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烏巢又迎接了一批新的客人。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能看得出來, 在烏桓人當中,他們絕對是出身高貴的那一部分,他們腳上穿的是羊皮靴, 身上穿着牛皮甲,他們的髮辮上墜着一些閃閃發光的金飾, 甚至連他們的戰馬都是膘肥體壯的上等貨。
因此淳于瓊並沒有怠慢他們, 而是告訴他們, 既然軍情這樣緊急,他會儘快發兵救援的。
似乎是為了表示他的客氣, 還特意為他們提供了相當舒適的帳篷,請他們稍作歇息。
樓班就是這樣迷迷糊糊地被領進帳篷里的,有沐浴用的熱水, 有果腹的熱湯和肉餅, 有擦拭身體的細布, 還有更換的衣物和奴僕。
這間帳篷里甚至還有非常柔軟的床榻,這些跑了百餘里地的騎士在沐浴和吃喝過後, 只要身體一沾上床榻,整個人就會不由自主地陷進去。
在同陸廉的這幾日拉扯攻伐中,他們每個人都精神高度緊張,食不下咽,夜不安寢, 現在突然到了一個溫暖、舒適,而且非常安全的地方,再沒什麼比這更催眠的。
因此樓班也沒能抵抗住床榻的誘惑, 他在簡單吃喝沐浴之後, 便一頭倒下了。
帳外很靜。夕陽西下, 有士兵走過, 談論着濮陽大捷的事,他們的草鞋摩擦着帳外的土地,發出模糊的沙沙聲,像草蟲的鳴叫一樣助眠。
樓班就這樣睡着了,他的騎士們也睡着了,這原本已是傍晚,他們正可以香甜地睡到第二天清晨,同烏巢的冀州軍一起出發。
但大單于的從弟睡得並不安穩。
當他閉上眼睛,黑暗向他壓下來時,他的兄長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個英武豪邁的烏桓大單于不滿地望着他,質問他:
「樓班,樓班,你怎麼能讓我這樣去赤山?
「我的獵犬在哪?
「我的駿馬又在哪?
「為什麼無人為我起舞?
「為什麼無人為我哭泣?」
兄啊!兄啊!樓班睜大眼睛,恐懼地望着這個一身是血的兄長,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詰問與責備,他習慣性地跪在地上,拉扯着兄長的袍角,想要像幼年頑皮時那樣,求得他的原諒。
兄長總是會原諒他的,兄長會用那強壯的雙臂將他舉起來,哈哈大笑着叱罵他幾句,再將他扔下來。
可是當他跪在兄長的腳下,抬起頭時,卻只看到無盡的鮮血。
蹋頓的脖子斷了,泉水一樣的鮮血正從裂口處噴涌而出,那顆頭顱似乎還在他的脖子上,但因為居高臨下地望着他,所以姿態詭異極了。
樓班一瞬間被恐懼吞沒了。
不是親眼目睹死亡的恐懼,而是目睹自己既敬且愛的兄長的死亡——他因此被恐懼攫取了心神。
而兄長低下頭時,眉宇間的憤怒已經不見了。
他痛苦地看着腳邊的從弟,目光中帶着不舍與哀傷。
「樓班,為我念誦咒語,為我焚燒衣物,為我祭祀牛羊,我要去赤山了!」
樓班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淚流滿面。
很遠的地方有絲竹之聲傳來。
天色已經很暗了,士兵們有些已經睡下,有些還在洗漱,有些洗漱過了,不忙着睡覺的,在樹下輕鬆地聊天。
樓班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望了一眼這個烏桓貴人的髮辮,便將目光移開。
於是樓班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絲竹聲傳出的帳篷。
淳于瓊在裏面,同他的偏將們正在飲酒取樂。
他們沒有酗酒,幾個樂人和舞伎也沒有表演什麼禮崩樂壞的節目,絲竹聲十分輕柔悅耳,舞伎的手腕在燈火映照下,像雪一樣潔白。
幾名偏將有人閉着眼睛聽樂曲,有人拿起竹箸,跟着敲打節拍,上首處的淳于瓊靠在憑几上,偶爾從碟中拿起一小塊烤豬肉乾,慢慢地嚼。
烏巢這座大營,處處看起來都很舒適——每一個人感到舒適,除了樓班。
當他徑直地走進帳篷,舞蹈與樂曲一下子就停了。
有偏將皺起眉頭,緊緊地盯着他。
「淳于將軍,我兄兩日前曾派使者求救,」樓班的目光則死死地盯着淳于瓊,「他的信,可送到了?」
淳于瓊捏着豬肉乾的手稍微停了一下。
他是個很客氣的人,到底還是將它重新放回碟中,「嗯,那位使者也在營中休養。」
樓班感覺到全身的血一下子湧上了頭,「將軍兩日前便接到我兄求救,為何至今未曾出兵?!」
這位烏巢的統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樓班大人或許於中原之規不熟,因此才會這般出言無狀吧,」有偏將開口了,「淳于將軍聽命袁公,並非什麼人都可調動的。」
樓班勃然大怒,「我兄南下時,袁公亦曾許諾,要麾下各部配合烏桓!而今見死不救便是你們中原人的規矩嗎?!」
「大膽!」有人立刻將手扶在了劍柄上,「胡兒安敢如此無禮!」
樓班的刀也在那一瞬出鞘了!
帳外有士兵跑進來,帳內有人掀翻了杯盞,氣氛立刻劍拔弩張起來。
但淳于瓊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不是我不想救大單于啊。」
這句話又給了這個烏桓貴族一點希望,讓他流着眼淚地望向主位上的那個中年人,想要得到一句承諾,承諾明日立刻就能發兵救援阿兄!
「烏巢重地,沒有主公文書,我不敢或離,我已送信去濮陽大營,軍中諸將皆可為我明證。」淳于瓊輕飄飄地說道,「若樓班大人若能出示主公所說『各部兵馬都當配合大單于』的公文,我亦可立即便點起兵馬,如何啊?」
他辜負了兄長,樓班想,他要將兄長送進死地了。
兄長送他出來時,曾說什麼來着?
樓班忽然漸漸地變得清醒,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兄長也許早已料到此事,只是要送他突圍,求一條活路而已。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那夢境中的恐懼與痛苦一瞬間又將他淹沒了。
他們烏桓人被袁公拋棄了。
他的兄長被袁公拋棄了。
可是即使如此,他還要搖尾求憐,他還不能放棄!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他的神情也在告訴別人,這是他絕望之前的最後一次努力——
「淳于將軍,官渡一失,兗州以西盡歸劉備,袁公如何渡河?!」
當聽到這句半是哀求,半是質問的話語時,帳中忽然鬨笑起來,那些偏將們一個個看起來都帶着鄙薄的眼睛和快活的嘴臉。
「樓班大人還不知嗎?」淳于瓊笑道,「我軍已攻破濮陽。」
濮陽拿到手裏,倉亭津已成孤軍,難道還能堅持多久嗎?
冀州財力雄厚,難道調集不來大量船舶嗎?
到那時十萬大軍渡過黃河,南下席捲兗青徐豫數州,天下之事可定矣!
當聽到這句話時,樓班眼裏的光徹底熄滅了。
烏巢的士兵是待得很舒服的,但多少有點惆悵。
他們鎮守這座糧倉,自然是有糧餉拿的,卻不及濮陽大營的士兵拿到的犒賞那樣豐厚。
尤其聽說那些士兵傷亡並不慘重,甚至可以說是很輕巧地拿下濮陽,這聽起來就更令人羨慕了。
這樣一來,那位指揮了濮陽之戰的將軍就特別令人敬服。
誰不夸一句許攸許子遠足智多謀呢?連他自己都恨不得每天誇誇自己!
東線的大公子磨磨蹭蹭,奈何那是主公的親兒子,不能罵,但西線的文丑和蹋頓的慘敗很可以被拉出來說一說,他們敗得越慘,越狼狽,越損兵折將,這不就越顯出許攸的能耐了嗎?
美中不足的是鎮守烏巢的淳于瓊是個乖覺老練的,早早就將有通敵嫌疑的牽招押送到濮陽。
袁紹現在住的不是帳篷了。
他的中軍帳肯定是最豪華最舒適的那種,但也舒適不過木頭房子,現在張超帶領殘部撤出濮陽,大軍可以進城安置,他當然也就住進了郡守府。
這座宅邸上一個暫住者是天子,現在天子雖然已經到了下邳,但從漆過的柱子,鋪過的地板,還有修繕過的瓦片,沉重又精美的宮燈上看,仍然能感受到一點兒大漢曾經的氣象。
對於四世三公出身,曾經頻繁出入宮廷的的西園校尉袁紹來說,這種氣象多少有點令他懷念,也令他感傷。
但只要轉念再想一想,這座城池已經回到他的手中,渡河之後還有更多的城頭都將換上「袁」字大旗,這種感傷也就煙消雲散了。
當然,即使他沒有想得那麼多那麼遠那麼美,這位主公依舊是沒什麼時間感傷的。
他的謀士們又一次吵起來了。
郡守府議事的主廳大概也是皇帝宴請群臣的地方,袁紹坐在上首處時,僕役已經在蓆子上安置了坐具,坐具上又加了一層墊子,力求讓他感到舒服。
袁紹原本也覺得很好很舒服很稱心如意,甚至氣色都比平時更好了幾分。
然後官渡糟心的戰報就來了。
陸廉不僅大破烏桓,還重創了烏巢派出的騎兵,甚至留下了文丑和蹋頓兩顆首級。
袁紹坐在上面看了一眼這封急信,立刻就將它用力地丟在了地上。
「天下皆言河北多豪傑之士,而今竟無人能勝陸廉了嗎?!」
那封信被沮授撿了起來,讀過之後,沮授的眉頭就緊緊皺起來了。
他似乎很想將信收進袖子裏,但下首處的許攸已經伸長了脖子,也伸出了手。
沮授不得不將信交給他,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傳閱下去。
果然就有人開腔了。
「淳于將軍信中所言,此戰非陸廉之功啊。」
「有何證據?」
「這豈非明證?」許攸抖了抖文書後面附着的第二封書信,「那牽招竟與劉備諸將竟皆有舊情!兩軍交戰之際,若留此等人在軍中,莫說是文將軍與烏桓大單于這區區兩顆人頭,怕是連烏巢都屯糧之機密,都要被此等背信棄義的奸賊說與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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