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沒有洗頭的崔聞雨站在營地帳篷外,注視着遠處緩緩開動的車隊,身上滿是機油的味道。
「現在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洗個熱水澡。」
一個臭烘烘的味道從身後出現,因為太過於熟悉,所以崔聞雨不需要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他冷笑一聲:「你不是體質強嗎,怎麼不脫了衣服進雪地里打個滾?」
小宋滿臉無辜:「我也想啊,可江隊說讓我滾遠一點,不要污染這裏的雪和冰,這種地方我要是走遠一點掉進冰窟窿里怎麼辦?我還要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可不能死在這拉屎都能凍成冰棍的地方。」
崔聞雨苦笑一聲:「再忍忍吧,我們這次執行的是長期任務,等基地初步建好,起碼洗個澡還是能做到的。」
小宋點頭,與他站在一起,並肩看着遠處工地上的工人們訓練有素地卸下建築材料,然後開始組裝、加固。
「你們起得挺早。」
隊長江誠從後面走過來,笑道:「看工地嗎?一期工程是一個長方形的貨艙結構,和中山站那邊的差不多。」
小宋點點頭:「他們可真熟練,你看那些工人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崔聞雨笑了笑:「你還不知道吧?他們在國內的時候,曾經把這些鋼架結構運到青藏高原上去,在那裏完整地組裝了一遍,反覆確認一切沒有問題後才打包送過來, 不然哪怕是一個小環節出問題,在這冰原上都會出大事的。」
「太厲害了, 所以專業的事情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啊。」
小宋感慨了一聲, 突然不說話了。
「你在想什麼?」
小宋猶豫了一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陸俊他們, 那些孩子離開後,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現在過得怎麼樣。」
「他們啊……」隊長江誠吸了口氣,緩緩地說,「他們可不是普通人, 簡單來說,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宋好奇道:「隊長,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人嗎?龍組什麼的,他們的身體素質好像遠比我們強。我雖然也練了十幾年, 可我有種感覺,真要是和那幾個孩子動手,恐怕我會死得很慘。」
崔聞雨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收收你的好奇心,管好自己的事, 昨天晚上不是還嚷嚷着頭疼嗎?」
他忽然壓低聲音:「昨晚有些工人吵架了, 要不是隊長及時制止,說不定會打起來。這裏相當於海拔五千米的高原, 氣候嚴寒, 這種環境下, 人的情緒很容易發生劇烈波動,容易失控, 萬一出現了最壞的情況, 你也必須要做好準備,明白嗎?」
小宋嘟囔道:「都是自己兄弟, 吵個嘴也是正常的,你別把人想得太壞了。」
崔聞雨依舊保持着冷靜與淡漠:「我知道,只是習慣於從最壞的情況去考慮問題而已, 你知道嗎?隨便在這裏取點冰, 弄點數據,回去以後都能在國際網站上發論文, 這裏可是科研工作者的聖地。」
江誠點頭贊同:「是啊, 這裏是地球最偏遠, 但也最安靜的花園, 這裏是聖潔的,我們的腳下有四千米厚的堅冰,是這個世界上最乾淨的冰層,但凡帶上一塊拿到外面去賣,可能比黃金還要貴。」
小宋擔憂道:「隊長,你要注意休息,你沒發現嗎?你的眼睛通紅,裏面全是血絲。」
「是嗎?」江誠愣了一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今天的任務還很重,也很關鍵。這個地方的自然環境很惡劣,世界上幾乎沒有人覺得這裏能建立科考站,但我們就是要做成!這是能在歷史上留名的大事,就算死在這裏,我也要確保任務能順利完成!」
小宋滿臉擔憂,而崔聞雨卻反倒笑了起來,他聲音柔和地說道:
「江隊,你總是把話說得這麼絕,事實上,今年如果不成,那就明年再來,美國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強求自己做到?要我說,能做成最好,如果實在不行,那也不要走極端。我們現在一定要穩住心態,不能拖延,但也不要冒進,只要按照我們的工程計劃一步步走, 沒有人會受傷, 而任務也會順利完成的。」
江誠臉色嚴肅:「你說得對,是我的想法有些激進了,現在我的身體不能垮,你們幫我盯一會, 我再回去稍微休息一下,有急事的話,立刻叫我。」
因為高原反應,雖然他自己沒注意到,但其實說話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
看着江誠緩緩走進帳篷,崔聞雨沒什麼表情,但目光里卻也露出了幾分感慨之色:
「有這樣的同志,什麼事情做不成?」
……
「宋哥,崔叔,好久不見。」
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兩人同時一震,齊齊的轉頭,只見從不遠處的冰原上,走來一個面帶微笑的青年。
他步伐矯健輕盈,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羽絨服,帶着白色的雪絨帽,沒有戴口罩,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陸……陸俊?」小宋大吃一驚,「你怎麼來了?你不是……」
崔聞雨也呆住了。
要知道,這裏可不是什麼旅遊景點,而是海拔上千米,最高氣溫零下三十度的極寒冰原,也是這個世界最南端氣候條件最惡劣的地方。
可陸俊,竟然硬是從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就這樣走了過來,就像是出門散步後回到鄰居家裏的晨練青年。
單單這一點本身,就讓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這種違背常理的反差感,實在太容易讓人懵圈了。
陸俊笑道:「我的事情辦完了,但想到崔叔你們的事情,就過來看看。」
「呃……辦完了?」小宋撓撓頭,盯着陸俊白皙的臉,「不過,你的臉怎麼這麼白?你看我和老崔都要黑成碳了!」
崔聞雨沒理會打岔的小宋,他盯着陸俊:「陸俊,你的身份特殊,你知道自己出現在這裏意味着什麼嗎?」
陸俊這時已經走了過來,他表情平靜地說:「我知道,但我覺得,崔叔你們現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而我,只是一名從中山站來這裏幫忙的普通科考隊員罷了。」
崔聞雨若有所思:「但你的組織那邊呢?你的身份敏感,這樣做會不會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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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俊搖頭:「您大可以把這件事向上面匯報,但我要說的是,因為常年在國外,所以我這邊的自由度很高,基本上沒有限制,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都沒有任何問題,更何況,這裏是南極,說句實話,科考隊在這裏的事情並非什麼秘密,否則我也不可能找過來。」
崔聞雨非常冷靜:「你確定這樣做沒問題?」
陸俊點頭:「確定,我只是來幫忙而已,幫完就走,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那也無所謂。」
他的眼裏射出銳利的光:「不誇張的說,在這片被冰雪覆蓋的大陸上,暫時還沒有能威脅到我們的人存在。」
「很好,那麼,小宋,你帶陸俊去熟悉一下這邊的工作,工地那邊暫時不需要你,但還有一些搬運和簡單的建造工作需要人做。」
崔聞雨沒有猶豫,在這種時候,任何助力,尤其是像陸俊這樣可信度較高的助力都是需要珍惜的。
雖然陸俊的出現非常突兀,但就像他第一次出現和離開時那樣——在老崔的思維認知里,陸俊這樣的人,本來就該是這樣:神出鬼沒,掌握着普通人難以掌握的情報和消息。
而且,陸俊的身份是經過組織那邊驗證的,非常可靠。
……
經過兩天幾乎沒怎麼休息的勞動,基地已經基本建成了雛形,在陸俊到來之前,科考隊已經辛苦工作了接近兩周的時間。
在陸俊的幫忙下,建造效率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他的力氣大,腦袋靈活,簡單的建造工作一教就會,而且體力好,幾乎感覺不到疲憊,堪稱完美的工作機器。
這兩天陪着陸俊的小宋,也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了,對他所表現出的特殊之處接近麻木。
然而,雖然陸俊的狀態很好,但科考隊的隊員們卻稱不上樂觀。
這裏的氣溫極低,如果帶着面罩,呼吸所凝結成的冰會把皮膚和面罩凍在一起,到時候一扯,會直接把臉上的皮膚也撕下來。
而且,這裏的海拔高,氣溫平均在零下四十度左右,在這種極端環境工作,心臟和身體都要承擔極大的負荷。
即使是身體最強壯的小宋,也經常出現高原反應,需要吸氧。
幸好,在眾人齊心協力的工作下,工程進度沒有任何拖延,順利完成,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阻礙。
陸俊也做好打算,等這裏的工程基本結束,他也立刻返回海法監獄,準備回芝加哥。
所以,這兩天,他格外珍惜能與同胞一起工作的時間,基本上沒怎麼休息。
這天,陸俊注視着已經基本建成框架、正在收尾的科考基地,有些好奇地問:「宋哥,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建基地?」
小宋撓撓頭:「你知道這裏是南極內陸冰蓋的最高點吧?這裏對人來說,極度嚴寒、極度缺氧,是世界上氣候最極端最不適宜生存的地方,但對於科學研究來說,卻是罕見的寶地,什麼天文學、地質學、地球物理學、大氣科學、空間物理學……用老崔的話來說,就是香餑餑,很多人都想來啃一口,只是他們做不到而已。」
「如果我們做成了,那意義很大,我們將正式成為南極科考的『第一梯隊』,不落後於那些發達國家。」
陸俊默默點頭:「所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要在這裏建造一座新的科考站,對吧?」
小宋笑了笑,自豪地說道:「你看出來了?不過對你來說,這也沒什麼值得保密的,很快,全世界都會知道,我們中國人,建成了人類在南極地區建立的海拔最高的科考站!」
「長城、中山……那這座科考站的名字呢?」陸俊問。
「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小宋悄聲道,「這座科考站的名字,叫崑崙!」
「崑崙?」
「沒錯,崑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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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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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
1985年2月,在南極南設得蘭群島的喬治王島南端建立我國首個南極科考站———長城站。
1989年2月在東南極大陸伊麗莎白公主地的拉斯曼丘陵地區建立了我國第二個南極科考站———中山站。
1997年中國第13次南極考察期間,8名考察隊員歷時13天,向冰穹a方向挺進了300公里。
1998年中國第14次南極考察期間,8名考察隊員歷時17天,向冰穹a方向推進了464公里。
1999年中國第15次南極考察期間,10名考察隊員進入冰穹a地區。
2002年中國第18次南極考察期間,8名考察隊員在距中山站170公里處架設了1台自動氣象站。
2005年在中國第21次南極科學考察期間,13名考察隊員在人類歷史上首次到達冰穹a最高點。
2008年bj時間1月12日14時45分,17名中國南極科考隊員成功登上冰穹a,開展各項南極內陸冰蓋考察。
2009年1月27日,中國南極崑崙站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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