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舟子,你今天的工錢。」
一位瞎了隻眼,戴着黑色獨眼罩,穿着藍褂的老人走來,看到縮在牆角睡覺的方舟,喊了一聲。
待方舟醒來,便將一串銅錢拋來。
方舟尚未來的及思考剛才所經歷的那些是真實還是夢境,下意識的便接過銅錢。
攥着銅錢,方舟頓時精神起來,哪還顧得剛才的虛無縹緲。
仔細的數了數,銅板十八枚。
「趙爺,怎麼才十八枚?」
方舟站起身,作揖問道。
「就喜歡你小子這禮貌勁。」
老人叼着煙杆,笑着說了句。
他與方舟死在拳擂上的爺爺相識,所以和方舟倒也算友善。
老人「吧嗒」吸了口煙,不急不緩道:「剛才黃字八十九號拳擂的錢猴子扣的。」
「你之前止血動作慢了,害錢猴子輸了場重要的拳賽,那場拳賽,錢猴子斷了三根手指,戰力大打折扣,若無機緣,他一輩子都只能在黃字號拳擂里混。」
「那傢伙心眼小,愛記仇,把一切原因歸咎於你。」
方舟蹙眉:「可剛才那場,錢猴子不是贏拳了?」
「雖然贏拳了,但錢猴子特地跟他的教頭告狀,說你服務不行,動作慢了,所以扣你兩枚銅板。」
趙爺慢悠悠解釋。
艹!
方舟心裏罵了句。
但表面上卻是保持沉默,攥緊銅錢,沒有做聲。
拳台武者的身份地位,在鬥武場中,比他這種干雜活的小廝要高太多。
看着默不作聲忍下去的方舟,喚作趙爺的獨眼老人倒是習以為常。
脾氣沒被磨平,在鬥武場中很難生存。
小廝和武者,身份的差距在那兒擺着。
老人敲了敲煙杆,開口道:「舟子,前幾個月你還叫嚷着要上拳台,怎麼最近都不喊了?」
方舟將銅錢揣回兜里,搖了搖頭:「不打,不敢打。」
穿越而來的方舟還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是上台打拳,死的絕對是他。
他怕死。
這一個月,他在這個世界辛辛苦苦的求存活着,活的這麼辛苦,他自然更不願輕易的死。
「我知道你缺錢,如今朝廷推行血脈武道,你想要攢錢買兇獸精血,融精血成血脈武者。」
「可哪怕是從妖族進口的最低等的凶獸精血,價格都不便宜。」
「你想要賺錢,想要改變命運,做雜活一輩子都攢不夠,打拳對你們這些貧民區的孩子而言,才是最快的途徑,如果運氣好,展現出天賦被某位大人物看中,等於騰飛上青雲,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趙爺笑道:「不再考慮考慮?」
方舟腦子很清醒,沒有被說動,堅定的搖頭。
趙爺獨眼挑了挑,笑了出聲,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苟活方式。
這拳擂,有的是人打,他也不強求。
「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氣。」
「看在你爺爺的份上,你若是想打拳了,可以來找我。」
「今天拳台死了八個武者,正等着拋屍,我把這活留給了你,你去將這些屍體運回貧民區的焚燒房燒了吧。」
「算你十個銅板的辛苦費。」
獨眼趙爺又取出十枚串成串的銅板拋給了方舟。
「謝趙爺。」方舟接過,趕忙鞠躬真心道謝。
而藍褂老人擺了擺手,哼着小調,一手抓着煙杆,一邊晃悠着擠入鬥武場的人潮中。
……
……
「啪嘰!」
布鞋踩到積攢的死水,濺起大片污濁的水花。
方舟推着堆疊着八具屍體的推車,出了鬥武場,天空灰濛濛,空氣中瀰漫着屍體傳來的濃鬱血腥味。
貧民區的街道兩旁臭水溝中,比貓崽還大的老鼠埋頭亂爬,似是被血腥吸引,停住身形,黑豆般的眼睛瞅向推車中的屍體,隨後「吱」的一聲,化作黑影竄遠。
來到了屍體焚燒房,看守焚燒房的是個醉漢,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腳邊散落着一堆烈酒空瓶。
方舟熟稔的將八具冰冷的屍體搬起,一具具的扔入焚燒爐內,合上蓋子,鏟煤,燒火。
赤紅的火,緩緩的吞沒了八具屍體。
方舟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火爐中跳動的火光。
獨眼趙爺所說的上拳台打拳,方舟不是沒想過,畢竟,鬥武場的黃字號拳擂,不規定上台者的身份。
哪怕你不是武者,也可以登台。
打贏一場,就可以賺十兩銀子,繳了給鬥武場的費用,還能餘下七八兩,而哪怕打拳輸了也能有個五十枚銅板。
可是,對於普通人而言,死亡率太高了,因為你遇到的對手,沒準就是個融了凶獸精血的武者。
上了拳擂的人,都想努力活下來,並且賺到銀子。
所以每個人下手都很狠,都是將對手往死里打。
對於底層的小人物而言,仁慈並不能讓你活下來,得靠狠。
這是方舟穿越來學到的知識。
剛開始的時候,方舟也想上拳擂賺大錢,換個好的住所,搬離這該死的貧民區,搬進城寨內城。
但是,看了一場拳擂,看到一個普通人被拳擂上的武者,一拳打的腦漿迸裂的時候,他果斷的慫了。
打算攢夠錢買兇獸精血,等融合精血,開了血囊,成為真正的血脈武者後,再去打拳擂。
至於那更昂貴的鍊氣功法,那不是攢錢就能買的,方舟也不去想。
「哐當」一聲。
外面酒瓶子砸地的聲音,打斷了方舟的思緒。
方舟回過神來,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他看着爐火中緩緩跳動的火焰,不由一陣恍惚,想到了今天在鬥武場中的那個「夢」。
夢中的燭火,也是這般燃燒。
「那個傳武書屋……」
到底是不是夢?
方舟呢喃。
隨後,轉身朝着焚燒房外走去。
「喲,是舟子啊……嗝……來一口不?」
看守焚燒房的醉漢,鬍子拉碴,滿臉坨紅,拉扯着瘸腿,朝着方舟搖了搖手中的酒瓶。
方舟笑着擺手,因為趙爺偶爾給他安排燒屍體的差事,一來二去,方舟和醉漢倒是也熟絡了許多。
醉漢曾經是趙爺手下的武者,不過,在一次拳擂中被人打斷了腿,廢了血囊,失去武力。
萬念俱灰下,此人天天飲酒度日。
積蓄的錢花完了,趙爺念舊情,便給他安排了個看守焚燒房的清閒差事。
醉漢擺了擺手,懶得理會方舟,自顧自的喝了口酒,隨後趴在一邊吐了個稀里嘩啦。
方舟推着推車走出了焚燒房,穿過貧民區破敗骯髒的街道,重新進入內城城寨。
運屍體的推車是鬥武場的東西,公家的工具,得還,不然會被翻個數倍的扣錢。
剛回到鬥武場門前,一道矮瘦人影從裏面走出,穿着灰色短打,露出黝黑強壯的胳膊。
推車的方舟見到此人,面色一變,低下頭,便打算與對方錯身而過。
不過,那矮瘦人影卻是來事了。
「等等!」
「抬起頭來。」
人影瞄了過來,冷喝道。
方舟不得已,只能抬起頭。
「果然是你小子,上回止血動作慢,害我出現破綻,被斷三根手指!」人影一巴掌拍在推車上,拔高聲音。
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教唆教頭扣了方舟兩個銅板的錢猴子。
方舟心中嘆了口氣,卻沒有多叨叨,毫不猶豫從懷裏取出拋屍所賺的十枚銅錢,放在了推車上。
做完這些,才低頭悶聲道:「趙爺讓我去焚燒房燒屍,現在得去跟趙爺報告。」
錢猴子愣了下。
隨後,深深看了方舟一眼,隨後,咧嘴笑了:「趙爺啊,那可別讓趙爺等急了。」
錢猴子收起方舟放下的十枚銅錢,側開身。
方舟沉着臉,就着如油的春雨,推車進了鬥武場。
錢猴子拋了拋錢串,嘿笑了一聲。
趙爺在鬥武場中地位不低,他得罪不起,雖然看起來,這小子也不像是趙爺罩着的,畢竟是貧民區的小崽子,趙爺怎麼可能看得上。
不過,錢猴子不敢賭。
方舟既然搬出趙爺的名號,花錢消災,那他就給趙爺個面子。
這小子不可能次次都搬出趙爺的名號吧?
錢猴子盯着方舟推車的背影,冷笑了聲,又多了條賺錢的門路。
方舟還了推車,特意在鬥武場中逗留了一會兒才離開。
小心翼翼走出,發現錢猴子沒有在蹲他,才是大鬆了口氣,想到送出去的十枚銅錢,心中就一陣滴血和絞痛。
「這錢,遲早得讓錢猴子加倍奉還!」
方舟咬牙。
他方舟本來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可實在是這次涉及的錢太多了!
這個仇,結大了!
天下了場小雨。
踏入骯髒失修的外城貧民區道路,方舟的布鞋很快便被隨處積攢的污水所浸濕。
肚子發出咕嚕聲,方舟濕着頭髮,湊到饅頭鋪,花兩枚銅板買了兩個饅頭,這是今晚的晚飯和明天在鬥武場內的工作餐。
剛付完錢。
方舟忽然感覺眼前一花,似是出現幻覺。
隱約間眼前出現一根燒到底部的白燭,燭火寰轉跳躍間,緩緩變小,最終……熄滅。
一道青煙筆直升騰。
剎那,煙生萬象!
煙氣在方舟眼前,凝成了兩行飄逸的字。
【魂燭燃盡,你擁有一次移魂機會】
【是否進行移魂神交?】
方舟動作一滯,隨後呼吸猛地急促。
扭頭狂奔,朝家方向跑去。
濕透的布鞋踩下,踩的污水往兩側飛濺,驚得不少攤販趕忙護住攤子,順便朝着方舟發瘋的背影發出咒罵。
可方舟絲毫不以為意,滿心歡喜和雀躍!
兩手各自捏癟熱乎乎的白饅頭,像是攥住突然閃爍的希望。
這一切……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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