竟是個面生的俊美書生,他施施然的走下涼棚,來到廣場,冷笑的望着一眾和尚,大聲罵道。
「難怪你們和尚都是光頭,原來是把腦袋上的頭髮藏進了心裏,外表風光霽月,內心藏污納垢,可恥!」
淨塵和尚聞言皺了皺眉,就要反駁兩句。
「這位施主。」
「誰是你們施主,許某一個銅板都不會施捨給你們,逢人就叫施主,可恥!」
「你!」
「你什麼你!好一個佛法高僧的大師,你也是佛陀出家前斬出的執念麼。」
「佛陀出家前斬出的執念?!」
淨塵和尚一愣,接着大怒,反應過來了,許新年這是在罵他也不講人話!
「施主身為讀書人,張口閉嘴只會罵人,這就是大奉的讀書人?」
「我從來不罵人,我罵的都不是人。」
佛門眾人皆露出怒色,瞪着許新年。
許新年渾然不懼,狠狠瞪了回去,繼續罵道。
「怎麼滴,不服氣?你們佛門遠道而來,提出鬥法,大奉是禮儀之邦,僅派一個銀鑼出面,已經給足了爾等臉面。哪知爾等臉皮竟比京都城牆還厚,難怪二十年前山海關戰役能打贏,確實多為依仗諸位,南北蠻族聯軍十年都攻不破大師們的臉皮。偏偏諸位大師還沒有自覺,不自覺的東西,照了鏡子也沒用。」
「豈有此理!」
淨塵和尚霍然起身,僧袍鼓舞,他怒目圓瞪,仿佛盛怒的金剛,氣勢駭人。
許新年怡然不懼,嗤笑一聲,對着淨塵和尚就是啐了一口。
「我呸!好一個四大皆空的大師,空你娘個什麼東西!」
淨塵和尚表情突然僵住,臉色發白,不知如何反駁。
度厄大師誦念佛號,看向了淨塵和尚,開口說道。
「淨塵,你心亂了。」
淨塵和尚臉色發白,無力的跌坐,雙手合十,顫聲道。
「弟子着相了。」
許新年見此,這才志得意滿的轉身而回,頭顱高高揚着,如同一隻驕傲的大公雞,不愧是雲鹿書院吵架沒輸過的學子,口才無雙。
許子聖目光中帶着欣賞之色,注視着許新年,果然好口才,是個合格的噴子,戰鬥力驚人,可以將佛門禿驢都罵的啞口無言,不枉他威脅了禮部尚書,將其安排在了他的兵部之中,日後應該重點培養!
「真爽!」
許新年坐在椅子上,內心得到巨大滿足,果然世上沒有比罵人更爽的事了。
小插曲結束,鬥法還在繼續,場外眾人心中依舊沉重。
菩提樹下,許七安與老僧坐而論道,他一邊嗯嗯啊啊的點頭,一邊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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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所言極是,令人茅塞頓開!」
許七安心裏卻在尋思破局之道,佛門太過陰險,這一關沒有題目,意味着解釋權都歸佛門所有,簡直就是霸王條款,根本不給人贏得機會。
許七安深思熟慮後,得出了兩個破局的思路:一是以理服人,二是以理服人。
第一個理是物理,只可惜,許七安實力不足,打不過這個一品菩薩斬出的執念,只能從心。
第二個理是道理,需要搞清楚文印菩薩為何會斬出這道執念,從佛法道理上擊敗對方,既可以闖過第三關了。
「大師,您說自身是文印菩薩斬出的執念,是何執念?」
「佛的至高境界!」
老僧神色肅穆,雙手合十,寶相莊嚴,神聖無比。
佛的至高境界,一上來就是這麼高深的問題,讓許七安直撓頭,但是為了破局,不得不繼續詢問下去。
「佛的至高境界是什麼?」
「我不知道,而文印覺得是佛陀。於是他斬出了我,從此一顆琉璃佛心,再無凡垢,證道菩薩。」
老僧第一次多了幾分神色變化,複雜無比,沉默了片刻,這才開口回答道。
許七安許皺眉,他忽然想起一個細節,佛門體系中,二品羅漢,一品菩薩,再往上就是超越品級的佛陀,並沒有其他佛的存在,靈機一動,出聲問道。
「為什麼佛的至高境界是佛陀,為什麼沒有其他佛?」
「佛門有羅漢果位,菩薩果位,唯有佛陀得證至高無上果位。因此佛陀便是佛門的至高境界,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佛便是佛陀,獨一無二,唯我獨尊!」
「羅漢和菩薩,未必就不能得至高果位。」
許七安想起了前世的佛教教義,和這方世界的佛門教義不同,心中隱隱有了靈感,連忙說道。
「施主你怕是不懂得佛門修行之道,你可知菩薩為何是菩薩,羅漢為何是羅漢?」
老僧搖搖頭,不認同許七安的觀點,慢悠悠的反問道。
許七安確實對這個世界的佛門不太了解,聞言連忙說道。
「還請大師解惑!」
「佛門四品為苦行僧,此境界者,當立下宏願。宏願與果位息息相關,立大宏願者,得菩薩果位。立小宏願者,得羅漢果位,而羅漢果位,亦分三等,分別是殺賊,不還,阿羅漢。果位一旦凝聚,便不可更改,不可進階。」
世間只有一尊佛,這不就是前世的小乘佛法嗎,許七安腦中靈光一閃,瞬間就想到了破局的辦法,神色瞬間就變了,氣勢全開,趾高氣昂,統統閃開,我要人前顯聖了,看我怎麼把這群佛門和尚忽悠瘸了。
許七安緩緩起身,直勾勾的盯着老僧,嘴角微微挑起,繼而擴大,從微笑到大笑,從大笑到狂笑,他笑的前俯後仰,笑的猖狂肆意!
「哈哈哈!」
「施主在笑什麼?」
菩提樹下,老僧面露疑惑,不解的看向了許七安,不明白他怎麼突然發瘋了。
許七安捂着肚子,艱難的止住笑容,臉色倨傲囂張,用鼻孔看着老僧,狂傲的說道。
「我笑佛門狹隘,佛陀虛偽!」
狂妄!老僧面露怒色,菩提樹無風自動。場外,自始至終都沒有情緒的度厄羅漢,臉色也是一沉,佛門眾僧更是怒火中燒,眼中閃爍着憤怒。
「大師,你不是不知道佛門至高境界是什麼嗎?那讓我來告訴你!」
許七安的一句話就讓老僧平息了怒火,老僧眼睛射出金光,目光死死盯着許七安。
「我以為佛法高深,以為羅漢菩薩個個都是心懷慈悲之人,如今才知道,不過是自私自利之人,佛門原來修的是小乘佛法。」
「小乘佛法?!」
這是一個佛門諸僧從未聽說過的陌生詞語,一時間呆愣原地,心中產生了好奇,既有小乘佛法,是不是也有大乘佛法?
「大師,您是哪裏來的高僧?」
「西域!」
「佛門僧人為何修行?」
「得證果位,超脫苦海。」
「這就是小乘佛法,修行只為自身,得果位亦是如此,渡己不渡人。」
老僧一愣,他沉思了許久,臉上隱隱浮現明悟之色,出聲問道。
「施主說,此為小乘佛法,那何為大乘佛法?」
「你不是西域的高僧,而是九州的高僧,是天下的高僧。出家人修行,也不是為自身脫離苦海,而是要普渡眾生脫離苦海。
「四百年前,為何儒家要滅佛?滅的不是佛,而是佛門,是小乘佛法。」
「小乘佛法終究局限於一宗一派,只有大乘佛法,才能普度眾生,那麼何為大乘佛法?」
老僧呼吸變的急促,再也不是無欲無求的狀態,聲音出現了明顯的波動。
「何為大乘佛法?」
場外,佛門眾僧死死盯着許七安,呼吸變的急促。
「為何佛只有一位?天下眾生皆是佛,三世十方有無量佛,這才是大乘佛法。憑什麼世間只有一尊佛?!」」
「眾生皆佛!」
「見性即佛」
老僧若有所悟,;臉上帶着大徹大悟的微笑,渾身佛韻流轉,渾然天成。
「多謝施主解惑,貧僧已經大徹大悟。」
「這老和尚居然真的頓悟了,我不過是瞎幾把胡扯,沒想到居然還讓人大徹大悟,真不愧是我,天不生我許寧宴,九州萬古如長夜!」
許七安恬不知恥的誇讚自己,心中知道這次穩了,第三關應該是可以闖過了。
「當年文印還是四品苦行僧時,曾有過疑惑,為何他不能成佛?這個執念藏在心中,歷經無數歲月,直到壽元將盡,他才大徹大悟,世間只有一位佛,那邊是佛陀,於是他斬出了我,得證菩薩果位。我在這秘境中枯坐多年,始終想不通如何才能成佛,更想不通為什麼我不能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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