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北岸,烈日炎炎,矛戈劍戟在曜日下反射出森森冷光,鮮亮整齊的甲冑顯示了三十萬袁軍軍容的威嚴。
噠噠噠…
馬蹄聲自官道上傳出,緊隨而至的是一句高聲的吶喊。「我乃劉玄德劉使君派來的使者,主公差我晉見參軍許攸許先生!」
糜芳的話高聲傳出。
守寨門的袁軍甲士不敢怠慢,急忙去稟報。
不多時,有甲士引糜芳進入一處大帳,這是許攸的軍帳…作為袁紹麾下汝潁門閥的代表人物,許攸的軍帳很豪闊,糜芳走入時都有一種恍惚感。
他不敢遲疑,急忙將懷中劉備的信箋遞給許攸。
許攸也是一言不發,迅速的展開,大致看了一遍…
呼…
重重的呼出口氣,許攸快步走到糜芳的面前。「這麼說?那曹操曹孟德進攻徐州下邳城,果然是傾巢而出,十餘萬兵甲?」
「是啊,徐州萬急!」糜芳無比急促的回道…「我家主公請袁公速速發兵…南渡黃河進攻兗州,直逼許都!」
糜芳這話說的沒什麼心眼兒,可許攸的表情一冷,當即重複了一遍他話語中那「萬急」兩個字。
「你的意思是說?你家主公劉備已經守不住城池了麼?」
「不,不!」糜芳連連擺手。「下邳城固若金湯,可…可曹操畢竟是傾巢而出,我家主公與他算是旗鼓相當,激戰正酣,是…是五五開!」
呵呵。
糜芳這話把許攸斗樂了。
「好一個固若金湯,激戰正酣,直說吧,你家主公能守住多久?」
「百日?」
「胡說!」
「五十日!」
「恐怕也多說了吧?」
這…
糜芳頓了一下,繼續道:「許先生,我家主公的話是,人在城在,他定戰至最後一人,最後一刻!我主公說許先生滿腹韜略,在袁公面前是一言九鼎,只有先生允准了,袁公才會進軍,圍魏救趙,重創曹操的同時,解我家主公之圍。」
嘿…別說,這一番馬屁拍出來,許攸樂了。
「你家主公真是這麼說的?」
「一字不差!」糜芳重重的點了點頭。
「哈哈。」許攸一把拉住糜芳就往賬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實話跟你說吧,我這兒正等着曹操攻打徐州呢,哈哈,果然是傾巢而出,哈哈…如此我即刻就請袁公揮兵南下,此一戰可滅曹賊!哈哈…」
說到最後,許攸難掩激動之情…
待得行至中軍大帳,遙遙可聽到其中有許多聲音,似乎是沮授、田豐、郭圖、逢紀…他們都在。
這…
許攸嘀咕着,該不會是這群謀士聞聽到什麼消息,來搶先獻策的吧?
果然…
還沒走入其中,就聽到田豐的聲音。
「今曹操東征劉玄德,許昌空虛,若以義兵乘虛而入,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救萬民。此不易得之機會也,惟明公裁之!」
田豐的聲音剛剛落下。
沮授的聲音再度揚起。
「是啊…縱使身後有五路餘孽,可那些人都不足為慮,袁公要搞清楚,現如今能與袁公爭奪天下者曹操也!若是捨去如此良機,瞻前顧後,那曹賊何日可除?中原何日可定?」
呼…
許攸腳步一頓,他敏銳的聽到了什麼五路餘孽?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想法剛剛出現,許攸猛地搖了搖頭,南渡黃河,痛擊曹操,如此大的功勞…不論如何,怎麼能讓給他人呢,何況還是冀州那一派!
要知道,在袁紹的陣營里。
汝潁門閥與冀州才俊是死對頭,許攸雖是汝潁門閥,但他特立獨行、恃才傲物的性子又與兩派關係都不好,可以說…他又是一個特別的個體。
袁營中派系林立,誠然…此前因為曹操的做大,因為隱麟身處曹營,各個派系的謀士可以摒棄前嫌,勠力同心。
可如今…到了這爭奪功勞的時候,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勢必一個個寸步不讓。
在許攸看來…
沮授、田豐想搶功勞——沒門;
郭圖、逢紀想搶功勞——妄想!
功勞都得是他許攸的,他許攸才是真謀主!
「砰!」
許攸直接推門而入,恭恭敬敬的朝袁紹拱手一拜。
「主公,我們的勝機到了。」
「下邳城的劉備派糜芳傳來消息,曹操傾巢而出,舉兵十餘萬進攻下邳城,偏偏劉備仗着關、張之勇還能堅守一陣!如此曹操主力被拖住,後方兗州、許昌必定空虛,此時南下,一戰可定中原!」
「而且…我們可以順手牽羊,順勢迎取天子,從今以後,這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不就是袁公您了麼,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許昌…許昌距咱們大寨只有…只有二百五十里啊!」
儘管許攸的提議與冀州才俊沮授、田豐的如出一轍。
可…偏偏,他的話有理有據,說話的方式也更委婉,更容易讓人信服,至少比起那些冀州才俊的話語要好聽許多。
哪曾想…
本以為袁紹會當即下令南渡黃河。
可…當許攸的眼眸抬起,與袁紹四目相對時,他才發現,主公的眼眸中就倆字——糾結。
不…這已經不僅僅是糾結了,而是彷徨,是迷茫。
這,啥情況啊?
不等許攸發問,郭圖站出一步。
「許別駕的眼界只看到了眼前,怕是並沒有看到身後吧…」
「身後?」許攸一愣…
郭圖的話接踵而出。「就在昨日,并州常山與趙郡的交界處,黑山軍出兵朝冀州鄴城襲來…南匈奴單于呼延偑也帶騎兵陳兵於冀州邊境處,這是要隨時寇邊,還有并州雁門、還有望京,那傳說中的紅袍紅馬戰將與公孫瓚亦率騎兵殺向冀州…還有…還有…」
言語間,郭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都快流出來了。
這次,他還真不是想要破壞許攸、亦或者是冀州才俊的功勞,不誇張的說,在他看來,如今的局面…於冀州,於袁營而言,已經是生死存亡的時刻了!
「還有…還有關中,韓遂馬騰竟從河內北上,親率驍騎進攻并州…這是…這是五路敵襲,四面楚歌啊!」
儘管郭圖的話有些誇張…可,如此局勢還是讓許攸心頭一「咯噔」!
這…啥?啥情況?
昨個兒不是還好好的,不是還五路圍曹?怎麼今兒個,話鋒一轉…好端端的就變成五路伐袁了!
這時局變幻的有些錯不及防了。
這…這…
「主公,這…」許攸一句話脫口,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登時語塞。
而此刻的袁紹卻是愁容遍佈…
「諸位之言,我聽到了,我也知道此刻是奇襲許都的大好時機,奈何…後院起火,五路賊兵進犯我冀州,我心中恍惚,恐有不利!」
「曹操失了許都城固然元氣大損,可…可我失了冀州,如何不是元氣大損呢?況且,冀州還有尚兒在,吾子中,唯此子最得我喜愛,若然冀州淪陷,我尚兒有個疏忽,吾…吾命休矣!」
袁紹最疼惜的就是這個小兒子。
想到他還身處在鄴城,此時的鄴城又即將成為風暴眼…袁紹已經心亂如麻!
呃…
這下,不單單是許攸一怔,就連沮授、田豐也是眉頭緊鎖。
好不容易到如今這個局面…
往前一步,就是奪回天子、就能重創曹操…
說白了,就是換家固然會虧,可曹操虧得更多。
可…可若然回兵,那他們袁軍或許能穩住局面,可曹操的局面也就迎刃而解了,曹操巴不得…袁軍回去呢!
「袁公,兵法雲,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滅曹完全就在此一舉,時不我待…主公三思啊!主公,在下懇請你快快發兵吧?」
許攸拱手請命,腰彎的像是一座拱橋,以此去表達自己的決心。
田豐與沮授彼此互視一眼,亦拱手一拜,異口同聲。
「請主公速速發兵!」
這…
別說,三大謀士的話讓袁紹的心頭悸動了一下,換家?真的要換家麼?
可不等他下決定。
「不可…」逢紀站出一步,「主公難道忘了那曹操何其狡詐?他手下又有隱麟坐鎮,聽聞此次出征下邳城,曹操並沒有帶龍驍營前去,這分明就是陸羽佈下的奸計,妄圖騙主公南下,從而落入他龍驍營的埋伏,主公可不要忘記昔日裏小霸王孫伯符的廬江一敗!」
逢紀的話剛剛脫口…
郭圖再度補充道:「元圖說的有理,況且,咱們的細作好不容易才探明,曹營中徐晃、曹洪帶兩支部隊秘密駐紮在黃河南岸的白馬縣,這便是埋伏我等…依我之見,陸羽勢必吩咐他們,半渡而擊!」
「若然我軍強行南下,萬一前路受阻,冀州大本營又陷入亂局?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果然…
一連串謀臣的提出方略,變成了一道道選擇題。
而眾所周知,袁紹最不擅長的就是做選擇題。
「我…我此刻心亂如麻,不知進退,容我想想,容我想想…」袁紹低着頭,一副痛苦不已的模樣。
這…
許攸快哭了,他的心在滴血呀,五路賊兵,乍一聽厲害,可…實際上,不過都是敗軍之將?有何可怕?
南下…一舉剿滅曹操才是關鍵哪!
「主公!」許攸提高了聲調大喝一聲。「你醒醒行嗎…」
要不是還顧及幾分袁紹的面子,許攸都想再加上倆字——「你特麼醒醒行麼!」
哪曾想…
這一聲冷哼,直接把袁紹惹惱了。
「退下!」他爆喝道…
「主公,我…」
「滾!」袁紹長袖一揮,作勢都要揍許攸了。
許攸無奈,只得退下…
一邊走出中軍大帳一邊感慨,就像是放飛自我了一般。「庸主啊,糊塗啊,庸主啊!」
大帳外的糜芳自然聽到了他們方才的對話,臉色也很難看。
許攸的話還在繼續。「作為一個人主,卻不能看清楚當今的局勢,猶豫不決,貽誤了這麼好的戰機,這不是庸主是什麼?這是亘古奇聞…這是庸主,大庸主!」
話音未落…
袁紹的聲音從大帳內傳出。
——「許攸辱我,杖二十軍棍!」
——「即刻起,誰再提南下之事,也杖二十軍棍!」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咆哮聲再度傳出。
這就是袁紹,很袁紹…
…
…
關中,上郡。
一處驛館,一間廂房,兩名龍驍騎甲士步入其中,此時的廂房當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筆走龍蛇在布絹上書寫着什麼。
「鍾校尉…」
兩名龍驍營甲士拱手一拜。
他們眼前,這位練書法的大家正是鍾繇。
「怎麼樣?」
聽到聲音,他也不抬頭,而是繼續握筆,力量甚至更有力了一分。
最後兩筆,是一撇一捺,毛筆上挑,一個「欲」望的「欲」字躍然而出。
「誠如鍾校尉所言,審配提前逃遁,龍驍騎日夜盯梢,總算是尾隨了上去…」
「現在?審配人呢?」
鍾繇低頭繼續問,一邊問,布絹上的第二個字躍然而出,是一個「擒」字…
龍驍營甲士的聲音再度傳出。
「按照鍾校尉的吩咐,我等買通山上村民,讓審配從小路逃離,如今…已經脫離危險,西涼軍不會追上!」
「噢…」聽到這兒,鍾繇點了點頭,第三個字,第四個字已經寫出「故」、「縱」。
合起來,就是欲擒故縱。
龍驍營甲士也看到了這副行雲流水、鐵畫銀鈎的四個字。
連忙問道:「鍾校尉?在下有一事不明,審配是袁軍的別駕,身份貴重,明明咱們龍驍營是能夠擒獲他的?可為何…」
「哈哈…」
聽到這兒,鍾繇笑出聲來。「這不我寫着呢——欲擒故縱!」
這話脫口。
龍驍營甲士更疑惑了,縱是縱了?可…擒?怕是擒不住了吧?這…這簡直是…縱了個寂寞呀?
「鍾校尉。」
「莫問!」鍾繇笑着說道。「我也不知!」
「這是陸司徒吩咐的,務必放走了審配,至於為何?我就揣摩不透了,不過…若是我都能揣摩透陸司徒的心思,那陸司徒還怎麼稱得上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霍…
這下,龍驍營甲士也不問了,鍾先生說的對呀,陸公子的吩咐…若是他們都能識破,那…陸公子還是陸公子麼?
只不過…
總歸是有些好奇?
明明能抓審配,卻為何要放了呢?
當然了…
他們哪裏知道,審配這個人,在陸羽看來,還有其他的用處呢。
從古籍文獻中,不難推理出來…袁紹麾下的謀士,各個都是人才,但小圈子極多。
比如…
逢紀和田豐的關係不好,審配和許攸的關係也很糟糕,郭圖與沮授的關係就更不用說了!
倘若審配被擒獲…那誰去制衡許攸呢?
那許攸的家人在鄴城為非作歹?誰去懲處呢?許攸…還會不會投曹呢?
別看一個小小的審配,這對於袁紹內部的關係網,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故而。
陸羽致信鍾繇的信箋中,除了帶來一封能治好「男科不育」的信箋外,還有一句話,那就是想方設法放走審配!
可以說,審配能在西涼軍重重搜捕中逃脫,鍾繇功不可沒!
呼…
此刻的鐘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隔着窗子,他望向天…
韓遂、馬騰為了加強與曹操的關係,北上進攻并州,矛頭直指袁紹…
鍾繇琢磨着,似乎…他這邊的任務算完成了吧?
那麼…接下來?
他啥時候能完成那三年生倆的壯舉呢?
若是生得男兒…他名字於十年前就起好了,長子就叫鍾毓…
毓者,會意字,整個字體…就像是人產子形,右半部分的下面有幾點,為嬰兒出生時,母親流出的體液。
在鍾繇看來,誰能給他生個兒子,那女人…對於老鍾家而言——功勳卓著!
故而…就叫鍾毓!
當然了,他的妻妾們能不能生…最主要的,還得看陸公子能不能把他鍾繇給調理好!
所謂——治男科,找陸羽!
…
…
徐州,下邳城外。
浩浩蕩蕩的曹軍有條不紊的撤離,先行者不急,後退者不躁…軍紀嚴明,軍陣齊整!
當然…
這也預示着曹軍每日一次的例行攻城,再度落下帷幕。
其實…曹操是收着打的,他在消耗,消耗劉備的兵馬,消耗劉備的軍械,也消耗劉備的鬥志。
很顯然…
連續幾日的消耗,對曹軍而言,是卓有成效的。
而更讓他欣慰的是,羽兒給袁紹送去了一個大大的驚喜,五路兵馬奇襲鄴城,三十萬袁軍退了…
聽說黃河南岸都聽到了北岸處,袁軍急退的腳步聲,震耳欲聾!
還不止這些。
劉表遲疑不前,韓遂、馬騰的助力,更是讓曹操覺得局勢一片大好。
而正因為這個…
如今的曹操攻取下邳城,可操作的空間很大…更是不急於一時一刻,他甚至都琢磨着,怎麼能坑劉備一把。
就在這時…
狂風驟至,帳外高台上的曹操忽聽得一聲響亮,尋聲望去,正看到一面牙門旗被狂風吹折。
曹操的眼眸微凝,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下邳城樓之上。
當即吩咐道:——「傳荀令君!」
「喏…」一聲應答,許褚急忙去傳。
不多時…荀彧步入此間。
曹操笑着講述起這狂風吹斷牙門旗一事,詢問吉凶。
荀彧則是身處手指,作勢要掐指一算,口中則問道:「風從何方來?吹折什麼顏色的牙門旗?」
「風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乃青紅二色!」
曹操如實回道。
「哈哈哈!」聞言,荀彧大笑出聲。「不主別的,今夜劉備必來劫營!」
「劫營?風向?這有關係麼?」曹操眼眸凝起。
荀彧卻是爽然一笑,朗聲道。
「如今外面的局勢,曹司空知道,可劉備未必知道,在劉備的潛意識裏,怕是袁軍已經南渡黃河,曹司空的兗州與許都城岌岌可危,便是為此,什麼風?吹折什麼顏色的旗?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司空想不想要用這陣風!想不想要讓劉備來劫營!」
嘿…
別說。
荀彧這一番看似「故弄玄虛」的話…
曹操聽得是很舒服,極其舒服。
——「哈哈,荀令君講話總是這般,如飲美酒,讓人沉醉!」
——「曹司空繆贊了,我這酒比起陸司徒的那樽可差遠了!曹司空如今是深陷陸司徒釀造的瓊漿玉露中,肆意部署,都是勝勢!」
哈哈哈…
曹操再笑!
聽着別人誇他的兒子,就是兩個字——虛浮!
是啊…
羽兒贈來了兩樽酒,一樽是贈給他曹操,是瓊漿玉露!
一樽則是贈給劉備,是讓人窒息的毒酒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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