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想留下那些鮮卑人的性命很不容易。筆神閣 m.bishenge。com
他們語言不通, 文化不通,生活習俗不通,律法規矩更不通。
她總覺得自己沒權力剝奪他們的生命, 但殘酷的現實是——如果她不能將他們轉變成可以被後方官吏們輕鬆管理好的庶民,她也沒權力放他們活。
她暗暗地想了一下自己身邊的人。
這事不適合找張遼和趙雲,他們倆是純粹的武將, 但同時也很有智謀, 這不假,但他們都長年累月和胡人打過仗。
尤其是張遼,從記事起就在雁門和胡人死磕,往死里磕,更不該尋他來。
「請司馬仲達先生, 還有狐——狐伯謳來帳中一趟。」
她晚上始終沒吃飯, 軍中宴飲也只晃了一圈。
現下回到自己帳中就頗感肚餓,也讓人踅摸兩個餅子來, 好在小二和小五還頗伶俐, 除了麥餅不知又在那裏端來一碗肉湯, 熱氣騰騰,上面灑了一把綠油油的香蔥。
於是司馬懿和狐鹿姑進營時, 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吃得唏哩呼嚕的陸廉。
她將湯碗放下, 用袖子抹抹嘴,「我有件事,想請二位來幫忙。」
司馬懿行了一個揖禮, 然後很客氣地開口,「這位郎君是?」
她剛想開口,狐鹿姑自己搶答了,「在下并州劉豹, 字伯謳,現在左將軍劉玄德帳下效力。」
司馬懿恍然,也溫文爾雅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將目光轉向她。
「未知將軍何事垂詢?」
「我想要將那些鮮卑人多快好省地送去徐州,」她比劃了一下,「你們可有什麼辦法?」
南匈奴出身的狐鹿姑眨眨眼,開始思考。
河內經學世家出身的司馬懿卻開口詢問了,「將軍所指『多快好省』,必是說想要將那些鮮卑俘虜安置妥當,送走的俘虜當多,時日當快,所用兵士當少,其中消耗糧草當省。」
她連忙點點頭,「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這位年輕先生豁然開朗地點點頭,「未知語出何典?」
「將軍已將俘虜記錄在冊了嗎?」
「人數、男女、大致年齡,步兵多少,馬兵多少,這些倒是都記下了,」她說道,「語言不通,其餘庶務也無法錄入那麼清楚。」
司馬懿又思考了一會兒,「頭人呢?」
「頭人?」她愣愣地重複了一遍,「看不出來。」
事實上,她連這些俘虜之中有沒有頭人都不知道。人確實是多,但語言不通,進營時又已經天黑,就着火把的光亮看過去,只覺得每個鮮卑人都是髒兮兮的。
其中的軍官還有可能通過俘獲時騎的馬,佩的刀來判斷一下,頭人該怎麼找?
——明天拉出去跑個圈嗎?
她看看狐鹿姑,於是司馬懿也跟着看向了狐鹿姑,狐鹿姑沉思了一會兒。
「這個不難,」他說,「明日我便將他們找出來。」
天未完全亮時,她已經又一次來到了俘虜營,有換班的兵士見到小陸將軍來了,趕緊用胳膊肘捅一捅同伴。
她昨夜來營中時,臉色那樣蒼白,似是染了病,令人好不擔心,今天在晨光下看着,似乎還是有些憔悴。
像是沒睡好,他們悄悄嘀咕,但將軍會有什麼心事呢?
待得那些俘虜們被拉到空場上,她命一隊守衛過去,將俘虜按隊分開。
這花了些時間門,因為他們聽不懂漢話,一見到這樣的陣仗,其中便有人驚恐地哭了起來,很快哭聲一片,於是守衛們不得不又花了一點時間門恐嚇和安撫。
守衛中也有能講幾句胡語的并州人,但水平參差不齊,所以待到將這些俘虜都分好隊後,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
她有功夫看了一眼司馬懿。
今天的司馬懿也是一身半舊的葛布直裾,頭戴小冠,腳踩木屐,腰配玉飾。
似乎還稍微塗了點粉,古怪。
她打量司馬懿時,司馬懿也望向了她,很是恭謙地將頭低了一低。
狐鹿姑走上前去,大聲地嚷起了鮮卑話。
鮮卑人似乎一片譁然,然後開始互相窺看,議論紛紛。
他們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有懼怕,有惶恐,有驚奇,也有小心翼翼。
但終於有衣衫襤褸的人站了出來,指着某個人大聲地說些什麼,被他所指的那人轉過身便破口大罵,身邊甚至有人立刻就要衝過來,暴打那個敢用手指出頭人的漢子一頓。
場面稍微有點混亂,但被守衛們制止住,又有人遞上一塊麥餅後,指認這件事就變得非常流暢了。
論起真正俘虜的士兵,其實也就兩千餘人,但這裏竟然就有十幾個頭人,有年輕人,也有年長些的,大概與鮮卑風俗有關,其中沒有年齡超過五十歲的。
屬實是讓她大吃一驚。
在陽光下,這些頭人的衣衫打扮被看得一清二楚。
乍眼一看,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穿着華麗服飾的,與雜胡奴隸無異,但仔細一看,有些衣服是絲綢的,只不過在泥地里努力打過滾,看不出顏色了;
有些衣服是粗麻的,但麻布下面的皮膚堪稱健壯,一看就知道沒少吃肉食;
還有些穿得特別慘,衣不蔽體不說,還知道在泥地里將自己蹭一蹭,蹭的身上到處都是血痂,堪稱狠下心的典範,但士兵只要上前一拉扯,就是一串璀璨的金珠寶玉從不知道身上哪一個部分掉下來。
特別尷尬。
漏財的鮮卑小頭目立刻跪在地上,流着眼淚,嘴裏嘰里咕嚕地哀求起來。
他講了半天,狐鹿姑才對她說一句。
「這人願意將一切財產、牛羊、馬匹、奴隸,都獻於將軍,連他自己也可以當將軍的奴隸。」
她張張嘴,閉上了,又張開。
「他想贖回自己的命,」狐鹿姑又說道,「他說頗有家貲。」
家貲沒什麼用,有糧嗎?
她剛想問一句時,司馬懿卻上前一步,低聲在她身邊說道,「將軍,不可留。」
「為何?」
「將軍欲將這些鮮卑男女遷往中原,編戶齊民,施以教化,便不能令他們再被頭人驅使管束,」司馬懿的聲音很低,但非常清晰,「鮮卑庶民懼服頭人,與奴隸無二,若這些頭人也遷往中原,其禍大矣!」
她恍然大悟。
一個完整的鮮卑部族遷往中原,在頭人的帶領下,他們是抱團的,齊心的,排外的,只要頭人不服官吏管束,族人也不會受漢官管束。
她當然也可以挑出這些頭人,給他們加一點頭銜,與他們媾和,向他們妥協,但這也一定會給當地官吏留下後續的麻煩。
那麼放那些頭人走嗎?也不成。
他們世代管束着族人與奴隸,即使相距千里,只要什麼時候偷偷跑過來,甚至是密使密信過來,也會挑起麻煩。
——必須想個辦法,讓這些鮮卑俘虜再也沒有首領,讓他們再也不生返回家鄉的心才行。
她心裏隱隱地升起一個冰冷的念頭,卻沒有說出口。
那個渾身血痕的鮮卑頭人跪在地上,膝蓋下面似乎還壓着一條珠鏈,他也不嫌疼,就那麼眼淚汪汪地看着她。
但她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與營中這刺眼的陽光,臭烘烘的氣味,以及漸漸變得熱乎乎的溫度都隔絕開了。
「將軍不當親自下令處決這些頭人。」司馬懿又悄悄說話了。
她忽然一個激靈,「仲達以為當如何?」
「讓那些鮮卑人動手處決自己的族長便是,」這個年輕文士小聲說道,「將軍欲救下那些鮮卑庶民,只有這一條路啊。」
那些鮮卑人被守衛們用長戟指着,惶恐地又漸漸縮在一起,看着密密麻麻,好像是一隻貪婪又懦弱的怪獸,時不時地急躁起來,時不時又伸長了脖子去看土台上究竟要如何。
他們在看頭人,也在看她。
她似乎覺得有冷汗自發間門悄悄浸了出來,未曾流到額頭,她像是要將它甩下似的,輕輕地晃動了一下腦袋,而後終於點了點頭。
司馬懿走到狐鹿姑身邊,低聲說了幾句。
這位大漢的好兒子一點也不曾猶豫踟躕,他吃驚過後,臉上便顯現出欣悅的神色。
「將軍放心,先生也放心,看我的!」
狐鹿姑深吸一口氣,將肚腹收緊後,動手緊一緊自己的腰帶,然後再挺起胸膛,將兩隻腳分開一些,與肩膀同寬,仿佛晃着一般走下了土台,他這樣晃晃悠悠地邁着大步走下去時,還不忘記伸手卷一卷自己的短髭,美中不足的是從下邳趕來東郡時不曾帶得粉,不能像那個小先生一樣將自己塗得「為人潔白皙」。
但即使如此,他這幅樣子已經足夠有氣勢了!要是被族中的兄弟們見了,一定也要稱讚一聲,「狐鹿姑,你果然威風了!」
他就是這樣板着臉,邁着方步走向下土台,來到俘虜們面前的。
——劉使君帳下,人人都有功績,他也必須要有!
——為了能拼出一條榮華富貴的光輝大道,他拼了!
這個匈奴人清了清嗓子,用鮮卑語高聲地喊了起來:
「你們——!達奚氏!彈汗氏!丘敦氏!歠仇氏!乙旃氏——!」他這樣一口氣將這些部族喊了個遍,「你們已經被仁慈的大漢天兵赦免了!」
在死一般的寂靜之後,一股狂喜的浪潮忽然席捲了整個營地!
有人在歡呼,有人在哭泣,有人跪在地上,並且越來越多的人跪在地上,向他叩首。
當然,也可能是向着他身后土台上的陸廉將軍,還有那威風的大纛叩首,不過既然他站在台前,那四捨五入也就是向他叩首了,狐鹿姑心裏這樣得意地想。
「將軍赦免你們!是因為知道你們都是勤勞老實的人!你們是不願意南下劫掠的!罪不在你們!而在你們的頭人!」
那些欣喜的聲音又漸漸下去了,跪在地上的人也偷偷抬起頭,驚詫地望一望他,又望一望台上那些臉色驚恐的頭人。
「將軍要分給你們土地!要你們能過上衣食豐足的好日子!從此之後,你們頭上就只有大漢!只有劉使君!」狐鹿姑好像根本沒有看到這些細微的表情,他還在亢奮地大喊大叫,「不過,你們當中最誠實的人,總會受到特別的獎賞!」
——什麼樣的獎賞?
——不不不,這位將軍所說的「誠實」,是什麼樣的?
他們竊竊私語着,興奮而又期待地望向他,直到他慢慢地說出真心想說的話。
「你們的頭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不是好人啊?」
鮮卑人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於是狐鹿姑又笑了。
「既然是好人,那就放回來吧!」
他這樣一邊說,一邊示意守衛們將那十幾個頭人嘴堵住,手捆好,推着下了土台。
「我說的好,可不是一般的好!」狐鹿姑手舞足蹈地說道,「你們要知道,將來照看你們的牧人,都是品行高尚的君子!他們不會搶走你們的牛羊!」
當他這麼嚷嚷的時候,有人忍不住地就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頭人。
「不會毆打你們!辱罵你們!」
不自覺看向頭人的目光更多了。
「他們不會踐踏你們的氈房!不會□□你們的妻女!這是劉使君許諾給你們的!這是小陸將軍許諾給你們的!」
那些頭人們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驚恐,可狐鹿姑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
「你們的頭人!也有這麼好嗎?!」狐鹿姑大聲問道,「你們是想要一個劉使君給你們的牧人!還是要你們的頭人!」
她站在土台上,居高臨下地望着。
人群似乎起了騷動,有人眼睛紅了,有人痛哭失聲,有人破口大罵,他們漸漸匯聚成了渾濁的巨浪,向着土台下那十幾個頭人而去。
有鮮卑婦人不知道是從哪裏撿起了一塊石頭,砸向了一個頭人!她悽厲地大叫着陸懸魚根本聽不懂的話,那樣憤怒地咆哮着,聲嘶力竭地控訴着。
那些頭人被捆得結結實實,不能走,不能動,甚至連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嗚嗚咽咽地拼命求饒。
但那樣的求饒與悔過是蒼白無力的。
於是有更多的人被她感染了,他們一步步上前,有人撿起了石頭,有人努力地伸出了手,手指越來越近,抓向了那個身上藏了珠鏈的頭人的眼睛。
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但司馬懿似乎早就預料到她的行動,也上前了一步,正好擋住了她。
「將軍不忍殺人,」司馬懿微微笑道,「難道連鮮卑人自己的決定也要阻攔嗎?」
她停住了腳步,嘆息了一聲。
「我不阻攔。」
「將軍不該阻攔,」司馬懿輕聲道,「那些頭人是有兄弟子侄留守在草原上的,他們的血脈是殺不絕的。」
殺不絕,意味着什麼?
這些頭人不是被她所殺,而是被他們的族人所殺,甚至未受脅迫!這對於鮮卑奴隸主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背叛!
十幾個部族的頭人,都慘死在自己族人的手裏!
那些鮮卑人願意背井離鄉,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管理嗎?
在此之前,他們大概是不願的。
在此之後,他們還有別的路好走嗎?
他們甚至將要懼怕留在東郡的每一天,因為魁頭和騫曼這兩個鮮卑最大部族的首領都在這裏!他們之中哪一個也不會容忍這群賤奴反叛!
下面的場景越來越血腥,越來越慘烈。
狐鹿姑早已一路小跑回到土台上,於是三個人一起沉默地注視着下面這一幕。
沒過多時,那些鮮卑人終於從這場復仇的狂歡中清醒過來。
有人癱軟在地上,有人又開始哭泣,而更多的人下意識將兩隻血淋淋的手擦一擦自己的衣衫,再抹一抹自己那張血淋淋的嘴。
他們最後終於將茫然中透着恐懼,恐懼中又透着希望的目光望向了土台上的貴人們。
測試廣告2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9s 3.945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