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磐,大雨瓢潑。
白日裏還是大晴天,夜半時分…竟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此刻的許都城東城門三十里處人頭攢動,無數官員披着蓑衣就在這大雨中等待。
一眾官員的最前方乃是黃蓋傘下的天子,他渾身打着顫,不時的咳嗽兩聲,眼眸卻是無比的堅定!
很冷, 此刻的他凍得瑟瑟發抖…
可哪怕是蜷縮着身子,天子劉協的雙腳依舊是一動不動,等…哪怕只是在做出一副姿態,他也要等!
「得得得…」
一聲戰馬的嘶鳴在此間響徹。
曹仁帶着幾名虎豹騎狂奔至東城門這邊,看到天子,一干人猛地一勒馬, 馬奮起揚鞭,一聲長嘶驚破了雨夜。
有甲士幫曹丕拽住韁繩,曹丕翻身下馬。
「陛下,曹司空知道陛下三十里相迎,心中感激,派我來告知陛下,大軍今日到不了許都城,不用等了,回去吧,這大雨之下,陛下還是保重龍體啊!」
「朕的身體算什麼?」天子劉協一把拉住曹仁的雙手。「曹司空為國討賊,足足半年多沒有歸來,多少次命懸一線…比起朕的身體,朕更在意他的身體,今夜…縱使曹司空的大軍沒有凱旋,朕也要守上一日,這是朕…唯獨能為曹司空做的微薄之力!」
霍…
天子劉協擺出如此低的姿態,讓曹仁有些驚訝。
可漢臣卻不驚訝,身側的荀彧也不驚訝。
天子是擔心曹操進入許都城了…
一旦進入, 勢必要親自審理「伏家」一案, 而此案一審, 漢庭與曹氏的關係就再也無法緩和!
依如今的實力…漢庭必死無疑。
「陛下,這大雨瓢潑,曹司空素來謹慎從不走夜路,還是先回宮歇息,明日一早陛下再來不遲。」荀彧張口勸道。
「不用…朕在此等候曹司空,迎曹司空凱旋!」天子劉協語氣格外的堅定……
就在這時…
「噠噠噠…」的馬蹄聲再度響起。
雨水聲中…
驟然,數以萬計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
劉協的眼眸一下子睜大,而荀彧亦是滿目不可思議的神色,曹司空…竟還真的走夜路了麼?
「得得得…」
戰馬嘶鳴,這次在天子面前勒停戰馬的是夏侯淵。
他翻身下馬,拱手道:「陛下,曹司空已經在崇德殿,恭候陛下了!」
霍…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驚,唯獨荀彧眼眸凝起,心頭喃喃。
曹司空還是那個熟悉的曹司空,他的行蹤,又豈會輕易泄露?
除了曹氏、夏侯氏一族的族人,除了他的長公子外,他不會信任任何一個人!
…
…
皇宮的侍衛本還在抱怨着鬼天氣,暴雨令地上泛起了一層水霧,他們鞋襪盡濕,不自主的渾身哆嗦。
好不容易,今夜陛下沒有在皇宮,本琢磨着熬到夜靜更闌,便輪流的值守,一些人可以睡上一小覺。
哪曾想,遙遙可見…不遠處一干人正疾步進入皇宮!
「曹司空…」
守衛揉揉眼,一臉的不可思議,按照傳回的信箋,曹司空應該在明早歸來呀…怎麼…
不等他們回過神兒來。
「深夜當職,都打起精神來!」
曹操一聲呼嘯,他已經過了司馬門,步入了南宮的玄武門與北宮朱雀門那相連的復道上!
他走在中間一道,這是只有天子與皇后才能走的,俗稱「御道」!
不過兩個時辰。
天子與百官匆匆趕回。
曹操笑吟吟的站在崇德殿的大門前,看到天子劉協,嘴角微微的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陛下出城三十里相迎,委實有心了,請…」
誰能想到,這夜半之時…整個崇德殿燈火通明!
曹操知道天子有話想對他說…
也想聽聽天子打算怎麼說?怎麼做?
當然,這一切的伊始都是因為羽兒的那封請「御史大夫」之位的文書!
…
晚朝,此刻的崇德殿,正在進行很罕見的「晚朝」。
說起來…
古代是有「晚朝」的,與「早朝」相對應。
只不過《周禮》對於皇室的規定,是每天必須上早朝。
當然,周禮規定的早朝,可不是為了議論國事,就是為了給皇帝請安,周禮嘛,場合禮儀性要遠遠的大於政治性。
只不過…後來嘛…
社會階層的日漸複雜和國家政治日漸發展,朝廷整個團體上下每天都有數不盡的事情要議。
於是…
大臣和皇帝們就把原先早朝的時間利用了起來,除了給皇帝問安以外,順便匯報工作,討論政策,皇帝有決策就公佈決策,而大臣們有想要反映的問題就反映問題。
這是早朝的由來!
至於晚上的朝會,就是千年之後另一位堪稱「工作狂」的朱姓皇帝推行的了!
此刻…
天子坐於龍椅之上,手中拿着一封奏書…
而曹操傲然站在他的身側,劍履加身。
「這是官渡之戰、倉亭之戰、許都保衛戰中立下功勳的名單,我已經將草擬的封賞提交於尚書台,請陛下過目!」
「其中,夏侯將軍的養女夏侯涓在許都保衛戰中,發現了賊兵的位置,立下了赫赫功勳,理應封賞,可夏侯涓為女子,這具體的封賞,臣一直定不下來,特來問詢陛下!」
「臣有意替夏侯涓向陛下請一道天子賜婚的旨意,讓她嫁於白馬侯為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曹操沒有說御使大夫,也沒有說丞相一職,只是提出封賞,連帶着還有賜婚一事!
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兒。
至於其他的…曹操想讓天子來說,想看看他的態度如何?
當然了。
天子賜婚,這在古代是莫大的榮耀!
「哈哈哈…」
劉協笑出聲來,他的語氣極是和緩。
「既是曹司空呈上的封賞,朕不用看,直接交由尚書台草擬詔書即可…至於,白馬侯迎娶夏侯氏貴女一事…」
提及此處,天子劉協故意頓了一下。
曹操的眼眸則是微微的凝起。
不過,只是一個瞬間,他的眼睛再度睜開。
他篤定天子不可能不答應。
「哈哈哈…」
果然,劉協在笑,在大笑。
「曹司空的心意,朕又豈會不知。」
「說是封賞夏侯氏的貴女,其實,還是封賞此三戰立下首功的白馬侯…」
「其實,這天子賜婚的旨意,朕一早就草擬好了,保管讓這一對璧人風光無限,不過…在此之前…」
天子劉協賣了個關子,他朝身旁的小黃門冷壽光使了個眼色。
「念!」
一道聲音傳出…
當即,冷壽光面朝百官,從袖口中取出一紙詔書,高聲念道:
「陛下親撰,朕聞費亭侯曹公騰者扶持大漢三十餘年,奉事安帝、濟北王、順帝、沖帝、質帝、桓帝,共計六位漢帝,未嘗有過,好進達賢能,所推薦的陳留虞放、邊韶、南陽延固、張溫,弘農張奐、潁川堂溪典等皆致位公卿,卻不誇耀自己的功勞,深得諸帝賞識。」
「其子嵩,門蔭入仕,歷任司隸校尉、鴻臚卿、大司農,位列九卿!大漢肱骨!」
「其孫操,位列當朝司空,平黃巾、討董賊、除偽帝、匡扶漢室,一門曹氏,滿門忠義,朕心甚慰,今朕親封曹操為大漢丞相,百官之首,總丶理百政,望愛卿銘記曹氏滿門之忠勇,替漢室一統天下,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霍…
這詔書傳入曹操的耳畔,算是意料之中,也算是情理之中。
曹操內心中是高興的,至少,羽兒那「御史大夫」的請奏沒有白費,權衡利弊之下,天子還是邁出了這「艱難」的一步。
當即曹操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緊接着是拱手…
贊拜不名的曹操,很罕見的朝天子劉協拱手行禮。「臣曹操謝天子天恩,助漢室一統天下,本就是我曹操之宏遠,為此…臣必定鞠躬盡瘁!」
說話間,曹操再拜…
天子劉協卻是趕忙將曹操扶住。
「曹丞相,不妨…把詔書聽完後,再謝不遲!」
一言蔽,劉協轉頭望回冷壽光。
「繼續,念!」
他一開口,冷壽光收起了第一封詔書,當即從袖子中又取出了第二封詔書。
迅速的展開,繼而朗聲道:
「陛下親撰,夏侯氏,開國功勳夏侯嬰之後代,夏侯氏之貴女,蕙質蘭心,秀外慧中,今年正直豆蔻,適婚嫁之時!」
「萬年公主,先帝長女,朕之長姐,系先帝宋皇后所出,身份貴重,自幼聰慧靈敏,曾旦夕承歡先帝躬膝下,先帝疼愛甚矣!」
「今朝,萬年公主已過桃李年華,適婚嫁之時,朕承先帝託夢,於諸臣工中擇佳婿與公主成婚!」
「聞白馬侯陸羽人品貴重,儀表堂堂,與夏侯氏貴女、萬年公主堪稱天造地設,為成佳人之美,朕欲效仿先秦時齊國納後之禮儀,茲特許夏侯氏貴女、萬年公主于吉時共同嫁於白馬侯陸羽,一切禮儀由太常、光祿勛商議後待辦!」
「除此之外,朕特封駙馬陸羽為御史大夫,替大漢,替天子監察百官!此詔佈告中外,咸使聞之!」
谷簐
此詔一出…滿座譁然!
一干漢臣還算是有所準備,讓陸羽作為漢室與曹營中間的這個橋樑,是他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儘管陸羽是曹操的肱骨,頗受曹操的信任!
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背景…
亦或者說,他沒有父母,沒有家族,唯一的姐姐蔡昭姬,也算是忠臣之後!是漢臣之後!
當然了,一次讓陸羽娶兩個,還都是妻,這於禮法上是有悖的!
可這種時候,陸羽的婚事干係重大,牽一髮都能動全身,不會有漢臣提出質疑,曹營中文臣、武將更是喜聞樂見。
當然了…多少還有點羨慕的成分。
一邊是夏侯氏貴女,夏侯氏與曹氏休戚與共,夏侯涓的身份自然水漲船高。
另一邊,是先帝最疼愛的長女,萬年長公主…
說她是當今天下,身份最貴重的女人之一也不為過!
局勢的發展,竟愣生生讓她們共嫁一夫…
好有艷福的年輕人哪!
呼…
就連曹操也是連出大氣,有些驚訝。
倒不是羽兒這御史大夫的官銜,而是一門侯府兩夫人!
在大漢,一個男人娶兩個正妻,這還從未有過…
就是昔日的齊王納後,一王三後也只是那麼一說,史官那麼一記載,還沒有完成納後,齊王就涼涼了。
羽兒這一門侯府兩夫人,不誇張的講,這是開歷史之先河。
而且,最蹊蹺的地方在於,如此有悖禮法的行為,朝堂上這些酸儒竟是一言不發!
默許!
他們表情,儼然,已經默許了天子劉協的這個想法。
這就意味深長了…
更有甚者,詔書之中,天子劉協還把夏侯涓的名字放在前面,萬年公主的名字放在後面,這是滿滿的細節呀!
這算是天子的誠意與退讓!
呵呵…
想到這兒,曹操笑了,內心中大笑不已!
羽兒是他的兒子,一門侯府兩夫人,呵呵…他曹操喜聞樂見,甚至,比他自己娶兩個夫人都要高興十倍、百倍!
「哈哈哈…」
心念於此,曹操那爽然的大笑聲接踵而出,緊隨而至,他那悵然的聲音揚起。「陛下想的周到,萬年公主與夏侯涓兩女共事一夫,如此方才能彰顯出『陸御史』的功勞,也能彰顯出陛下的龍恩浩蕩!」
這一句話脫口…
所有漢臣提起的心情安然落地,他們還生怕…曹操不會接受漢室的和解!
當然了…
漢臣與天子最多只是看到了第一層,可曹操早已看到了第五層!
萬年公主,先帝的長女,獨女,嫡女!
這樣的身份嫁於羽兒,那對羽兒的名望、聲望何止是巨大的加持?羽兒是他早已定下的世子人選,將來的大業勢必交到他的手裏。
有這麼一個「女婿」的頭銜在,無論是繼承大業,還是攝政,執掌大權…
普天之下,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就連漢臣也不敢!
更沒有資格!
因為,羽兒這先帝龍婿的身份是他們強加的!
「哈哈哈哈…」
曹操那魔性的大笑聲響徹整個崇德殿,誰能想到,這麼一場「晚朝」,氣氛竟是如此的融洽。
曹操心頭不住的嘀咕…
陛下,漢臣,可笑,可笑…
他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想到這兒,曹操當即招手。
「有勞荀令君代表尚書台草擬詔書,陸子宇雙喜臨門,天子賜婚,一門侯府兩夫人,這得快馬將陛下的詔書送於徐州,讓陸御史即刻趕回,完婚!如此方不辜負聖意!」
其實曹操此前已經派人招陸羽回朝。
畢竟…
糧草也籌措的差不多了,說實在了,作為老父親的曹操也有些想念這個最器重的兒子了!
只不過…
陸羽要協助「諸葛亮」,將江北盟引入正軌,再加上…最近也沒啥大事兒發生,故而,陸羽回了曹操一封,晚些時日再回許都城。
現在嘛。
尚書台這封詔書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天子賜婚,總不能讓他曹操這兩個兒媳獨守空房吧?啊…哈哈!
「曹丞相吩咐的既是…」天子劉協順着曹操的話繼續說道:「陸御史早日歸來,太常與光祿卿也好早日擇選良辰吉日!
「陸御史大婚,既關乎夏侯氏貴女,又關乎萬年長公主,自是要隆重,要大赦天下!」
劉協是給足了陸羽面子,也是給足了曹操面子。
「陛下聖明!」
曹操罕見的半跪着拱手行禮,劉協則是一把扶起曹操。
正想開口,曹操的話卻是悄然而出。
「陛下有心了,伏家聯合袁氏一族,我一直覺得,這就是一個誤會,陛下覺得呢?啊!」
極低極細的聲音在劉協的耳畔響徹。
唯獨他與曹操兩個人可以聽到。
「誤會,自然是個誤會!」
劉協顫巍巍的起身…
他知道,曹操能說出這麼一句話,算是曹營與漢庭…與漢臣的大和解!是曹操的巨大讓步!
終於…
他以一個丞相之位,以一個御史大夫之位,以一門侯府兩夫人的代價…換取到了曹操的信任,保住了一干漢臣!讓漢室得以延續!
月入眉梢,寒風刺骨…
可這一刻的崇德殿竟莫名的暖意十足!
…
…
後半夜,許都城,天牢重地。
此間火把搖曳,呻吟之聲此起彼伏,曹操大步進來,身後跟着滿寵。
他們來到了關押伏完的牢門前。
草哦擦打了個手勢讓滿寵開門,旋即進入牢內,望着伏完說道:「本丞相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的同黨還有誰?可有孔融?荀彧?」
「我,我沒有什麼同黨,我不知道曹司…不知道曹丞相的意思!」
伏完的聲音極其細微,儼然,在這裏,他經受了嚴刑拷打。
畢竟…
哪怕沒有聯合袁紹,可做劉備的內應,裏應外合,妄圖擄走天子,這已經是死罪!
不過…
現在伏完還不能死,一統天下,曹操還需要漢庭的幫助,至少…在徹底蕩平北境前,內部不能再動盪了。
只要削弱伏家的勢力,奪走他手中的兵權,一如昔日裏對楊彪時一般…
伏家就再不能掀開什麼風浪!
呵呵…
曹操舌頭輕輕的舔舐了下嘴唇!
他眯着眼看着伏完,忽然「哈哈」大笑,他扶起伏完。「伏國丈,對不住了,讓你受委屈了!」
伏完愕然的看着曹操,眼眸中露出恐懼之色。
曹操笑道:「不少小人與袁紹、劉備之流暗通款曲,妄圖趁我於官渡之戰時賺開許都城門擄走天子,此事干係太大,牽連了伏國丈,讓你受苦了,好在,今日探查清楚,校事府已經為你洗刷了冤屈!」
伏完兩腿發軟,站立不住,幾乎完全靠在了曹操的身上。
曹操卻繼續道:「傷的重麼?還能走動麼?」
伏完顫聲道「能…能!」
儼然,他在這天牢中並不好過。
曹操扶着伏完向外走。
「其實,陛下能想通那是最好,我曹操是也是漢臣,我曹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漢室重塑這山河!伏國丈也不會讓我曹操太過為難的,是不是啊?」
伏完低聲道:「下官不敢…」
曹操滿意的拍了拍伏完的手,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是意味深長。
「一門侯府兩夫人,伏國丈這是一箭三雕,讓我曹操越想越是佩服!」
呼…
伏完腳步一頓,儼然有些驚到,不過,只是一剎那,他的表情再度恢復平靜。
「一箭三雕?下官怎麼聽不懂了?下官倒是覺得是曹丞相一舉三得!」
嘿…
這話脫口!
哈哈…
哈哈哈哈…
曹操與伏完就在這天牢的入口爽然的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若是不知道的聽來,多半會以為,他們是一對良久未見的摯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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