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百賊匪俘虜被押送着走進大營時, 是引起了一點小小的轟動的。隨夢小說網 http://m.suimeng.co/
士兵們看熱鬧,指指點點;百姓們吐口水,罵罵咧咧。
但劉備大營里還有各路使者, 私下裏的議論就多了, 比如說朝廷那邊派來勞軍的正使台崇,就在私下裏同副使楊修這麼說:
「樂陵侯豈不知『日中則移,月滿則虧』之理呢?聽聞她素日是極有心思整頓軍務,收編兵馬的, 而今卻故作此態,必是怕平原公猜忌。」
楊修想了想,很想張嘴說樂陵侯腦子裏沒那根弦, 但還是把這話噎了回去,低眉斂目地應和一聲:
「尚書之言, 是也。」
劉循也悄悄尋法正來問,法正倒是直率許多, 「我看平原公沒有猜忌陸廉之意。」
「你如何便這樣篤定?」
法正抬眼看看劉璋這位長子, 資質是很平庸的, 但與其父一般,除了平庸之外,也倒沒有什麼殘暴的壞毛病,雖一直不曾重用法正, 只拿他當一個小角色看待,而今聽聞法正入了劉備之眼後,倒也虛心下問了。
「平原公襟度夷曠,是個磊磊落落之人,」法正淡淡地說道,「公子不當這般妄作猜度。」
劉循臉一下子紅了, 很想氣憤地問一句這是什麼話,不錯,他確實懷疑劉備了,這不也是老劉家的毛病嗎!也不知道這尖酸臉的小青年哪點好,竟入了劉備的眼!
司馬懿的脖子挺得很直,一動也不動。
他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的氅衣,看起來就很有幾分翩翩出塵的風度,再配上鑲嵌美玉的束髻冠,整個人更顯得特別的如玉君子范兒。
但是收到大將軍來信的是諸葛亮,孔明先生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淺灰色細布袍子,尤其是這袍子他洗過多少次,洗時還不走心,將它和一件紅色直裾混在一個木盆里漂洗,於是這袍子就透着詭異的淡紅,遠遠看去像個煉丹失敗的三流方士打扮。
但是為什麼大將軍的信是寫給他的呢?
諸葛亮結識大將軍時,還是個草棍兒一般的稚童,他可是見面就入了大將軍帳下,為她出謀劃策的。
……講不講個先來後到啊!
文遠將軍何在啊!文遠將軍,你管不管啊?!
諸葛亮看完那封信了,微笑着將信遞給他,「仲達,你來看。」
仲達先生胸中那翻滾的黑色巨浪暫時停歇片刻。
信其實不長,筆跡和文辭也都別細究,反正這封信簡明扼要地表示,她需要重建小城的秩序,靠她自己不行,她也沒這個精力,因此要從大營調個文官,再來一堆庶務精熟的官吏過去。
一點也沒有需要隱瞞的事,於是仲達先生胸中那股黑色巨浪就翻湧得更厲害了!
明明沒有私情!既然沒有私情!那是不是寫給誰都一樣啊!那憑什麼不寫給他啊?!領導就這麼不重視他嗎?!
他都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啦!
諸葛亮像是忽然察覺了什麼,扭頭看了身旁這位同事一眼。
雖然稱不上一等一的俊美,但也端莊清秀,風度儒雅,尤其是那個勤勉端肅的穩重性格,誰看了不說這是個人品過硬的好郎君。
尤其是此刻,好郎君看過信後,輕輕皺眉的神態,一看就知道是全神貫注在思考大將軍佈置的任務,心中沒有半分雜念。
……但為什麼諸葛亮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
有風透過簾帳縫隙,吹進帳篷里。
……涼涼的。
小先生試探着開口:「大將軍除了這封信外,還有些東西,送去了文遠將軍處……」
這略帶支吾的話令司馬懿迷惑地抬起頭,「與我有何相干?」
小先生訕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信,非常果決地改變了話題,「仲達以為,當如何?」
不如何,司馬懿在那一瞬間想,最好是讓大將軍灰頭土臉三天,想起他的好!
「若田國讓在此,」陸懸魚嘆了一口氣,「我何至於此啊?」
不管你是用什麼辦法得到一座城,你得到的不是這四四方方兩丈高的低矮土牆,也不是千錘百鍊破破爛爛的城門,你得到的是居住在城內外的人,他們當中有兵卒,有官吏,有士人,有黔首和僕役。他們共同維持這座城池的運轉,而後你才能進一步從這座城獲取一些東西,不客氣的統治者會索要錢糧,更不客氣的會索要壯丁,現在來的是劉備的大將軍,樂陵侯陸廉,她似乎是一個很仁慈的統治者,但也向這座城索要了一些東西。
比如說——她需要清點這座城的人口清單,這是最基礎的一件事。
排查過人口後,她就可以知道這裏有多少男女老幼,知道他們姓甚名誰,性別年齡身高長相,這就降低了後來的奸細混入城中作亂的可能性。
這是最低標準的要求,也是這座城重建的第一步。
當然,城中百姓資料原本造過冊,但是留在城中的這份已經被賊寇們燒了——要不怎麼參軍勸她留下雷公將軍呢?這真是個小機靈鬼!他不僅無師自通了拿無辜婦女當獎賞的飢餓營銷手法,他還在入城後第一時間就給城中的人口檔案全燒了!這樣一來,就算袁尚派兵過來剿匪,兵荒馬亂的,他也有機會扮成平民苟到一條活路。
……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心眼,就算他哭得再怎麼動聽,她都很難相信這人作惡且持續作惡完全是被迫的。
不過雷公將軍不知,城中百姓的資料其實還有備份來着……只不過此城屬魏郡,所以人口檔案備份在鄴城……
【你應該等一等。】黑刃突然出聲了。
【等什麼?】她不解。
【等一個幹練的官吏,至少是一個對基層事務比較熟悉的文官。】
【我確實寫信了,】她表示,【但我乾等着不是浪費時間嗎?這事兒又不難。】
黑刃在她的腦海里發出了莫可名狀的怪異腔調,【怎麼就不算難呢?】
【這有什麼難的啊!我軍中有幾個兵卒提拔起來的小吏,都是粗通文墨的,將他們派出去,一家家一戶戶問個清楚,記個明白不就行了?】
黑刃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你很討厭戰爭,】它虛情假意地誇了一句,【但你在這方面做的不錯。】
【我聽出來了,你憋着壞呢。】
【我的意思是,你在基層管理方面,是一路逃課上來的。】黑刃表示,【不管怎麼說,我提醒過你了。】
有兵卒挨家挨戶地敲門。
和後世差不多,先問了家主的信息,在漢朝,家主一般就是家中年歲最長,輩分最高的男子。
有花白鬍子的老頭兒恭恭敬敬地答了。
然後繼續問家中幾口人,老頭兒也答了。
既要造冊,按照軍中的方法那還得挨個看一看身高長相,將手展開,站直了走兩步,看看有沒有什麼殘疾。
家中從大到小几個兒郎也都按照吩咐做了。
一家九口人,怎麼就老頭兒和兩個兒子出來啊?其他人呢?
老頭兒還是恭恭敬敬地解釋;其餘都是婦孺。
這麼一邊說着,老頭兒一邊將家人都叫出來給兵士看一眼,證明他家說的是實話,該幾口就幾口。
老太太領着臉上傷痕還沒褪下去的兒媳,兒媳抱着一個,領着一串兒,也怯生生地出來了,大家都有點緊張,還互相安撫性看了一眼。
——大將軍和那些匪寇不一樣,他必不會為難婦人的,放心,放心。
但一個眼神還沒拋完,兵士忽然指着老婦,開口了:
「你,身高几尺?」
一大家子齊齊地吸了一口冷氣!
老太太說話就帶了哭音,「大將軍何至於此啊?!」
當大將軍頂着兩個黑眼圈,咬着毛筆,正在那裏塗塗抹抹,尋思她人生中第一次給百姓造冊該用什麼模板比較驚艷時,忽然就有比上一次更悽慘的哭聲一路傳了進來!
陸懸魚整個人就蹦了起來,聲音也發顫了:
「還有一頭豬嗎?!」
那天牽走母豬的老太太就衝進來了,吵架的親家也不吵了,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跟着進來,後面還有一大票兩天前還喜極而泣的婦人,今天又衝過來哭了!
不僅哭!還抱着孩子一起哭!
有的孩子哭不出來,當媽的就上去給一巴掌!跟同心差不多同款的力氣,於是孩子也哇哇大哭起來!
「大將軍!人皆言大將軍仁德!今日何以相逼太過!」老太太說着說着就嚎啕了,「給條活路啊大將軍!」
婦人們趴在地上,齊齊地亮了嗓子,「求大將軍給條活路啊!」
大將軍臉都嚇白了,「你,你們說,說清楚了,出了什麼事!」
「大將軍要全城造冊!」
「是!」大將軍也跟着帶上了哭唧唧的腔調,「我就只是造個冊啊!」
「連婦孺也不放過!」
「確實不能落下呀!」
「大漢四百年!就沒聽說過要稚童服役的道理!」老太太哭叫道,「我這兩個孫子孫女,還不足五歲呀!大將軍要他們去做什麼!」
她邊哭,邊將自己手邊一個小娃子推了過來,「他如何能服勞役啊大將軍!」
小娃子抬起頭,將一張哭得紅通通的小臉給大將軍看,上面還掛着兩條鼻涕,亮閃閃的。
「誰個說要你們服役了!」大將軍跳着腳,「誰說的!」
「不服役,大將軍造的什麼冊!」
……不是,造冊和服役有什麼關係?!
【有可能是因為你專注於殺豬,所以不是很留心,】黑刃的聲音變得非常開心,【所謂案戶比民,查的是役啊。】
換而言之,就是查每一戶能當丁壯的男子。
至於婦孺,只要計一個人數,最多加一個年齡,到歲數了官服催嫁一下,就得了。
——你連婦孺的身高長相特徵都要記下來,那不就是說,她們也要一起去服役嗎!
——連三歲的孩童,古稀的老太太都要抓來當苦力!
——你太過分啦!
有機靈的娃子捅了捅自家老媽,於是老媽暫止了哭聲,悄悄抬頭看一眼。
大將軍愣在那裏。
大將軍好像想說點什麼,但是沒說出來。
……哎呀!不得了了!大將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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