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吃完那隻烤鵪鶉,又喝了一杯很淡的熱茶。一窩蟻 m.yiwoyi.com
出門這麼久,茶餅也用的差不多了,雖然這附近也有商人賣東賣西,但很少有人賣茶餅——畢竟劉備和麾下這群人里多是不怎麼講究生活品質的武人。司馬懿偶爾見過一兩個茶商,茶餅的品質也不是很好。
……聽說別駕陳群是有好茶餅的,既有好茶餅,又有煮茶的手藝和喝茶的品位,如果也在軍中,或許可以尋他要一塊茶餅。
……但司馬懿還聽說陳群也是個堅持着不曾婚娶的年輕士人,長得還很可以。
……算了,還是別要了。
他用過這頓豐盛的晚餐後,起身命令僕役為他拿來大氅,穿得暖暖和和的出了門。
天已經黑下去了,但離戌時還有段時間,因此無論柘城內外還是軍營內外,都很熱鬧。
有人在搬運物資,有人在救治傷員,有人在清點戰利品,有人在將陣亡士兵徽章一個個登記在冊,並且加班加點做出從營到隊的調整。
司馬懿一一路過了他們,很快走出了中軍營。
出了中軍營就可以乘車了,有車夫將軺車停在營門前,侯他上了車,繼續向前走。
營外還有無數座小營錯落有致,緊緊將陸廉發號施令,統帥三軍的營帳護衛在最中心。每一座小營都起了柵欄,裏面也有士兵在走來走去。
他們手裏都端着焦斗,正在鍋邊等着舀司馬懿並不想喝的肉湯。
滋味並不怎麼樣,但士兵們是不會嫌棄的。
他們的神情都很滿足,像是根本不曾躺平擺爛過一樣。
「一碗連蔥姜都沒有加的肉湯就能滿足他們。」司馬懿忽然嗤笑一聲。
「聽說今天這一仗,很是慘烈呢!」走在車旁的僕役說道。
他冷哼一聲,「豈不是更應有所籌謀展望」
那個走得臉紅紅的僕役有點奇怪地看他一眼。
郎君說的有問題嗎
似乎是沒問題的。
按照郎君的想法,既然這場仗打得很艱苦,士兵們就更應該有激昂雄心,畢竟現在越艱苦,將來的收益就越高。又或者他們之前曾經躺平擺爛過,這次也不該為一碗肉湯折腰。
僕役乖巧地沒有說話。
畢竟郎君是無法理解那些有今天沒明日的人的想法的。
對於大部分士兵來說,戰爭意味着你只能活在此刻——你既不能回頭看,更不能去展望那個根本不會到來的未來。
這位郎君在看過肉湯之後,繼續穩穩坐在車上,將手收進袖子裏,整個人少說少動,只有脖子轉來轉去,透過柵欄與火光,觀察裏面士兵的情況。
「停一下。」他忽然又說道。
那是一座千人小營,看柵欄,看旗幟,看帳篷,看門口的輜車,都很尋常,但裏面的士兵很不尋常。
他們似乎與今天的戰爭完全無關,既沒有吃喝,也沒有什麼短暫的慶祝、抱怨、分贓活動。
有呼喝聲從中傳來。
司馬懿下了車,將臉湊得更近些。
火把點起一排又一排,將營中空地照亮。
士兵們拿着狀似長戟,但更怪異些的鈎鐮槍,正在夜色中演練。
……這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校尉身邊站了一個諸葛亮,也在那裏比比劃劃的指揮。
不僅要指揮,時不時還會跑到某個士兵身前進行一對一教學。
他已經能流暢的同士兵交流了,對於那些黔首偶爾蹦出來的一兩句土語怪話,司馬懿還要想一想,但諸葛亮立刻就聽明白了,甚至還能用很接近的土語為他進行講解。
……就算琅琊諸葛氏不是什麼名門吧,好歹現下叔父諸葛玄也是兩千石的太守了,有必要跟士兵這樣近距離接觸,還親自拿過鈎鐮槍,笨手笨腳地演練一下嗎
……嗨呀!割了手了吧!
司馬懿立刻上車,心滿意足地跑了。
車子顛簸磕絆,終於進了城,一路奔着市廛而去。
比起只能搭建帳篷甚至是草棚的流民,這裏儘管也是臨時搭起來的建築,卻四面加了皮毛,因此一進市廛,司馬懿立刻聞到獸皮那令人不快,但又頗感溫暖的膻臭之氣。
有人聽到車馬聲,已經跑出來迎接了。
「是司馬郎君!」
司馬懿攏了攏領口,一臉清貴矜持。
「我欲置一件奇貨,不知你家主人有沒有呢」
「敢問郎君奇貨之名」
「嗯……」司馬懿沉吟了一下,「人言。」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對於這片幾十里都佈滿帳篷、輜重、柵欄、溝壑、死屍的戰場來說,人的聲音渺小極了。
有那麼多人不甘的咆哮哀求,祈禱咒罵,沒有一個人的聲音能傳到統帥耳中。
他們就是那樣喊盡了最後一聲,呼出了最後一口氣,不甘心地與泥土融為一體的。
第一天的戰鬥是這樣,第二天也沒有什麼太大區別。
袁紹依舊在進攻,依舊進攻得不緊不慢,依舊用冀州士兵的生命換來少於他們人數的青徐士兵的生命。
戰場上的屍體很快多得讓人下不去腳,大家都不得不將小跑改為快走。
因為每當跑起來時,總有人會絆倒在昨日或是前日的屍體上。
……他們都盡心盡力了!那些有口氣,或者有完整屍體的同袍,他們也盡力搬了!但還有許多已經被踩得不像樣的東西,營中也沒有那麼多鏟子和木桶啊!
所以他們仍然在這樣血肉模糊的戰場上,進行着毫無意義的廝殺。
按照傷亡人數和比例來說,袁紹依舊在吃虧,但他好像並不在乎。
冀州軍依舊厚重得像一座大山,依舊有大量部隊從每一天的開始站陣型到最後,而沒有投入戰鬥。
牽招帶領的就是這樣一營的士兵。
每天寅時他先起身,開武庫,清點武器,寅時過半士兵起床用過朝食,着甲持戈,卯時出營,準備戰鬥。
……然後一等就是一天。
在雙方接戰前,士兵們會站得整整齊齊,按照隊形緊密聚在一起,時刻準備在聽到軍令後,一步步向前,投入戰場。
等到晌午左右,雙方投入的兵力會達到今日兵力預算上限,對面的陸廉有時還會多派一些兵力,但主公這邊是不會派太多兵的。
……太多了,戰場擠滿了,施展不開。
所以晌午還沒喊到的部隊就可以原地坐下,說說話,曬曬太陽,從懷裏摸一塊早上留下的餅子來吃。
為此士兵們很滿足,他們在側翼,而非中軍,因此戰場相對乾淨,坐也是有地方坐的,吃飯也不用對着一些不想看到的東西吃……儘管非要吃的話,也吃得下去。
他們有個好長官,有個好位置,而且多活了幾日,實在心滿意足,沒有什麼更貪婪的念頭了。
第三日戰鬥規模不大,雙方修整一下。
到了第四日,忽然起了變故。
他們的校尉被調走了!
牽招平靜而恭敬地站在那裏,任由上首處的主公打量他。
這樣的打量有過一次,但那次過於刻骨銘心,他的情緒也過於激動,因此過後對於中軍帳的一切都感覺非常模糊。
因為那封信,不僅他被調離了突騎,只做了一個千人小營的小校,甚至後來有傳聞說,連沮授也因他而受小人攻訐,失了大監軍之位。
有了那樣的經歷,他已不會再因主公召他進帳而感到一絲一毫的激動。
袁紹這次確實也沒說什麼令他激動的話,只是很隨意地問問。
問問他家中老小妻兒,以及調來新營這幾個月了,感覺如何。
這都不是很難回答的問題,他平靜地一一答過,甚至還有空暇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帳篷內的一切。
有五六座連枝宮燈一起點亮,因此帳內如白晝一般,絲毫不顯昏暗;
有錯金博山爐在角落裏,淡淡煙霧氤氳而上,散發着馥郁的香;
有幾個文士坐在兩側,神色高深莫測地看着他,他們都是高冠博帶的打扮,穿着樸素又精細的衣服,戴着鑲玉的發冠,頭髮絲都一絲不亂;
牽招還看到了一個火盆,在主公的帥案下,銅製鏤空雕花,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裏面跳動,而灰燼卻翻不上來,精巧美麗得像是一個擺設。
很奇怪啊,牽招想。
這座中軍大帳這樣空曠,只在主公腳下有一個火盆,可他走進來卻不覺得寒冷,撲面而來就是藏着幽香的熱氣。
「子經之才,只為一校尉,如明珠於櫝啊,今升你為中郎將,領一大營,來日出陣,如何」
這句自然又突兀的話一說出來,牽招腦子裏那些關於中軍帳的小困惑全都不見了。
他只是感動又困惑地看向主公,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推動他下了這樣一道命令。
有些流言漸漸在冀州軍中流傳起來了,誰也不知道是哪個先起的頭,也許是來賣東西的商賈先問起小軍官和士兵們,問他們聽沒聽說過牽招將軍是個多麼勇武善戰的人。
——聽說牽招將軍與劉備相熟,很是了解劉備軍一舉一動呢!
——如果是他領軍作戰,陸廉必敗!
——可惜呀!可惜牽將軍為小人所害,被冷落至今!
——什麼人聽了他的事能不感慨,不遺憾呢
這些流言隱秘地傳播開時,牽招毫無察覺。
就像他不會知道,中軍帳兩側的偏帳里擺了多少個他看不見的炭盆,才能將大帳烘得這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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