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順天府。利瑪竇在上朝結束之後回到自己的住處,那東嶽廟的凶宅現在已經完全被改建成了天主教堂,他在順天傳教的過程並不算太順利,他想要在民間傳播基督的信仰,但是老百姓對於這些東西都是圖個樂呵,更何況在真正有神鬼的世界當中,雖然基督的法力也能應驗,可總不如各地的民神廟宇來的方便快捷。
「您這天主也不行啊,我那兄弟說信了您的教義,還要成什麼忠實的信徒,隨便信一下還不行,還不怎麼顯靈,這誰能信啊。」
「你的兄弟一定是搞錯了,不是隨便信一下,你信仰一個神靈怎麼能隨便信信呢,心不誠神佛怎麼會保佑你?」
「利主教,您這話不對啊。那道路邊上的民神多了去了,您這天主倒是矜持,咱們這邊的地頭神可不挑食啊,人家是什麼?你去他廟裏,或者隨便路邊寫個他的名字,給上柱香。立刻就下來保佑你。不帶有二話的!那速度可是一等一的快,一陣風就來了!」
民工頭子豎起大拇指,誇耀某位民神的辦事速度。
「京城裏面有大官信您的教義,那是他們有時間研讀您天主的着作,我們都是大字不識的白丁,您讓我們去研讀天主的着作?對不起,您那扭扭曲曲的文字看不懂啦!」
利瑪竇在碼頭和這些民工傳教,遭到這幫海漢子的反懟,同時伴隨着各種嘲笑聲,表示您雖然當了大官,但是這天主也有點拉不下臉來,這怎麼能招到信徒呢?
你說要人家誠心誠意的相信你,還不許有二心,人家民神可不管這一點,你不要的香火他們要,你不保佑的人他們保,你不能做的事情他們能做,你不敢亂來的事情他們敢亂來!
這,就是民神!
利瑪竇連連是大搖其頭,都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到了明朝這邊才發現也不是這麼個理,以前民神的香火只在南海一邊旺盛,那裏的法教眾多,各自之間劃分了許多的勢力,所以只要和當地的一片法教打好關係,那麼基督教的傳教活動也不會受到阻礙。
但是現在在順天不行。
由於封神大令的下達,天南地北的各路草頭神、民神、妖怪,招安的招安,投降的投降,求出路的求出路,全部聚集到順天附近暫居,等着上面給安排工作,於是積累信仰凝聚香火者,往往能更容易被看中,提前提拔,朝廷看到你有香火,便覺得你不曾做過太多惡事,在政治審查方面也會寬鬆許多。
這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草頭神,孤魂野鬼,民間神靈,各路妖怪,每天恨不得扶老奶奶過馬路一百遍,同時對附近的邪祟鬼怪進行大掃蕩,為的就是爭二三根香火,他們的底線逐日降低,最開始有神靈也和天主一樣,覺得自己身為民神至少也是個神,要矜持一點,但很快就發現有人在大路上一捆一捆的派髮長香,同時還送雞蛋。
如果不拉下臉來,這點香火都掙不到了。
卷死了。
「這年頭就業競爭激烈,您說您不拉下臉來,還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沒有人會信你的。大家都很忙,能給你上的香火一定給你上,你能給大家辦的事情也儘快處理,您處理的快,辦事效率高,大傢伙都去給你的廟裏添香火,這信仰不就蹭蹭上去了?不需多少日就能傳到紫禁城裏面,飛黃騰達位列天神指日可待啊。」
民工頭子搖着破蒲扇,一副乞丐版諸葛孔明的架勢,把如今的眾神競爭局面一一剖析再給利瑪竇娓娓道來。
利瑪竇稍加思索。
覺得這事情有些麻煩。
淺信徒得不到太多的賜福,這規矩不是自己定的是天主定的,要多少多少信仰,多少多少善功,多少多少信徒,然後自己能晉升到什麼層次,這都是有規章制度的,自己倒是可以不要臉,不就是送雞蛋嗎,這有什麼難得,可是天主不允許,自己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利主教,這裏,這裏!」
利瑪竇在碼頭站着,明明是當今天子身前的紅人,但是束手站在這裏的時候卻顯得有些落魄,他那灰白的大鬍子抖着,一轉頭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看過去的時候發現是個戴斗笠的船工,後者向前來,利瑪竇剛要詢問怎麼回事,自己似乎並不認識這個人,卻被這人一把摟住肩膀,有說有笑的帶到一邊去。
「利主教,這裏有一份書信,您過目。」
那戴斗笠的船工把一份捲紙塞入利瑪竇的袖中,然後在一陣歡笑中離開,彷佛他是和利瑪竇認識多年的好友一般,利瑪竇心中起疑,來到僻靜處張開捲紙,先是臉色一驚,而後大喜,再後便是驚恐萬狀,把捲紙一收連忙向紫禁城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
等到利瑪竇來到紫禁城,被一道雲彩托入天空之中的法界之內後,在新的內閣處見到了三閣老,緊跟着進入其中便見到了萬曆皇帝與張天師。
一見面,萬曆皇帝開門見山:「利主教,你有一位在日本的神父同門,名為巴范濟,是否?」
「是。巴范濟是下臣故友,從西洋一同渡海到此,只不過他在數年前繼續東渡前往日本,後來,日本那邊的君主對信仰基督的人發動了屠殺,我也就和他斷了聯繫,沒想到現在還能聽到他的消息。」
萬曆黃點微微頷首,眉頭緊皺:「嗯,這一次讓你來,是辨認一下他的字跡。有重要的事情牽連到他,具體的情況,田義你給他念一下。」
語畢,萬曆皇帝身邊的老太監田義便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與利瑪竇詳細說清楚,利瑪竇自然大吃一驚。
巴范濟不僅逃脫了當初的大屠殺,而且還成功的把日本五大老的德川家拉上了基督教的戰船。這個成果可謂十分巨大!
但是萬曆皇帝打斷利瑪竇的美夢,直言道:「德川家康這個人,在朝鮮的戰報之中有所聽聞,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他現在所信仰的東西,必然是對他有利無害的,基督教才被日本平秀吉屠殺過一次,其中原因,朕也已經讓錦衣衛打聽清楚了。」
明朝在日本有錦衣衛細作,從萬曆二十年的時候就不斷的派過去,這一點並不是特別隱秘的事情,雖然大家都知道有細作,但是日本的軍方卻一直找不出細作在哪裏,事實上有許多錦衣衛扮作海商或者僧人,甚至本身一些海商就是兼職的錦衣衛眼線,他們混入日本的社會當中,在市場和寺廟內往往能打聽到許多事情。
「當初打壓佛教是織田信長時期的事情,是因為日本佛教在戰國時期已經有些猖狂腐化,威脅到他的統治地位,所以許多年前基督教進入日本的時候,他採取放任的態度,用基督教來壓制佛教。」
「但很可惜,你們沒有吸取日本佛教的問題,本身日本佛教有一段時間就被神道教吞併,連教義都出現變化,已經走到衰微的時代了,你們卻覺得基督應該代替佛教與神道教,結果卻讓他們聯合起來,而你們的瘋狂傳教行為在平秀吉成為日本的關白之後,發現你們的信徒已經增長到數十萬.....」
「而且,還把一部分日本人捕捉給佛朗機人,送到呂宋那邊當奴隸,你們有些人知道這件事情但是卻熟視無睹,那艘佛朗機的商船為什麼被扣下,隨後為什麼會發生大屠殺,看來不僅是日本人殘暴的原因,利主教,你的同僚也有不可磨滅的功勞啊。」
利瑪竇面對萬曆皇帝的質問,則是乾脆的搖了搖頭:「下臣來到東方雖然有十年以上,但是大部分的精力在於翻譯書籍,對於日本的情況,下臣只是從其他的傳教士口中知曉一些,實質上並不算特別清楚。」
「陛下應該調查過下臣,下臣所言,句句屬實,無有欺瞞。」
利瑪竇說着,卻也十分緊張,害怕被突然定下什麼奇怪的罪名。
萬曆皇帝頓時笑了,安撫道:「不要這麼害怕,朕也不是在向你問罪,那艘佛朗機商船,被平秀吉扣下之後,不僅不放低姿態,反而誇耀佛朗機在全世界的殖民手段,並且還說你們傳教士總是充當着征服的先導。」
利瑪竇嚇得臉色一白,連忙跪下叩首:「下臣絕無這種心思,陛下明察!」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嘴上說的是豐臣秀吉殺傳教士的事情,事實上是在警告自己等人在明朝如果這麼搞那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威脅到明朝天子的統治的話,下場比威脅到日本關白的統治肯定要悽慘的多!
「愛卿心中清楚就行了,找個時日,把你那些基督同門都接來順天吧,朕把東嶽廟那塊地全權批給你使用,你可與多建幾個住所供他們居住。」
利瑪竇擦了擦額頭的汗,連忙回道:「下臣代基督眾同門,多謝陛下寬恕。」
嘴上說着寬恕,心裏知道這是軟禁。防止傳教士搞風搞雨,而順天是不怕他們亂搞的,不僅僅是因為有張天師在這裏,還有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現在這裏的民神已經多到擠不下了。
傳教士都聚集在這裏的話,反而比在濠鏡澳那些地方亂跑要可控的多,起碼在這裏,那是連香火的湯都喝不到了。
這時候萬曆皇帝看了一眼天師,天師心領神會,對利瑪竇繼續建議道:
「不論任何教派,一旦發展的過於瘋狂,龐大而臃腫,就會被清算。老夫也不避諱什麼,在我中土的歷史之中,已經發生過許多次這樣的事情。」
「利主教博覽群書,通貫中西,應該知曉三武一宗滅佛的事情。」
「佛門在我中土傳承已有一千五百年。自白馬東來,實質如今,經歷許多風雨,佛門如此強大,尚且曾有這般悽慘過往,基督乃新世之法,如今欲傳於東土,並非不可,實在是要收斂一些才好。」
利瑪竇連忙作揖:「天師所言極是!利瑪竇亦是如此所想,瘋狂傳教,違背基督善舉,不可為也!」
天師點頭:「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萬曆皇帝輕咳一聲,天師立刻心領神會,萬曆皇帝接着道: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利主教可曾讀過阿房宮賦啊?」
利瑪竇剛站起來和天師作揖,被萬曆皇帝這一句話嚇得又哆嗦的跪下去了。
這句話可不興問啊!
您是天子,我不過是個傳教士,把我比作那滅亡的秦國,這般比喻自己可沒這個身份承受!
「誒,朕不是說說了,利主教不要害怕嗎?這秦國不僅是我中土之秦,也是汝等西洋之秦啊。我中土過去曾把西面一國稱為大秦,想來與利主角的母國也有干係?」
「但不論是哪個秦,其敗亡的原因或許不同,但滅亡都已經是銘刻在歷史中不可抹去的史實了。」
萬曆皇帝並不關心羅馬的死活,他只是在敲打利瑪竇,因為最近利瑪竇盤下了東嶽廟建教堂,到處給人宣傳基督,連帶着不少朝臣也受了那什麼「洗禮」,這讓萬曆皇帝心中產生了警覺。
加上豐臣秀吉曾經殺死那些傳教士的真相被調查清楚之後,萬曆皇帝倒是不免產生了和豐臣秀吉類似的想法,第一反應就是全殺,不過再想想這樣有百害而無一利,如今那個巴范濟不就是在報復豐臣秀吉?多一個朋友多條路,翻臉也要講藝術性,昨天對你笑眯眯,今天上來給你一刀拿了一血,這換誰都受不了。
邊上田義一言不發,只是看着萬曆皇帝的眼色行事,把那份書卷遞給還在哆嗦,一邊擦汗一邊整理大鬍子的利瑪竇,後者不敢怠慢,連忙仔細甄別起來,不一會便斬釘截鐵的回應:
「啟稟陛下,這確實是巴范濟的字跡,絕無虛假。」
萬曆皇帝和張天師對視一眼,又看看三閣老,幾人交談起來:
「如此看來,日本爆發內亂,有小早川家等多位大名要渡海,前來投靠我天朝,以圖東山再起,這件事情對於分離日本的國力有着重大的戰略意義。」
「陛下,臣以為,應當接受。對方也是日本的大名,對於日本的地理環境,以及豐臣秀吉的秉性,甚至是那神武天皇接下來的佈置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錦衣衛打探到的情報終究流於淺層,有些重要的情報,只有他們內部的人才能知曉。」
三閣老一致認為,應該接受這批人的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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