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魚低頭吃肉, 吃的很香,張遼也吃肉, 但吃肉之餘還用眼睛四處瞟來瞟去。一筆閣 m.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這屋子很大, 雖然燉肉的香氣將它填滿了,但僕役拿來的土陶豆燈不大,就襯得這屋子加倍的大, 加倍的空。
屋子裏的擺設、壁衣、屏風都拆掉了,但還有些痕跡殘留, 張遼的眼睛掃過來掃過去,突然就是一亮!
陸懸魚捧着碗, 很茫然地看到他起身走到一扇門旁, 彎腰撿了什麼東西又回來。
他將手展開,一顆金珠閃閃亮,捏近了仔細看看, 兩端有孔。
「掛在門上的,像是制帘子用的, 」張遼說, 「可誰家這樣豪奢,以金珠串簾?」
「這原本是許攸家。」陸懸魚說。
這屋子的地板還沒拆,木板厚實溫潤,透出一股淡淡的香;廊柱的漆在粗暴的抄家中被撞掉了幾塊, 裏面隱隱有金絲紋理;窗子上貼了薄如雪的絲帛, 窗外的月光也能灑進來。
屋子裏已經搬空了,但仍然能讓人忍不住去想像它曾經的奢華景象, 於是想像結束後也就格外淒涼。
「你見過他嗎?」她有點好奇。
張遼點點頭,「是位智謀之士,但也挑剔得緊,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他現在啥也吃不到了。」她望向窗外亮起燈火的另一邊。
貴女們已經用過晡食,平復了心情,一個接一個地去刷碗了。
有人依舊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窗紗隔着,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但那個身影卻好像察覺到了這邊的目光,頭忽然動了動。
燈火昏黃,又有熱氣騰騰的晚餐,但張遼也跟着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卻莫名感到了一絲寒意。
任何人都想不到劉氏有什麼報復的手段。
她看模樣只是個年華老去的貴婦,頭上已有銀絲,容貌卻還殘留了幾分昔日的嬌美,說話時輕聲細語,舉止也端莊嫻雅,哪怕是荊釵布裙走在田間,也絕不會被農人錯認成村婦。
此時被關在這空落落的宅邸里,忍受着粗茶淡飯,她也不發一句惡言,於是有些僕役漸漸迷惑了,私下裏說:「唉,她到底也只是個老婦,失了丈夫和兒女,她還有什麼可指望的呢?」
她的確曾經殘暴過,但現在失了權勢,拔了毒牙,她自然是不能再起什麼心思的,她也無力再實行一場復仇。
甄氏打了水,恭恭敬敬地請婆母洗漱後更衣安寢,劉氏也沉默且順從地被她扶上了榻。
床帳被放下,但屋子裏還是有一股無法忽略的炭火氣,劉氏很厭惡這股氣味,但天氣寒冷,又沒有僕役在隔壁為她日夜烘牆,她只能躺在被褥里,閉上眼睛靜等。
貴女們沒有人伺候,打水、燒水、洗漱、更衣的活計都要自己來,因此歇得比劉氏稍遲。但她們已經漸漸有些熟練了,三三兩兩地端着水盆,拎着水桶從廊下走過。
似是因為吃過一頓肉的緣故,她們的情緒比平時好了一些,開始聊起明天的活計,她們也並非愚笨不可救藥,有人說抄書是可以換些錢帛的,她的字那麼好,明日抄抄書行不行?有人說她女紅還不錯,繡點什麼換錢倒是也不難;還有一個小姑娘在嚷嚷她今日練了練手,感覺明天可以試着再給豬來一刀!
「那一頭豬夠咱們吃個月余了!縱你想練,也沒那些豬來!」
她們嘀嘀咕咕地走開了。
劉氏在昏暗的床帳里睜開眼,將手伸進床褥的深處,過了片刻,她摸索出一根長不過三寸的小木雕。
她也是有手藝的,不過這門手藝比較奇怪,她會雕木頭,雕得很粗糙,但重點不在木雕上面——她知道如何將那塊木頭與某個人聯合起來。
她心裏很恨,恨極了許多人,她恨曹操害死她那英俊又高大的兒子,恨劉備竊取了鄴城,恨夫君早死,恨甄氏不肯順從,恨她年華已老,從前那美好的歲月再也回不來,恨袁家那些僕役被陸廉撤了奴籍,一個個昂首挺胸,沐猴而冠,竟也敢正眼看她了!
這世道待她這樣不公,這樣欺凌她,折辱她,卻一味只要她忍受!她一個弱女子,有什麼辦法報復回去!
她要詛咒的人太多了,從哪一個開始呢?
在這個清冷又空落的床帳里,劉氏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她從發間拔下一根細細的簪子,小心翼翼地在那個木頭小人上一筆一划地刻出了一個「陸」字。
她的心那樣烈,她受不得折辱!
伏後隔着帘子,望了望楊修,又望了望左右的侍從,沒有開口。
下首處的楊修會意,左右看了一眼,侍從便鞠躬行了一禮,將門推開,再悄悄退下。
當那幾個僕役退下後,伏後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楊卿,陛下如何?」
下首處的年輕臣子始終低着頭,不與簾後的伏後對視。
「陛下身體安康。」楊修恭敬道。
伏後的身形忽然動了一下,有低低的啜泣聲傳來。
「那……」她的聲音裏帶上了不安,「我父不期侯又如何?」
「不期侯亦然。」楊修道。
「卿家世代食君之祿,為君之臣,必不欺我。」伏後的聲音飄飄忽忽,「今劉備以卿為使,豈非陛下之幸?」
楊修沉默地行了一個叩首禮。
簾後坐着整個大漢的女主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她愛天子,不是那種妻子對丈夫的愛——天子雖俊秀溫柔,待後宮女眷卻頗為薄情,以伏後的聰慧,絕非看不出來,但她索取的也並不是天子的情愛。
她也並非野心勃勃的權力狂,一心只要作她那些前輩們做過的事——等待天子早死,並且立刻在娘家人的幫助下臨朝稱制,成為大漢實質的女主人。
她原本可以成為一個賢后,但楊修必須將她從美夢的泥淖中拉出來了。
「殿下以為,天子比劉備如何?」
他的聲音晴朗,不疾不徐,卻似平地起了一聲驚雷!
伏後忽然懵了,聲音里也透出一股慌亂。
「卿……卿言何意?!」
「殿下以為,皇子馮比劉備又如何?!」
伏後忽然暴怒了!
「慎言!」
楊修立刻將額頭緊緊地貼在地板上,一絲縫隙也不留。
在來見伏後的路上,楊修思考過劉備到底是有心讓他來見伏後,還是無心讓他來見伏後的呢?
他做了許多種假設,但最後發現這些假設都指向一個結果:劉備此時一定是不願與伏後為敵的,不管有心無心。
朝臣們的態度已經漸漸從曖昧轉為明朗,父親也越來越樂見他與劉備這一方的文臣武將親近,下邳陳氏、東海糜氏都已成了天下經學閥閱大家爭相交好的對象。
伏後幽禁在鄴城的數載里,天下局勢已定,她也許心裏也知道,只是固執地停留在那個大漢皇后的夢裏,不願走出來罷了。
但在這樣驚世駭俗,無禮到幾近悖逆的質問下,伏後醒了。
她在簾後渾身發抖,呼吸急促得像是隨時要昏過去,但她最終還是挺了過來。
「卿不願助我?」
「臣每每領旨出使前,臣父早已將臣出使之地探查明白,臣雖為朝廷分憂,甘願效死,臣父卻是不願的。」楊修說道,「臣以己心度人,殿下是慈母,必定也不願兩位皇子涉險。」
他的話委婉客氣了一些,但依舊直白得不像他會說出來的話。
什麼叫涉險?
別說兩位皇子,他們的爹在劉備面前也是蒼白得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
如果在伏後的操縱下,皇帝與平原公的關係從平和轉為激烈,劉備未必敢一開始就對天子下手——但他的手下一定會有人轉而將目光投向那兩位小皇子!
兩個垂髫的小小皇子,甚至不會死得驚天動地,劉備集團里有太多新加入的人,迫切期待着要做一點事,謀一點功勞去請賞!
他們與皇位無緣,實在可惜,但只要想一想他們能夠作為宗室,成年後得一塊封地,尊貴富有,自在長生,做父母的還圖別的嗎?
楊修在皇后的行宮裏停留了不久,便悄悄退出了。
有婢女走進去,看到屏風後跑出來的小皇子抓着母親的衣服在搖晃。
那樸素而美麗的衣袍晃一晃,有淚水就滾滾落在地上,可小皇子卻還懵懵懂懂,問着不着邊際的問題:
「阿母,阿母,他為什麼說平原公待我很好,否則該讓陸廉為使呀?」
阿母原本哭得很厲害,但聽了他這句,突然又噗嗤一笑。
「不要問這樣的傻問題,」她說,「否則我兒也要同陸廉一般憨直了。」
陸懸魚就突然打了個噴嚏。
有人齊齊地抬起頭來。
「將軍?」
她揉揉鼻子,有點迷惑。
「最近總愛打噴嚏。」她說。
「可是着涼了?」
「我?」陸懸魚大聲說,「我又不是主公!我必不會着涼!」
她正在那裏嚷嚷時,司馬懿忽然進來了。
這位在冀州各地到處跑的青年文官最近忙得很,也快活得很,整個人比之前珠圓玉潤白淨細膩的模樣黑一圈,也瘦了一圈,於是也可稱一聲小田豫。
但他進來之後神情很古怪,是陸懸魚說不出的那種古怪。
他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後,就準備往她身邊湊。
有人使勁咳嗽了一聲。
司馬懿也使勁咳嗽回去。
……就很怪。
正逢此時,她忽然又打了一個噴嚏!
司馬懿立刻緊張起來!
「將軍!將軍你身體可有不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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