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玄之看不出這個人的年紀,也記不住對方的樣貌。
關於對方的一切,他似乎只記住了黑與白兩種信息。
忽然間,此人身上的黑色消退,轉而濃郁的白色顯露了出來。
白瑩瑩的光芒向四周擴散,瞬間佔據了所有空間。
包括吳玄之在內,所有人只覺得身體軟綿綿的,根本受不上力,仿佛被一團白雲包裹着。
倏忽間,白色的光芒收攏。
只向上一躍,便化作了一輪碩大的明月。
那明月離得他們很近,浩潔的光芒落在所有人的身上,各自四肢百骸頓時充滿了蓬勃的力量,不少修士因為年紀漸長而精力衰退的身體,竟然有了復甦的跡象。
那是他們一生中最巔峰時期的體魄。
不知疲倦,輕盈舒張。
皎潔的明月向上升起,朗朗月光猶如液體一般向下灑落。
眾人伸手一捧,那月光化作了清冽的美酒,只飲了一口,便周身百竅都噴吐着香氣。
一株潔白如玉的桂樹憑空升騰起來,一路蔓延生長,卻正好架在了明月之下。
而明月中,有衣帶偏飛的宮娥沿着玉桂一步步的走下,其面容如月,儀態萬千,在其出現的那一刻,眾人便醉了。
美酒、佳人、仙樂……
縱然這些修士修得一顆道心圓融,此刻也忍不住沉醉其中。
人都有追求美好事物的本能,見到此等景象,心中自是難以自持。
月光姣姣,光華照人。
一眾修行者飲了瓊漿,沾了玉露,只覺得身形輕便,肉身變得猶如神魂一般輕靈。只輕輕一用力,便飛騰而起,在月亮下飛舞。
靈機入身,大道在側。
這不正是他們所求的仙嗎?
人類對於仙的想像是無比美好的,他們將一切的褒美之辭賦予在「仙」的身上。
而今天,他們成仙了。
男子斜靠在玉桂之下,仰望着那一輪明月,也仰望着翩然飛舞的眾多修士。
「你怎麼不與他們同飲同樂?」
忽然之間,那男子抬起了頭,看向了吳玄之的方向。
在場的眾人中,除卻吳玄之,其他人都已經沉醉在無盡的月色和美好之中。
「虛假的景象,有何樂趣?」
吳玄之搖了搖頭,在他的目光之下,那所謂的皎潔月光,不過是一輪破破爛爛的白燈籠,那如仙樂一般的曲子,不過是村頭老漢吹響的喪樂。
還有那一株玉桂,只是一顆張牙舞爪的陰槐,上頭還吊死了無數的屍體。
「虛假的,有什麼不好?若是可以,我寧願永遠不要看到真實。」男子抬頭看向吳玄之,微微搖了搖頭。
吳玄之本來還想反駁,他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他覺得對方說的有些道理。
那所謂的【真實】里,詭異濃重的迷霧,恐怖陰暗的怪物,還有數之不輕的邪異。
真實,永遠比想像的還要殘酷。
「所以,你是仙嗎?」
吳玄之好奇的打量着對方,眼前這人的境界和實力,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估計是跟那個巨人一個層次的存在。
男人盯着吳玄之看了一會兒,忽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讓吳玄之有些發毛。
「你想知道嗎?」
他開口問道。
吳玄之踏入修行的目的,求得就是長生,求得就是成仙,他對於「仙」這種存在,自然是充滿了好奇心。
可是,對方忽然這樣問,他的心中頓時遲疑了起來。
「如果是你理解的那種仙人,那我不是。如果不是你理解的那種仙人,那我就是。」
男人說的話很繞口,但是吳玄之卻偏偏有些聽懂了。
他聯想到之前看到的那漫山遍野的墳塋,那暗黑如幽冥一般的世界,還有那聲聲如血的哀樂。
「一人一山為仙,難道並非是人居於山中,而是人……葬於山中?」吳玄之的開口問道。
他這話音一落,便忽然見到那明月光輝顫動,沉沉的黑暗從背後覆蓋而來,似乎要將那一輪明月吞沒。
只是,男人的眼神很快就恢復了清明,明月也重新復於皎潔。
「生死乃是天地至理,從古至今,還未有人能當真不死。仙也不成,所謂成仙,不過是被封入一具棺材而已。」
「洞天福地,便是我們的棺材。」
男人輕輕的搖了搖頭,在風輕雲淡之間,卻說出了一件令吳玄之瞠目結舌的隱秘。
「這……天下間有洞天三十六,福地七十二,莫非儘是仙人墓穴?」
若是將此事傳出,不知道多少人的信念會崩塌。
他們苦苦追求了一輩子的事情,竟然只如鏡花水月一般。
這也太過於驚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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